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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桥(二十五) 地上天国

    当骄阳的第一缕光辉紧随昕旦而来,投在那高墙的边沿时,那些砖石便如同被揭开了雾气状的被褥般打着哈欠醒来,争先恐后且七零八落的自最高处滚落,在地面上磊作了低矮却更坚固的城墙,而那道大门也因迎接太阳而敞开,于是我便踩着骄阳的光辉,与之一同踏入了这座辉煌的如同在漫宿之中的城市,不,甚至漫宿都不会有,它竟正是我梦中的乐园啊!

    “我能否知晓你的名字?”我正站在墙体角落仅存的阴影之中眺望着全局,没有办法我的眼睛早已不适应阳光的直射,而在乌鲁克,雾气是最好的帷帐,但此时我听到渡鸦先生在呼唤我,他仍在不远处没有移动位置,但应当是将我里里外外打量过一遍了,但大约并未看出我的底细,才说出如此试探的话。至少如果我从未与他相知的话,我此刻定会如此作想。

    他在装傻,但他的演技实在太拙劣,且,我敢打包票他对谎言的运用生疏到了极点,我想我此刻脸上一定挂着轻蔑的笑,反正我躲在阴影之中,我看不清他的面孔,想来渡鸦先生也看不清我的神色,因此我清了清嗓子,避免自己忍不住笑出声而露出什么破绽来,随后便一针见血的戳穿了他,“你何必非得知道我的名号?只同从前一样称我为小锁匠难道不好?”

    “我不曾认得你。”渡鸦先生并没有理会我的文字游戏,“我从前不曾与你谋面。”我有些惊讶于他的直白,不得不说如今的他与我认识的那位有着些许的不同,他的声音虽然机会同样沙哑,但语调却更有活力些,如同刚进入变声期的少年人,而他的性情似乎也与他看上去的岁数达成了统一,我记得他从前是要更成熟老练些的,且语调也总是带着更多的沧桑。

    难道我认错了人?我开始不确定起来,或许这孩子是渡鸦先生的兄弟或是孩子,虽然多半这个可能性不大,但我知道那些长生的存在总是有自己的法子来留下后嗣的,尤其这里还是他为自己搭建的巢穴,但我仍旧不能排除他在赌气或是有着其他理由的可能,因此我再一次的试探道,“你如何会说不认得我呢?我方才打开那暗门的技艺除了你还有谁能传授?”

    渡鸦先生对我摇着头但沉默不语,我此刻已经做好了他会告诉我眼前的一切,或许包括我看到的他自己,都是被那些菌丝以及来自虚界的气息污染而造成的扭曲的最坏打算,甚至更糟糕的,我的眼与耳中早被种下了它们呼吸间传递的种子,因而我再看不清世界本来的模样。这或许没有那么坏,谁不愿行走在地上的天国?好吧,我不愿意,因为我知道此景虚假。

    但这个猜测还是能使我好生松一口气的,毕竟我为了寻得这梦中的乐园付出的代价可是不小,若是如此寻常便能容易的进出,我恐怕会因不知道从前的努力全然是可笑的无用功而感到沮丧,而渡鸦先生,他或许正是明白我的心里,当他终于再次开口时,他果真使我沮丧,“别急着否认,年轻的先生,或者说,小锁匠,我从未否认过我认识你,只是眼下不曾罢了。”

    “你从哪儿来?”渡鸦先生紧接着问道,在我还在回味着他那段充满悖论的话及没有否认此地的真实性时,他扇动起翅膀停歇在了我的面前,我想他一定是在注视着我,虽然那些黑色的羽翼依旧阻碍着我望向他的视线,随后当我的眼睛沿着那似乎有些违和的翅膀向他肩头看去时,我意识到它们并非自他的肩胛骨上生出,而只是一件做工甚至不能说考究的斗篷。

    这样的斗篷按理说是无法支撑人类的体重在空中飞行的,不过渡鸦先生确实比寻常人要轻得多,我早就揣测过他的骨头是否当真如同飞鸟般轻巧而中空,但他的身躯显然没有如此脆弱,但即使如此,他要掩盖自己真正的翅膀的行为也是难以解释的,更何况我并不觉得他的斗篷宽大到足以容纳他的双翼,我不知道他的隐匿是如何做到的,但渡鸦先生有他的办法。

    摸了摸头顶,我本是想要习惯性的拉下兜帽来遮掩自己的脸孔与心思的,毕竟也走到了阴影之中的渡鸦先生如今看我及其清晰,但很快我便记起它已然碎裂成为了星辰神殿那祭坛圣火的一点点不算美味的燃料,因此只能尴尬的挠了挠头发便又放下,开口回答了渡鸦先生的新问题,“墨萨拿,我以为你知道我的家,或者说我的房子在哪里,你应当曾经去过那里。”

    “我将会去那里。”渡鸦先生纠正了我的话,又或者他只是在播报着行程,因此我必须好心的提醒他,我的屋子此刻已然被虫蚁占领,没得落脚之地了,但渡鸦先生显然并不领情,甚至语气愈发惊讶,“你还未懂我的意思?真是难以置信!”渡鸦先生的后仰动作及其夸张,因此我能够自他面具与下颚的缝隙中窥见他的半张脸,的的确确,比我认识的那位要年幼些。

    “你一定是走过了桥了,不,你是从桥上跌落了,虽然不知道你为何能够在这种情况下生存,我想或许是因为你的愚蠢与迟钝,它们使你免于疯狂。”我有些惊讶渡鸦先生知道了我在桥上的经历,但接下来的嘲讽使我松了口气明白他只是在猜测而没有真的窥见那男人与我的秘密会面,否则他便会知道是那个斩断桥梁的战士庇佑了我,而非我的种种不堪与无知。

    我没有反驳渡鸦先生的恶言诋毁,我本能的直觉他大抵是不会喜欢我们即将做出的事,而那是一项伟业,且与我息息相关,我绝不会轻易放弃,因此我不能暴露那身份与名字皆隐于故事之中的男人的计划乃至任何相关的消息,我不想招惹多余的麻烦,为此我宁愿默认那些不算友善,但那熟悉的语气倒使我确信了他的的确确正是渡鸦先生只是或许处于不同阶段。

    “墨萨拿,想来是浪潮大人的缘故了。”渡鸦先生绕着我打了几个转,最终将我的行径在他看来如此不可思议的理由定在了那位庇佑这我那故乡的司辰身上,“寻常人会因此而迷失,从而疯狂的找寻归家之路直至疯狂,但你似乎压根没有发现自己走迷了路,大约是因为浪潮大人使得你往日走惯的路途百年,或许千年未变,你仍觉得熟悉且安心而忽视了差别。”

    “您的意思是,这里是过去,我回到了过去吗?”种种不协调的违和感终于在此刻汇聚且编织出了最不可能但唯一的路途,我感到惊讶,且确实有些无措,随后便是一些嫉恨与恼怒之类的感情,而当那些如同潮水般只涌上了一瞬的心绪落下,最终躺着沙滩上的便只剩下了迷茫与沮丧。我曾经多次设想过曾经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为何那些长生者总是念念不忘。

    我曾阅览了许多被记录在纸上而跨越了千年的来自曾经的回忆,我也曾找到那些如同活化石一般的人问询,我也曾经在夜晚望着星星入眠,巴望着能够逆行它们的轨迹,看不清未来的发展但至少让我知晓过去的事,有时我也会在梦境中隔着朦胧的纱巾隐隐约约的看着我的大脑如同演着皮影戏一般投下的幻想,但我从未想到的是,我们的世道会比从前更艰难。

    “唔,如果从我的角度说,我更倾向于认为你来自未来。”或许是从我眼中看出了怨恨与艳羡,渡鸦先生有些不自然的耸了耸肩,编织的不太牢靠的羽毛随即坠下了几根,我从那之下看到了他藏起的宝物,而在未来我也曾见到过它们,不过那时他早已失去了新鲜感且随意将它们与那些埋在地下的桥梁碎片埋葬到了一处,大概未来也再没有想起的它们的时候了。

    “将来的日子很艰难,对吗?”渡鸦先生在犹豫了一会儿后才开口问道,“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你,但是,你知道的,如果你没有非得回去的理由,我很乐意留你在我的酒馆帮工,我想听听你的故事。”真是难得,他比起将来要更体贴人一些,至少他想要让我重新扬起微笑,尽管勉强起来或许会十分难看,而他大概就会因此而捧腹大笑了,我可不会让他得逞。

    但渡鸦先生的提议的确有着十足的诱惑力,在反应过来之前我便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或许是一直自我保护的机制吧,我急需一处得以荫蔽的屋檐,以及一份能够填饱肚子的工作,虽然这不是我的本职,但渡鸦先生是饕餮之徒,大概不会亏待了我?我更需要花些时间来冷静点,理清我的思绪如同解开无数的绳结以及九连环锁,而不能只是暴力的将其折断便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