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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析(四) 新花

    在沉默中那两杯酒都已经见了底,不知为何我如今格外思乡。“我看到那沙船最近在此处停泊,要不然你们便寻他们搭上一程,若他们有什么二话,报上我的名字便好。”渡鸦先生见我不言语,那蝴蝶也不与往常那般聒噪,拿不准我们的心思,又或者是太过了解我的心思,便以剧本已经落幕,得抓紧时间书写下次的故事为由,劝我们出去转转,就当做是采风。

    “等一下。”我叫住了已经收起了杯子转身又要去浇灌那几朵奄奄一息的花朵的渡鸦先生,我自然是决心要回家里去了,至于是否还要回来,那可不好说,因此我最终还是决定将话说个明白,无论是与那蝴蝶,还是同渡鸦先生,至少当初还是他替我呼唤了这蝴蝶降临到了那朵鲜花上的。况且他应当会站在我一边,即使我可能有些无理取闹,他或许能够护住我。

    虽然渡鸦先生很少提及关于他自己的事,甚至我偶而旁敲侧击他的回答也始终滴水不漏,我可以理解,因为知晓每一处裂隙之人也会知晓该如何封闭一间房屋,但我依旧从那些酒客的玩笑话中得知,渡鸦先生似乎曾是凡人,当然他如今一定不是了,但比起那些自漫宿降下的灵体,自浪潮的波涛与大地的丰润中孕育与生长的渡鸦先生应当对我是要更亲近一些的。

    他或许会帮我摆脱这只蝴蝶,而如果我离开了便会增添风险,我知道我的一切思绪在那蝴蝶面前都无可遁形,它如今的沉默要么是因为担心那些猎手们抓住它,要么便是忌惮着渡鸦先生了,那或许会成为我的助力,而它也知道这一点,因此我的舌头自方才便开始麻痹,我的嘴唇贴的如此之紧如同那甜酒乃是快速干涸的蜂蜜,而我知晓那不是因为酒精的缘故。

    “你且让他说几句吧,他可同你不一样需要呼吸来维持活力。”渡鸦先生的言辞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我的口,一声压抑太久的惊叫声回响在小酒馆中。他一定是看到了我的脸色被憋得涨红青紫的模样,但那只是因为我想要说话但无法张口而非真的难以呼吸,那只是一种角力,而我所需的氧气也不算太多,那便是为何我能够一口气唱下整段歌词且流畅毫无中断。

    不过我无意纠正,那蝴蝶也不去戳穿渡鸦先生的好意解围亦或是单纯的无知,我们只是默契的点了点头,若是旁人看去绝看不出我的身子两边并非同一人操纵的人偶。“渡鸦先生,我想我的这位挚友,它应当曾经有过无数的旅伴。”趁着那蝴蝶安静了下来,渡鸦先生也为我说了几句话的档口,我赶忙问出了我的疑惑以免他们等下反悔,“我想知道他们的结局。”

    “你既然来问我,那便是已经在心中有答案了,不是吗?”渡鸦先生因这个问题而沉默,他浇灌着那本已接近枯萎的花,使我注视着那些花苞如同那蝴蝶翅膀上的图案一半缓缓开放,它们的花茎比起我上次见到时又枯黄了不少,叶片也生出了点点病态的斑痕,但那些花瓣却依旧娇艳欲滴,自花心落下的露水也更香甜浓厚,如同这小酒馆中最为抢手的暗红色的美酒。

    “渡鸦先生,我的经历与我的寿数相当,而你们二人都是有着更多经历与见识的长者,我只请你们在欣赏歌谣时,也对剧中人多些怜悯。”我的话说的算是有些重了,渡鸦先生因此而感到不悦了吗?他没有回答,而我看到他折下大抵是那粒种子能够开放出的最后一朵花,因为那花茎在折断的瞬间便如同失去了心脏的猎物一般垂下了头颅与四肢,再无法起身了。

    “我搜集花朵,却不搜集根系,我珍藏珠宝,却并非璞玉蚌壳。”渡鸦先生将那朵花递到了我的面前,他许我将其别在胸前,仿佛那正是自我心口开发的血花,而那花盆连带着枯萎的枝干则在他的转身中为其羽翼所扫,骨碌碌的滚到了那柜台的角落之中,随后落入了我的视角之外不见了踪迹。在平日里,我大约是不会注意这点细节,但今日我竟有些物伤其类。

    几乎是下意识的,我的手肘支撑着桌面,身子微微前倾且脖颈尽力的拉长去搜寻那大抵已经破碎成片的花盆,但渡鸦先生显然不希望我继续探寻,他伸出手指将我的视线引至胸前,“作为一名吟游诗人,你应当知道没人想要知道那花盆的去处,来为我写首诗吧,就赞美你胸前的那朵花。”渡鸦先生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但他已经表明了自己那残酷无情的态度。

    “唱吧,就当做是给我的分别礼物。”我本不愿在知晓了他的真实面目后仍以我的诗歌来取悦他,但渡鸦先生的理由我实在无法拒绝,况且我或许还得赞赏他的诚实,“它的旅伴自我这里离开后鲜少有还会回来的,我想无论如何你都想多唱些歌的,而且我也喜欢你的诗。”渡鸦先生叹息着告诉我,在那光辉的树林将众人束缚住之前,人们的诗与歌谣都更为灵动。

    “如今那些辉光与灵感都只顺着根系流动了。”渡鸦先生说起此事时语气无悲无喜,仿佛无关己事,但我能够从他对待根系的态度中听出他言辞之下的愤慨,“而在过去,他们就如同投火的飞蛾,回旋上升的火花,他们的生命更短暂,他们更盲目且黯淡,但它们更美丽,如同根系枯萎了的花朵。”我终于跟随着渡鸦先生的目光看了看胸前那朵娇艳欲滴的花朵。

    很快,它也会凋零,即使做成干花也留不下它,反而使它变质且枯萎,如同现今困在那如同灯罩般的根系之中的,为辉光所裹挟的行尸走肉。我第一次感到我比那些未被抛弃的孩子们更加幸运,而我的口中也吐出了歌颂那花朵的言辞,只是或许我依旧厌憎渡鸦先生的引诱以及不负责任,我并未歌颂那花朵的盛放,而是歌颂那浇灌了它的甘醴以及最终零落成泥。

    渡鸦先生皱起了眉头,我知道他是不满意的,但或许是因为我仍有着华丽如同珠光宝气的辞藻,因此即使装饰在朽木之上亦能使之枯木逢春,又或者那是他最后的怜悯,难道不见那蝴蝶也未曾与我唱着反调?大抵他们已经料定此次返乡便是使我魂归故地后为那山楂树花增色的旅途,因此如今我想要歌唱,他们便纵容我尽情的唱着我的心声,吐露着我的咒诅。

    但最终那蝴蝶还是按捺不住,它一向喜爱诗歌,尤其是我的歌谣,每每我欢歌时他那如同鸣奏的簧片般振动不息的翼展可不似作伪,于是当我开始歌颂那美酒甘甜时,它便奏响了那使我从未想见,甚至牙齿打颤几乎声音不稳的酿造场面。我看到浪潮大人将他选定的熟成果实投入了渡鸦先生与那圣杯大人滴落的酒曲,我看到他将那些尖叫着破碎的果实吞下。

    我看到他的牙齿如同磨床,我看到他的胃如同榨汁的机器,我看到那美酒自它的怀抱中发酵,如同他那些被研磨成珍珠与珊瑚的不知名具名者以及长生者们,而渡鸦先生,我看到他狼狈不堪,若无那浪潮大人最甘醇的杰作的庇佑,他好几次也险些从侍宴者与席间的宾客化作了桌上的佳肴。我不敢再看,于是如渡鸦先生所愿,我开始赞美那些盛放如霞的花朵。

    而那蝴蝶自然也不再唱着不应景的歌,它不再言语却哼唱着动人心魄的曲调,它们风格各异且从流行看大约历经了千年的变迁,我听着它们自厚重沧桑如同褪色苍白如纸页般易碎的花瓣书签,到如今仍被称颂但只限于最古朴的仪式之中,如同祭坛前日夜浇灌的金色花朵,最终,与我的歌谣相合的是人们口中广泛传唱着的,随处可见的野花中最美丽与坚韧的那朵。

    “难为你还记得它们,我想你的旅伴们会感激的。”渡鸦先生在那间奏落幕时发出了叹息,于是我便知晓了那些歌曲的来历,我并不惊讶因为我看到了那些山楂树花般的图案在那蝴蝶歌唱时依次绽放的更热烈,那或许是羽翼扇动的缘故,又或者是那些前人将自己融入了骨血的佳作作为染料染就了那些花瓣,因此它们才能历久弥新且永不凋落,至少短时间不会。

    但那不会是结局的,我开始讲起了那花朵命定的结局,它最终依旧要与它的根系汇合,一同溶解在名为遗忘的污泥之中的,渡鸦先生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而那蝴蝶或许犹豫了一瞬,因此它接下来的歌谣有些不合节奏,但我听出它是在讲述那些旅伴们最终的归处,果真如我想象的一般,在它们写下最后的杰作后便会遭到分割与撕裂,最终破碎如同花瓣。

    我不知道它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尚未写下最终作品的我此刻应当是还能脱身的,那对它来说或许得不偿失,我只能认为他觉得我无法逃离自己命定的终局,如同它那掌管着白雪与疫病如同掌管钥匙一般的女主人能够笃定的定人生死一般,又或者它是在忏悔吗?我不知道,但我不觉得它存在怜悯,但如今这些不再重要,至少我只想要唱完这首哀悼的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