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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析(三) 冲突

    接下来的日子是我难得欢乐的时光,我承认我的确喜欢被众星捧月的感觉,并且更重要的,那蝴蝶将我的感情传达到了那些听众心中,我能够感受到他们向我敞开了心扉,而在那之前我的心胸也被无情的剖开,即使并非自愿,但那蝴蝶的手艺很是巧妙,无人发现其中的不合理之处,或许除了渡鸦先生,但他本也是乐于使人彼此坦诚相待的,自然也不会戳穿。

    或者说他要去戳穿些什么呢?那蝴蝶的到来本就在他在醒时世界打开了一道缝隙才使之得以栖身,一名颇受欢迎的吟游诗人对一家不算太大的小酒馆来说实在增色不少,尤其他的酒水虽然美味但饮的多了却有些单调。“我会给每个客人最适合他们的酒,而你知道绝大多数人都如同固定菜单一样普普通通。”这是渡鸦先生给我的解释,或许他说的的确不错。

    “当然,你可同他们不一样。”渡鸦先生如此说也如此做到,他每日都会为我准备上两杯彼此不同的酒,若是我单独选其中一杯喝,那便不是辛辣以至于难以下口,便是索然无味如同饮水,但若是与那蝴蝶同时饮下这两杯,便能在口中涌出无尽的甘甜,以及每日都不尽相同的,难以描述但令人回味无穷的香醇滋味,“看,你们如此契合,胜过从前的其他旅伴。”

    渡鸦先生在夸奖我们二人的默契,而我自然也与那蝴蝶一同欢笑起来,似乎为我们的相遇而感到欣喜且感谢,但或许只有我,或许我们三个都知道我此刻仅是强颜陪笑。我心中总是有个难以打开的死结,那在最初我并未发现,但随着那蝴蝶向我讲述的故事越多,渡鸦先生也在言语中有意无意的透露出了些不妙的言下之意,那死结便如同钉入我心头的钉子一般。

    我也并非不曾旁敲侧击,比如问起那蝴蝶的名字,但很显然它并不愿如此轻易透露,因此我至今仍称呼它为蝴蝶先生,甚至它说的还如此巧妙但含糊其辞,显然是早就预备了说辞,或者对着我之外的,从前它的那些伙伴说过了无数次,“我的名字?我的名字便是你的名字,而你的名字如今也属于我,我们是如此契合的挚友,如同钥匙和锁应当分享同一个名字。”

    我也问起了它从前那些旅伴的名字,那蝴蝶便仍是用那套话术应对,“难道我们没有分享同一个名字吗?你难道不愿意与我们分享名号?”这名号便是吟游诗人,渡鸦先生说没有人会记得我的真实姓名,吟游诗人这个符号便是那蝴蝶带给它的每一个旅伴共有的身份。“这里的居民都知道这件事,并且我们心照不宣,包括那些猎人,只要你不主动揭穿便不会有事。”

    “哪怕是猎人也是喜欢听故事的,而且故事中所包含的线索也是他们需要的东西。”我对渡鸦先生的回答感到喜忧参半,且那蝴蝶也开始做出更越界的事了,我听到它开始同我唱不同的歌词,我讲着我的故事,而它则讲着它的,与我所歌颂之物大体不差,却偏偏在细节以及立场上天差地别,而我能够看出听众们的迷惑,他们交头接耳乃至产生了些许言语摩擦。

    当然我们之间也难免会争执,但渡鸦先生告诉我说除了我与他,旁人多少无法听到那蝴蝶的振翼之声的,“你知道的,他最多只是打开了人们的思路罢了,而若是你心中无有那些阴暗的猜想,他们也不会冒出那些可怕的念头。”渡鸦先生的话我自然是无法反驳的,只是我将错误归于那蝴蝶,若非它将故事拆的七零八落,我又何必因为要将其缝合而留下疤痕来。

    那些疤痕自然并非不能称得上是艺术,只是若是展露在人前,我还是更倾向于以最光彩照人的一面展现,因此我为那些故事穿上华丽且厚重的礼服,那些文字游戏与模棱两可的辞藻是遮掩其伤疤的利器,而偶有留白与间奏时的沉默便是蕾丝裙边与轻纱摇曳,我不会允许人们对我的故事看的太真切,但若是能够让部分心明眼亮的智者看清那些被遮掩的痕迹也好。

    那是我的傲慢也是我的私心,说到底我也并非愿将自己的占有物毫无保留的与他人分享,至少是不愿意供人评头论足,若是夸奖倒是还好,但若是冷落甚至嘲讽我多少也会感到不悦与恼怒,而正是这样的感情促使我行了那仪式,而那蝴蝶,它未免也太过喜欢撕裂那些紧闭仅供少数人自缝隙窥探的美丽着装了,“你得给他们一些思考的时间,那对作品来说很重要。”

    “并不是每个人都如此容易被开启的。”那蝴蝶尚未振翼,倒是渡鸦先生为了避免我们二人争执起来误了他的生意而为我们倒来了两杯酒水,还替它,那或许是他多年的老友的蝴蝶说着辩解的话,“你也看到了又如此之多的,甚至绝大多数的人都只愿倾听你的歌声,而那便是为何他们起了冲突,而若是他们回到家去,夜间辗转反侧时再推算起来,也是一样的。”

    “况且我以为你并不讨厌它的修改,我记得你们讨论时愉快且热火朝天。”渡鸦先生说的没错,我喜爱听那蝴蝶提供的破碎但总是一针见血的评论,我也喜爱它向我揭露的那些所谓真相的故事,那多会在未来被我写进故事之中,我那时会同它一起说笑,一起做着恶趣味且带着恶意的揣测着什么,但这并不代表我乐意让那些讨论的内容如此轻易的被广而告之。

    但若是早些日子,听了渡鸦先生的解释我多半也就释怀,说不定还会向那蝴蝶道歉,再继续同它讨论下一场的演出,而今日我们刚刚才将那来自彼岸的丧钟的故事书写了一个引人深思但未必是真相的结尾。那蝴蝶告诉我那想要搭建桥梁的小蛇将己身变作了桥砖中的一员,我猜想大约那工程师先生在筑造过程中不幸离世或是因此耗尽了鲜血也依旧一事无成罢了。

    我料定那工程师出师未捷身先死,因为我从未听说过,也从未见过那座桥曾经存在,我可是于沙漠之中长大的孩子,站在弥阿最高的建筑上便能够看到那灯塔投下的影子,而在过去,甚至它的光辉与温热也能触及我们的皮肤,只是那场大火到底使它伤了元气,而那座理应,如果我的理解不错的话,建于星辰神殿附近的废墟之上的桥梁,我总该曾见其踪迹才是。

    而这样的结局对于他那波澜壮阔的旅途来说,可不算是令人满意,我想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那蝴蝶才编出了所谓来自未来的谎话,又说他的桥梁乃是链接漫宿与醒时世界的虹色之桥,还如此戏剧性的为他安排了成为桥砖的结局与碎裂的镜片所构筑的漫天星斗为之送行。我喜爱这浪漫的结局,因此我不会戳穿那蝴蝶的仁慈,而且我也盼望着他能够对我也仁慈些。

    但它对自己的旅伴并无太多仁慈的习惯,他从未完整的告知我他曾经一同歌唱过的人最终的结局,但从只言片语中,我便多少能够猜到他们大抵也如同它的言辞一般破碎,或许它翅膀上盛放的山楂树花原本应当是如同雪与疫病一般的纯白,而它那锐利如同斧刃的翅膀为它们寻得了新鲜的染剂,而当它们开始褪色,那蝴蝶便也要再次狩猎以维持己身的艳丽多姿。

    我不想成为那些花朵的染料,即使看到它们凋谢我也于心不忍,但自己的命总是更重要些的,而如今我已经讲完了我所有想要诉说的故事,虽然有些可惜,但或许是时候分道扬镳。我今日在街上看到了那些教师们在为新生的婴孩洗礼,那闪耀着辉光的种子顺着于瞳孔打开的那道大门进入。那孩子因为疼痛而哭泣,金色的泪珠混杂着鲜红落下如同残阳滴落的晚霞。

    很快那道小小的伤口便会恢复,而那孩子也在那仪式结束后不久便开始说话,对于他的年纪来说,这有些为时过早,不过乌鲁克的居民们倒是并不为此感到反常或是欣喜,好似这是如同出生时应当剪下脐带一般的约定俗成,而在我的故乡,我直到能够蹦跑以及跳跃的年纪才勉强将言辞掌握了个大概,往后又花了近十年时间才学会了读写,但我有着惊人的灵感。

    又或者我的兄弟姐妹们本也与我没什么区别,我记得在幼时他们也常会妙语连珠,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的身形愈发扭曲,原本勉强相合的部分开始互相挤压与撕扯,好比被切开了两半后又拼在一起种下的两颗树果的种子一同发了芽,它们在生长过程中相互纠缠与扶持,但偏偏他们一为巨木而另一却是灌木,那疼痛不仅麻木了他们的感官,也麻木了他们的思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