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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析(六) 盈缺

    最终我还是应允了下来,虽然我实际并不觉得这符合渡鸦先生那位旧友的心思,但逝者已逝,生者的心结需解或许才更重要,而他也的确因此感激,面对我时说话的声音都放柔了不少,虽然依旧嘶哑,说到这里,我可有些同情他了,这可不仅仅是为了夸耀我的好嗓音,更是为他那少年人的形象,他或许在幼时太过专注于无形之术,因而失去了生长熟成的权利。

    我听闻浪潮大人看重自己的这位侍宴者却并不宠爱他,应当大抵也是因此了,渡鸦先生将我送到了乌鲁克角落中的一处港湾,那沙中行进的船即将在此停泊。“方才你的旅伴自我这里取走了一片羽毛,你过会儿可以拿给他们的领航员或是船长,他们会知晓你们是我的客人。”渡鸦先生难得慷慨了一次,我开始怀疑他的那位友人对他是否真的如他所说那般重要。

    “不要自己上路,你不知道旷野之中有多凶险,你的旅伴总是能够全身而退,但那不代表你能。”那是渡鸦先生最后的忠告,他再三强调无论我看到了什么样的门路,都不要跨过除了那沙船的舷梯之外的另一道门槛,这或许意有所指,但很显然由于他从前对我隐瞒了太多,以及我的孤陋寡闻,我此刻除了一头雾水外并无其他收获,而那蝴蝶则更是不屑一顾了。

    “他总是担心过度,要么便是漠不关心。”那蝴蝶在我的心头冷哼了一声,因为不悦而轻轻扇动的羽翼使得我的喉咙有些发痒,“我们找个不见人的角落去,我既是钥匙,定然会为你我打开那扇平日里不得见的门。”我应当相信它吗?渡鸦先生曾给我我警告,但我又一定能够相信渡鸦先生吗?谁知道他是否再次为我估定了价格,而那沙船便是我那新的买家?

    而那蝴蝶,它毕竟在我的体内,我们难道不是感同身受?诚然或许在将来的某处了无人烟之地,它会舞动起自己那锐利如同斧刃的翅膀与我分离,但在那之前,使我陷入险境并无什么好处,何况我还未作出属于自己的,凝聚了终生心血的歌谣,若是用了那些果农的话,我至今尚未熟成,而在果子青涩时便摘下它,无疑是愚蠢的亏本买卖,而我的旅伴并非疯狂。

    “那便让我看看你的本事。”最终我承认我听进去了那蝴蝶曾说的,其实未经认证甚至有些恶意挑唆嫌疑的话,它也曾在更多时候明里暗里的对我暗示过几次,“你们人类总是更信任自己的同族,但凡是听过更多故事的人便都知道那只是你们的一厢情愿。”而作为比较的,它曾向我介绍过它们的族群,“我的兄弟姐妹从来都是独来独往,唯一相依的仅有旅伴。”

    我曾认为它是在强调我作为旅伴与挚友对它的重要性,但此刻我知道那蝴蝶是在潜移默化中分化着我与我的同族。那可不能称得上是善意,但我却偏偏能够原谅且乐于接受它那如同锐利刀刃般惯于分割的言辞,它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我本就未将自己当做那些与我在外貌上有着九分甚至十分相似的人们,我更愿意当自己是扭曲且苦痛,被他们称为爬虫的怪物。

    而且我哪怕想要争辩,又能够改变它千年以来的看法不成?自出生至今,那便是那蝴蝶以及它的兄弟姐妹们的生活方式,它们从来不懂何为森,何为众,我何必要求一把虽然能够与其他的钥匙串成一串,却彼此独立无以相融的钥匙,接受我们这些根系交错纠缠在一道的竹林的观点?但至少,它没有危害我的意图,我知道,因此我从善如流的走到了城墙的影中。

    “你找了个好位置,我很高兴我们心有灵犀,如同一人。”那蝴蝶对我的直觉感到满意,随后我便发觉那道或许是仪式的后遗症,又或许是被当做了我们之间友谊的见证的那道不愈之伤再次崩裂,我看到了那蝴蝶的触须,只是在接触到空气的瞬间它便化作了光点,随后它那些纤细的腿脚并不更有力,但动作却快了很多,我知道它正在自我的体内脱离如同破茧。

    起初那如同极少量血液的流失,随后便是体温的降低,我的双目显出茫然,我的五感并未退化,但它们如今难以突破阻碍,我的头脑变得迟滞且僵化,我看到了我的灵感被困在了颅内的迷宫之中,我的肺不再因为欺负而疼痛如同刀割,但呼吸变得更粗重且困难,而我的声音亦然,而到最后它自我的心脏离去时,我的心跳与关节都无一例外的孱弱几乎无法站立。

    那蝴蝶如今站在我的指尖,如同我掌中的钥匙一般乖顺,它很轻巧,几乎没有重量如同折纸的影子,但我却感到它沉重到难以承受。它在与我分离时夺去的我的部分吗?我的身心都因此而空茫亟待填补,毕竟它与我贴合的如此紧密,我们彼此都于对方的血肉中扎了根,它于我的体内留下了它的残余,但也带走了我的血肉。看来它并不像它自称的那般技艺精湛。

    又或者那蝴蝶从未吹牛,它虽然会隐瞒些许它自认为不重要的事物,将它们自拆散的七零八落的句子中取出,扔到角落中遗忘腐烂,直到生出名为错误的蛆虫,但我依旧得为它的真诚而说上几句好话,至于我的反应?估计不过是由于习惯了满盈从而不再能够忍受残缺罢了,又或者它在这些日子里将我这原本狭窄的容器扩张到了极限如同将新月吹成了满月一般。

    只消片刻,我便已觉得那缺失难以忍受,甚至生出了若是有天那蝴蝶想要就此离去将我抛下在这大地上的话,倒不若将我化作它羽翼之上的一朵花瓣,好歹我们彼此不再分离,我开始理解那些或许惨死的前辈,我开始相信那蝴蝶不知所措的好意,或许我的前辈们他们甚至是自愿的提出了如此的要求,因而那天真烂漫的蝴蝶才出于怜悯满足了他们当时的渴求。

    呵?我如今倒是帮它说起好话来了,但的确现在并非享受单身的时刻,我感到有什么本就潜藏于我体内之物,或许是一粒种子,或许是无数的卵或者茧壳,那蝴蝶在离去时剧烈的动作或许将它们惊醒,又或许平日里的耕耘往返早已撕开了它们的种皮,而如今它们终于寻到了缝隙从而蠢蠢欲动起来了。我不知道它们会是什么,但至少我本能的对其生长感到不喜。

    或许那便是我的兄弟姐妹们总是提及的,存于内部之物,或许是我们祖先的残片,或许是真正的我们刚刚苏醒的幼虫,它们会挤走那只蝴蝶吗?我知道有时生锈的锁头会拒斥钥匙的再次进入,又或者是锁遭到了钥匙的遗弃,正如同那蝴蝶若感到狭窄或许便会转头离去,因此再那之前,我得让它回到我的体内才好。老实说,我开始后悔没有听从渡鸦先生的忠告。

    无暇细思,也无暇猜疑,我毫无反抗的遵循了那蝴蝶要求的一切步骤,随后我转动了手腕如同扭转着钥匙,于是我眼前的石墙铁壁便如同我腕部的伤口一般崩裂开来,金色的辉光映在了笔直垂落的鲜红绸缎之上闪耀如同波光粼粼,而那正溯流而上的蝴蝶,它的翅膀正如同鱼鳞般反射着光辉,最终以自己的身躯堵住了使沙滩变得更苍白的泉眼后回到了我的体内。

    我的伤口没有愈合,那蝴蝶故意留下了小小的疮疤如同锁眼,但至少我不再流逝,且那蝴蝶带回了我的东西,在那些荒芜的杂草生长起来之前,我重新感到富足。“那是一扇临时打开的门,在漫宿生活的我们称之为错误。”我看着那摇摇欲动,边缘随时准备脱落如同秋叶的缝隙,深觉漫宿诸灵体说的不错,但那蝴蝶倒是对自己的前辈们颇有些嗤之以鼻的态度。

    “你或许不懂关于门的事,那么便让我以我那立于门关的女主人的名义担保,你眼前裂隙绝对比你家门口的老木门要稳固的多。”那蝴蝶见我抬起脚却迟迟不敢跨越门关,说实话我的确担心它因为我的动作太大而塌陷,或是在中途因为自己的原因而闭合,将我夹在中间无法脱身或是干脆截两段,因此我遭到了那蝴蝶的嘲笑,但至少我对于跨越门槛放心下不少。

    我的一只脚跨过了门,在另一侧我似乎踩在云端,那里虚无且比沙子更柔软但地面还算是踏实稳固。“在漫宿,每一扇门都曾是一个错误,而或许至今仍是,包括那尖叫的孔雀与光之牡鹿。”那蝴蝶正夸奖且继续催促我,同时还说起了漫宿的坏话,“我的女主人不得不花上太多的时间来维护那些本不该存在之物,她实在辛苦,但我们能够籍此避开些麻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