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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析(二十五) 事与愿违

    由于先前我与那蝴蝶不慎偷听到了骄阳大人同它的女主人的谋划,也知道她虽然不算心甘情愿但也应下了拉那追逐太阳的信徒一把的活计,只是我原本以为她会因此而想方设法拖延时间,谁知竟才一夜过去就已将一切准备周全。“我的女主人,从来都是雷厉风行的性子。”那蝴蝶知晓我的疑惑,暗自解释道,但随后又浅浅叹气,“至少从前如此,不过她锐利依旧。”

    “但这次,我直觉不是我的女主人心急的缘故,她呼唤声如此漫不经心如同试验新配的钥匙。”犹豫了片刻,那蝴蝶说出了自己的猜想,伴随着忧虑,“想来是骄阳大人的那位信徒已等不及,我听他语气,此人尚为凡人,连长生者都还不是,那他便会为凡人的一切疾苦制约。”那蝴蝶没有说完全,但我已经听的明白,无外乎生老病死,来去匆匆,无暇拖延。

    而当我看到那已气息奄奄,且带着几乎是专属老年人的神色的男人时,我知道我的猜想大抵正确。我看到他的皮肤皲裂如同干涸沙地中的枯木,我看到他的血肉如同连年征战处的城墙,不仅被开了如同城门般的巨型裂口,他处也均是千疮百孔,他的伤疤就如同粗糙砖石的裂隙一般扭曲且丑陋。我想,恐怕任何一个凡人受到如此致命的伤害都不会有存活的可能。

    “难怪骄阳大人如此催的这般急。”看着明显比往日投下了更多金针的太阳,我知道那是某位司辰的视线以及他心头或许存在的焦躁在作祟,而那些风雪反射了那些光辉,化作无数的光斑,如同雾气与被褥,将那男人的身躯,以及他那丑陋的疤痕稍许掩盖,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倒也没有那般可怖了,或许那是骄阳大人在为自己的追随者保留最后的那点尊严?

    若是如此,那我还真得说一句刮目相看了,我本以为他就如同黎明少女的箭矢一般冷冽无情,如同那使万事万物敞开心扉的金针一般毫无怜悯。但那蝴蝶显然不明白骄阳大人的用意,还嘟嘟囔囔的非要接近那雾气看个明白,它那如同星云般的复眼将此人的面目映照成了无数碎片,而与它共享了视觉的我倒抽了一口凉气,因为此人的脸孔几乎也要分裂如同碎镜。

    我没有看到他的耳廓,而他的耳道也为伤疤所覆,我想他大约是无法听见声音的,好在他也无有言辞之忧,我看到他的嘴唇被缝合,虽然粗糙的如同渡鸦先生随意拼凑,还时常漏出些什么的麻袋,那些脆弱的线封不住声音,但封住话语已然足够。最令我惊讶的是他的双眼,众所周知为辉光,以及降自辉光的诸司辰所青睐之人最大的特点便是明亮如烛光的眼睛。

    但那躺在床上的男人,他的眼睛不再明亮,或者说他已不再有眼睛了,我望着他,几乎可以想见是某种折磨使得他眼中那即使失去了眼球也不会熄灭的光芒像是日落一般熄灭,我不知道那蝴蝶的女主人能否修复这种伤害,但或许骄阳大人可以,他总得做些事的,坐享其成不是那漫宿统治者的风格。况且,双角斧大人迟迟不动手还皱着眉头可不正是一筹莫展?

    “七蟠,他做了手脚,从一开始便做了。”双角斧大人对着某处说道,且在说到“一开始”时那重音令我发觉她似乎意味深长,而那里最明亮且又炽热仿佛火山的中央,以至于我们甚至不敢接近,想来那里站着另一个人,或许是某位司辰,或许是某位诞于火焰的具名者,它一定听明白了双角斧大人话中之意,因为它虽选择沉默以对,但那火焰却凝滞如同轻纱。

    “有办法吗?”我看着那轻纱般的火焰在我的眼前鼓起了一个仿佛少女的形状,而当她又往前迈了几步,那纱衣便恰好包裹住了她那火辣如同她口中喷出的火星般的身躯,恰到好处,却又飘逸如同仍在燃烧的无芯之火。我从来都最喜美丽的事物,从花朵到画卷都是如此,而美丽的少女,譬如眼前,更是令我挪不开视线,这也算是我同渡鸦先生难得的共同爱好了。

    “换了从前,我自然不会输他,但你也知道今非昔比。”双角斧大人在谈论起自身的残缺时极为淡漠,仿佛自己还是那与自己的兄弟势均力敌,总是寻了法子互相较劲,虽然分不出胜负但仍乐此不疲的少女,而那因身躯残破而总被带着怜惜神色的兄弟姐妹们小心翼翼的对待之人并只是某位仅存于口头的角色罢了,“我还有一冒险的法子,只是还得借你的热力。”

    “好说。”那少女答的干脆且毫无犹豫,那蝴蝶则偷偷地告诉我她正是那位光阴铸炉大人,比起燧石大人来说,她的名号不算广为人知,但她的炽热绝不输于前者,而双角斧大人,她或许是没有想到对方答应的如此爽快,又或者是她那衰老如同枯骨般的半边身躯使她变得迟钝且麻木,只呆呆愣愣的看着光阴铸炉大人为她打开了前往锤炼场的坦途才终于开口喃喃。

    “那将无法挽回。”双角斧大人说的很轻,但却清脆如同落在铁砧上的钥匙,她欲言又止,直到那已然没于火中的少女在人类的面孔熔化前点了点头,说了句,“我知道。”才终于站起身,呼唤着自己那些沉默但羽翼沾着山楂树之红的侍从们一瘸一拐的踏上了阶梯。光阴铸炉大人比起骄阳大人更残酷无情,她从不做任何体恤之事,但双角斧大人倒是没有怨言。

    “我以为你不想。”这是双角斧大人令她的侍从们将那如同亟待塑造成利剑的斑驳陨铁般的男人搬到了铁砧之上前最后说的一句话,“罢了,我知道在你眼中骄阳的计划总是比你自己的欲念排的更前的。”随后她,至少是我能够看到的这一侧,又恢复了那蝴蝶记忆中专注而凌厉的模样,而火焰的热力也已令她开始流汗,这也好,看来她能够省去热身的环节了。

    “你可以选择闭上眼睛,或者先睡上一会儿,我可以帮你。”那蝴蝶在双角斧大人举起斧炳时好心的提醒道,它或许能够预料到接下来的场景会令人难以接受,但我倔强的抵抗着睡意,而当第一斧落下,那几乎如同死尸般的男人带着恐惧却因为唇上的缝线而不得不压抑的痛呼声则完全驱走了我的睡意,而那蝴蝶并不强求亦无怪罪,只沉默着进入了自己的角色。

    双角斧大人的斧子挥舞的卖力,落点却并无丝毫的偏离,而她的侍从们跟随着她的斧刃,跳着回旋的舞蹈将眼前这具血肉以及与其相融的之物逐渐分开如同展开的书页,凋零的花瓣,而我,因为我的不自量力,如今正陷于那山楂树汁液扬起的浓雾之腥甜中暗暗作呕。我在心中祈祷着这场折磨,不仅是对我,也是对那已经连声带都被切断的男人而言,能够快些结束。

    但最终第一个分离出了不知何物,我只看出它明亮刺目的,却是那从方才开始便只陪伴着那生命如同摇曳灯火般的男人一同静静燃烧的火焰,而双角斧大人的动作也因此而顿住,我从她并不混浊的那只眼中看出了疑惑与不可思议,但最终那些都化作了无谓与了然,“你倒是上心。”双角斧大人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在冷哼,她手中挥出的这一斧比起其他更为凶猛。

    耳后,她将那斧子搁置一旁,那蝴蝶的几个兄弟姐妹便簇拥上去舔舐着斧刃残余,我看到它们翅膀上的山楂树花开得更鲜艳了,不过好在那蝴蝶知晓我的承受力已到极限,便只可惜的看了几眼便挪开了视线,压住了自己想要去分一杯羹的念头,却正巧看到双角斧大人将一与那男人形貌类似,但脱去了伤疤与风霜,反而像是少年的人型自其体内小心翼翼的抱出。

    那男人的年纪显然不小,即使是被剥离了岁月也早已不是襁褓之中的年纪,但双角斧大人抱的小心翼翼,那火焰也终于放那抹辉光离去,而它兜兜转转正涌入了那少年在落地时第一次睁开的双目之中。于是我便看到了一双真正当为太阳所祝福的眼睛,但他的神色依旧空茫无物,而双角斧大人的侍从们恰到好处的为他带来了第二份礼物,虽然清浅但那是歌声。

    那少年吞下了那歌声如同他的双目啜饮辉光,随后我听到他的心脏跳动如同鼓点,他的嘴角扬起了微笑,而那火焰又恰如其分的为他那毫无瑕疵的眼球烧灼出了当有的空洞来,自此,我从他眼中看出了决断,而最后一份礼物则是以言辞所打造的佩剑,于是我亲耳听到他开口亲昵的向那炉火道谢,对双角斧大人倒是带着敬意,只是更多的是冷漠与疏离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