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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析(二十六) 残余

    许是因为大功告成,那最炽热的,连带着整个锤炼场都在她的触碰下变了样子的火焰终于收敛起了热力,以及由此而生的耀目光芒,当那新生的少年人不顾可能造成的灼伤抓住那几乎是最冷酷无情的变化的火焰之司辰的手腕时,她已恢复了虽在燃烧却不见焚毁的,以火焰为衣,以烟气为裙的少女模样。我在她的眉眼中看出了点点期待,眼神却穿透了那位少年。

    光阴铸炉大人的神色变化是如此细微,尤其与那些为她触碰便无法维持本来模样的物件比更是渺小的如同孔洞之中透出的烛光比及骄阳大人所投下的最炽热的视线,但那蝴蝶比起俯瞰盛放的花海更乐于凝视单株花苞于月色下绽放的瞬间,而它的女主人自然也对锁芯比那高墙更熟稔,因此我们都惊讶的发现了那位从不存怜悯的司辰或许并不如同传言的那般无情。

    我看到那少年也转过了身去,望着的正是光阴铸炉大人所注视的方向,所有人都察觉到了那如同她本人一般灼热的视线,那少年,如今他早已不是凡人,他的身份尚未明确,但对我来说已是深不可测,而且他的双目如今明亮如同落入烛光的星辰,比起我们来只会更敏锐,他的迟钝大约只是近乎新生儿的不知所措罢了,但我知道他心中燃烧的火焰会将其无措焚尽。

    又或者他本就坦然无惧,在我们都注视着那少年重塑,或是重获新生的躯壳时,双角斧大人已不知什么时候转过身躯,她的身形佝偻仿佛蜷缩在那带着冰冷死气的阴影之中。她在收拾那少年,不,应当说是那饱经风霜的亡者最后的残余,他的血肉已然破碎,或许是恐惧或许是渴慕之物被编织成了他最后的裹尸布,而或是遗憾或是悲恸之物则穿针引线将其聚合。

    那是双角斧大人的工作吗?但我并未见她动哪怕一根手指,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早已不成人型的残余之中有什么仍在挣扎求生,可惜他唯一剩下的凭依大概便只有那如同空空如也的破旧麻袋一般伤痕累累的躯壳,但即使是我都能够看出有什么狂野而暴虐的力量在顺着他的缺漏处向外流失,连带着他那已然凝结却尚未干涸的血液一起,扯得他的残躯仍在颤动。

    或许是于心不忍,或许是尽自己最后的责任,双角斧大人的视线并未移开,只是轻轻开口,但她那明明细碎的言辞却如同钥匙开门一般使在场的所有人都呆愣当场,除了光阴铸炉大人与那已从她的身侧被骄阳大人的手拉开的少年,但不包括骄阳大人,他方才驾车前来,如今一脚仍踩在车舷,另一脚则因为这句话险些踩空,还是那少年手上用力才使他免于尴尬。

    “骄阳,可要我提醒你,这孩子还忘了东西。”双角斧大人对那明明与她并无关系的少年言语还算温柔,甚至和蔼如同在抱怨着自家孩子粗心的长辈,只是那沙哑的声线使她更像是行将就木的老祖母在做最后的叮咛嘱咐,但面对骄阳大人,她的语气可就隐隐带上了责怪,而她的眼中则是探究,而站在我这个角度,则恰巧能够看到她也正瞥着光阴铸炉大人的神色。

    她从那双明亮不输骄阳的眼中看到了什么呢?至少我只能看出热切,光阴铸炉大人正热切的盯着骄阳大人以及那虽然因为双角斧大人的话语而踌躇了片刻,但在被骄阳大人安抚后仍几乎是义无反顾的主动越过了车轮的少年。我想起那些沙船上的教师们曾经说过光阴铸炉大人爱着骄阳大人,如今看来倒是无错,只是此事双角斧大人理应知晓,她又何来探究之心?

    我不明白,我确信我看到的除了渴慕之外别无他物,无有悔恨,无有叹惋,纯粹的就像是那蝴蝶在我吟诵那些故事时注视着我一般,又像是我与它成为一体后自梦中看到的,它对自己羽翼之上的花瓣那狂热的模样,甚至那蜈蚣,那被称为景象窃贼的面具,当它仍然覆盖在我的脸上时,大抵也是同等模样。但司辰的眼睛总是能够看到更多,我知道自己不当质疑。

    “无妨。”骄阳大人最终回答时已重新坐上了太阳的座驾,而正如他所说,那少年满眼好奇的与他同乘,而他们的下一站大抵便是辉光,那与光之牡鹿同行的看门人不会阻拦骄阳大人的贵客,虽然或许并非全然如愿,但至少他往后大概能够有个同伴,毕竟这千百年来,能够通过学徒之门的人已经寥寥,而能够如他一样被认可于太阳的居屋久留的更是闻所未闻。

    但相应的,我的视线又望向了那兀自挣扎还向着骄阳大人的方向匍匐前行的残留,他口中嘟囔着什么,但他的声带与言辞早已被取走,因此任何人听来那都只是血沫破碎的声响罢了,甚至是双角斧大人与光阴铸炉大人亦只注视着骄阳大人,甚至刻意向前几步逼近,却刚好错过了那男人险些触及裙摆的指尖,只在其衣角留下了一朵逐渐盛开却又枯黑的山楂树花。

    甚至他自己,或者说过去与如今的自己都不曾给他半个眼神,他的目光此刻已被那居屋最上方的光芒所吸引,痴迷且那本如同死亡的斑点以及火烧的余烬般灰黑色的头发也褪色逐渐被染作有如宫饰的赤金,令人只是惊鸿一瞥便挪不开眼来,更无暇去关注那被抛弃于地板缝隙中煤渣之间等待最终结局降临的将逝或是已逝之物。除了骄阳大人,我看到了他的垂眸。

    当然,那不是仁慈或是怜悯,也没有带着我初见他时那令人无力反抗的毁灭意味,更多的像是一种审视,而最终他的视线还是回到了辉光的方向,但至少多说了几句解释的话,不知是对那已坐在他车驾之上的少年,那仍在向他的脚边挪动的亡者,还是对那两位注视着他,令他感到浑身不痛快的司辰大人,“他不再需要那些记忆了,你知道我是要带他往辉光去的。”

    “辉光将补全他的缺失。”骄阳大人言之凿凿,的确如此,就连我也知道辉光总是乐见圆满,“他会有崭新的过去,作为来自更高处礼物。”这句话我就不太明白了,就我所知,过去之所以为过去便是因为它无从改变,但或许在辉光的永恒之中不存在不可能之物,又或者辉光只是替他伪造了新的记忆?这想法很奇怪,众所周知,辉光从来只会灼去虚假伪饰。

    双角斧大人没有继续再问,于是骄阳大人便带着那少年远去,我注视着骄阳大人的背影,试图从中看出狼狈与匆忙,但是一无所获,我只能认定那在我看来实在敷衍的回答乃是骄阳大人问心无愧的答案,也许辉光会为它那最骄盛夺目的孩子破例,我不敢妄加猜测,即使若是打探明白,这绝对会是绝好的话题,作为我故事中的几笔注脚,或是我歌谣的中的几句词。

    我本就不是谨小慎微之人,但我至少懂得分寸,因此当这刨根问底的念头冒出时连我自己都被吓了一跳,暗自懊恼时还顺带埋怨了那蝴蝶,定然是它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使我的自知之明被冲淡了,而它倒反而像是得了我的性情一般对着我数落起来,“你不要命了吗?骄阳大人岂会放任我们将他的秘密宣之于众?”但那蝴蝶却偏偏并未打消我一探究竟的决心。

    “不是今天,而且此事绝非能够一蹴而就的。”那蝴蝶压低了声音,但我能够从它那几乎要卷起旋风的振翼频率中听出它的兴奋,“隔日,就隔日,我带你去更高处瞧瞧,你知道吗?”那蝴蝶故意拖长了语调,或许是想要吊我的胃口,又或者只是得意与夸耀的必要语气,“我知晓通往辉光的路,也知晓那里的门向何处敞开,并且你我,尤其是你,恰巧留有钥匙。”

    “想来那也是你的女主人的某位立于门关的卫兵了。”这算是一句货真价实的恭维话,我知道那蝴蝶会因此而感到愉快,实际上我说的及其敷衍,因为太阳的远去使我的视线重新回到了那身躯倒是比方才完整了许多,但伤疤也更狰狞的残余身上,他无法发出声音,也无法视物,而耳道的阻塞也几乎掐断了他知晓这场变故的最后途径,且他的触觉因疼痛而麻木。

    他想活着,我能够看得出来,我知道那蝴蝶也同样知晓,而终于将视线转向脚下的司辰大人们,她们的眼睛自然比我更敏锐,但我们每个人都在沉默,毕竟被剥离至此之人,即使出手相救,也绝无法再次拼凑完整,辉光会除去他最后的痕迹,而他的缺漏或许只有虚界的空无才能填补,但没有哪个并非来自虚界的司辰会乐见此事,尤其这躯壳还沾染着某种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