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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风(一)

    龙裕四十六年冬,寒风凛凛,接连落了几天的大雪,京城内外银装素裹,天地一色。

    虞兮在祖母暮冬院里念诗,许是因为太冷,两只小手不停的向棉服里缩。还时不时咳两声,示意自己已经读很久,差不多该休息了。

    祖母似是也看出了这丫头的心思,对一旁的听诗比她还入迷的常嬷嬷欣慰的笑了笑,便唤虞兮到火炉旁烤烤手,暖和一下。

    “看得出二丫头最近是对功课上心了。”小姑娘佯装委屈,撅着小嘴反驳道“孙儿明明对功课一直都很上心。”

    老太太看着面前的小人,乐呵呵对常嬷嬷笑道“哟,你看这孩子。”常嬷嬷也笑了“二姑娘天生聪颖老夫人您还是少操这个心吧。”

    欣慰的笑了笑,她这孙女自幼是生在军营,长在军营。龙裕四十四年才随虞将军从蜀地调回京城。起初还担忧这小姑娘品性粗鲁,礼数欠缺。这一年多相处下来,好在是她多虑了。

    话说她这孙女的教养倒是一点不输京城闺秀,就连早年寄养在她膝下的四丫头对比虞兮都要逊色许多。看来大夫人这些年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听说季王妃近来时常邀你?”

    小姑娘略有思索点点头,自从她在蹴鞠宴上赢了球,季王妃便有事没事就派人宣她过去,“你虽是初来京城,但有些事情不能没有分寸,下次再同那些世家贵族同游可不能再这般出风头了。”

    “可是女夫子曾说要尊重比赛,更要尊重对手,不是吗?”虞兮疑问看向老夫人,老夫人眉眼带笑。

    “那二丫头的女夫子可曾教过你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又可曾教过你与光同尘,与时舒卷?”老夫人一字一句说的波澜不惊,屋内顿时也没了声音。

    “在生存之道面前,做什么都为过,做什么也都不为过。”火炉上的木炭噼啪作响,眼前的小姑娘垂头没了下文。

    独留院外的雪愈下愈大,吹拂淹没着院中来时的鞋印。

    榻上的老夫人抬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似乎意识到自己这些话说过早了,常嬷嬷显然也没老夫人会说这些思索着如何换个话题。老夫人将小姑娘向怀中揽了揽。“二丫头不懂没关系,只是以后出风头的事情可要想清楚了”

    转念又道“虽然你阿母与季王妃是故交,但是时过境迁.......。”有些东西总归会变味的,后一句碍于虞兮在这还是没说出口,只是拉过虞兮的手轻轻拍了拍。

    这说到底还是他们虞府还是欠虞大夫人太多了。

    “故交?”小姑娘可没这么多心思,只觉得整个人像是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塌上老夫人没忍住嗤笑一声,继而道“你阿母同季王妃还未及笄时,二人曾是闺中密友。”原本李太尉有意将大夫人嫁与齐王,但中间出了些事故阴差阳错这才嫁到了他们虞府。

    旧事浮上心头,老夫人面露感慨的叹了口气。“你阿娘刚及笄那会儿,隔三差五就朝虞府跑,当可真是没一点姑娘家的样子。”

    “当真?”

    看着面前小人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笑呵道“祖母骗你不成。”

    “刚嫁过来那会儿,老婆子我心里也有些担忧,可谁知后来你阿母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先前那泼皮的模样当真是无迹可寻。”

    “装的?”突如其来的一句让榻上老夫人笑的合不拢嘴,常嬷嬷你一会儿去暮春院把这话说给大夫人听。“不是,孙女不是那个意思……”

    看着小姑娘百口莫辩的样子,不禁又想起大夫人还未入府的模样,她第一次见大夫人时,如何也联想不到这般锦衣玉食的千金,日后会日日同她在一个府邸中。如今大夫人刚生下五公子,暮春院那边也不知怎样了。

    大夫人是当朝太尉的嫡三女,太尉府五男两女。所以从出生开始大夫人便是太尉的掌上明珠,早年随太尉去过几次边塞。或许是近朱者赤的原因,大夫人也多了几分豪放。

    早年虞将军还在太尉手下当差时,虞大夫人便对虞将军嘘寒问暖,无微不至。

    后来太尉似乎也是看出了大夫人的心思,将虞将军调去河东任职,本以为二人分开时日一久,大夫人便会忘记虞将军,可谁承想大夫人竟也跟去了。

    血溶于水,何况虞将军还是老夫人看着长大的,虽然她明白虞将军的心思,但一个微不足道的闲散武官敢觊觎当朝太尉的掌上明珠,结果自然是可想而知。只是他们都低估了大夫人的任性。

    半年后被诊出身孕,太尉虽然心里怨,但后来还是将虞将军调回京城一年,他做爹的最后还是想亲眼看着女儿出嫁。但未婚先孕这事不合礼数,时隔多年,这事依旧也是酒足饭饱后的闲谈。

    她本是看不起靠妻女起家的,但是当这件事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却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一时间暮冬院没了言语,常嬷嬷轻咳一声示意老夫人该说正事了。老太太若有所思看向虞兮,和蔼道“听说你又在院中练舞?”今早本是想先威慑一下这小姑娘,没想到给逗笑了,还差点忘了这事,也就没再端架子。

    小姑娘心中一沉,却还是佯装委屈“孙女起初学舞也不过是因为在蜀地时,舞娘每每起舞都引得路人频频回首,孙女觉得好看的自然要让祖母也瞧瞧,可孙儿又不能将舞娘带回京,这才照葫芦画瓢学了些许。”

    顿了顿又道“上次祖母都说不喜欢了,那孙女干嘛还自讨没趣?”看着祖母绕有思量的样子,小姑娘有些急了,面上却还是很镇定“既然孙女上次答应祖母,自然就不会再练舞。祖母若是不信,那孙女也没办法。”

    突然的反客为主让老夫人没话说了,倒还成了她的不是了。看着小姑娘心碎一地的样子,她也不好再说什么,但有些事该提醒还是不能落下。“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面前的小姑娘低头着,擦了一把莫须有泪水,老夫人看的不真切,拿出帕子,心疼想抬起虞兮的头,但小姑娘根本没哭又怎么会让虞老夫人看到她的脸,死活也不肯抬头。

    老太太心疼,练舞这事是虞诗同她说的,心中不免有些怀疑于是道“近来虞诗没找你麻烦吧?”小姑娘愣神。“就是你那三妹妹。”虞兮摇了摇头。

    随后叹了口气,她太清楚虞诗的作风了。虞诗这丫头样样都好,就是给杨姨娘带过于的心高气傲,气量狭窄。没找过麻烦那是不可能的。一时间看这个孙女是越看越舒心。

    “平日若是在府中闷的慌多去你四妹妹那转转。”小姑娘面上温顺点点头,让她去四妹妹那,还不如让虞诗天天来找她麻烦了。

    虞诗和虞词同母双胎,皆是杨姨娘杨氏所出。只是四妹妹虞词是老夫人一手带大的,素日和虞诗在一起还能斗嘴,和虞词在一起一下午都不会多同你说一句话。知道的清楚脾性就是如此,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哪里得罪她了。

    思索之际一位少年从外面顶着鹅雪而入,许是来的有些急,披髦领上的雪还未掸落,进屋时便看到虞兮在一旁低头不说话,似是受了好大委屈。

    不速之客的到来让屋内顿时安静下来,老夫人有点不明所以,身子向前微倾,似是想看的更清晰点,话说虞枫如今不因该在学堂吗?最后还是常嬷嬷先接的话“大公子来了。”

    小姑娘又擦了擦莫须有的眼泪,转头看向虞枫,本还委屈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远处少年见此长舒了一口气。随后俯身作揖,“今日学堂夫子家中出了些事故,休假之事提前了。孙儿特来给祖母请安。”

    老夫人可不信他这一套,多半是来找她这孙女的,但也没多说什么。两人都是在蜀地长大,自然比旁人感情要好一点,不过别人都是妹妹离不开哥哥,到他这可好哥哥离不开妹妹。

    早年大夫人在军中由于孕期营养跟不上,又不足月。导致虞枫生下来就比寻常婴儿羸弱,虽是武将之后却因为心脏不好不能习武。

    本来老夫人对此是一直耿耿于怀,不过还好如今大夫人又为府中添位公子,也不愁没人继承祖辈衣钵。虞枫才学品行都上乘,为人处世都颇为稳重,若是来日能在仕途上有一番功绩名声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难得你哥哥休假,老身也不留你们兄妹二人了。”二人离去后。老夫人躺在榻上似是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常嬷嬷“杨氏最近可有再哭闹?”

    “大夫人身边的霜降去说了些什么后就没听闹过。”老夫人点点头,大夫人早该治治她了。

    “老夫人何不借这次杨氏犯错将人送回河东?”老夫人吹了吹手中的汤碗,轻泯一口。“我何尝不想。”

    是啊她何尝不想,“杨氏的母家是个不饶人的。如今托大夫人的福朝堂上有太尉在暗中相助,我虞府这才得以方兴。杨家如今已是穷途之马,对他们而言当年好不容易攀上的亲家,怕是轻易不会松口。”

    身侧常嬷嬷也明白了老夫人的意思,如今大夫人的事在京中还没过去了,多事之秋,断不能让虞府再闹出来个杨姨娘来。

    “一会儿将证词,证人都带到荷清院,有些事情是时候挑明了说。”身侧的常嬷嬷颔额,疾步退出了暮冬院。

    今年的风雪格外大。

    不远处的雪地上一行脚印徐徐而行,或许是怕虞兮冷,虞枫将肩上披髦解给了小姑娘。

    “冷吗?”

    小姑娘摇摇头,“不冷。”话虽这么说,身体还是忍不住打颤,看向虞枫补充道“倒是哥哥近来在长宁书院过得可还好?”

    说到这面前儒雅的少年面色难得露出笑靥,温润道“话说也巧,原本时常寻我麻烦的刘七公子,昨日让晏云世子打伤了筋骨,听说没有十天半个月怕是不能下床了。”

    “活该”小姑娘蹙眉,越想越气。随即问到“不知这晏云世子是哪家王府的世子?”

    “貌似是平西王府的独子,单名一个钰字。听说王府还有位庶妹,这次大打出手好像起因就是刘七公子对他这个妹妹心怀不轨。如今事情闹得挺大,今早夫子都让萧王后叫去问话了。”

    小姑娘本还听的有些思索,听到自家哥哥这么说,顿时来了兴趣“那哥哥今早还同祖母那样说。”少年眼中神情不明只是莞尔一笑。

    “哥哥猜猜祖母刚刚同岚月说了什么?”

    虞兮字兮,名岚月。

    “不准你再学舞?”少年歪头打量着虞兮。

    “何时说过?”虞兮摇摇头“不是这个。”

    “那哥哥猜不到。”虞枫莞尔。小姑娘像是发现什么新奇的事一样。

    “祖母同岚月说,阿娘幼时任性撒泼和如今完全不一样。”

    “还有这事?”虞枫含笑,先前拜访外祖父时,外祖父就同他说过一二,就算如此面对虞兮还是故作震惊。看着小姑娘顾及礼数,强压着兴奋的模样,不禁莞尔一笑。一时间好像也能理解母亲那日的做法。

    或许喜欢一个人便是从神情温柔到骨子里。

    身后的小姑娘怔愣了一瞬,虞兮从小就发现她与旁人不同,她偶尔可以听见别人的心之所想,以至于后来去营帐给虞将军送煲汤时,得知自己不是亲生的。伴随着思绪远去,不自觉紧随着在虞枫的身后。

    虽说她是虞府的养女,但这件事只有虞将军夫妇知道,不过凡是外人有的,她一样都不会少。大夫人虽说有时对她是苛刻了点,却也是真心喜欢她,待她如亲女儿一般。

    这些年心里也有大概,貌似大夫人生下虞枫后就伤了身子,说是再想要孩子不容易。恰好她的亲生父亲战死沙场,母亲下落不明,这才收养了她。

    灰皑广阔的空中,几片鹅雪散落在少女的眉眼间,少女垂眸,拉了拉虞枫的衣袖道“雪变大了,走快些吧。”

    绕了许久可算是到了暮春院,虞兮刚一进门,便被霜降眼尖看到了,附在大夫人耳边道“夫人,二姑娘来了。”

    上座的女子含笑看向门边,刚好对上偷偷探出脑袋的虞兮“阿娘”发现自己藏不住后,面色娇羞迈着碎步走上前。身后的虞枫也紧随其后,俯身作揖,“岚月给阿母请安。”

    “阿枫也来了。”语罢看向霜降,霜降立刻会意转身向里屋走去端出一个玲珑玉罐。

    “大夫人时常念着姑娘,瞧瞧,昨日得的上好蜂酿愣是一点没舍得吃,全留给了姑娘。”顿了顿“听说这东西只有贵族王室那才有。”

    “岚月近来不喜甜食,倒是母亲近来该补补身子。”她还没馋到是甜食都必须来上一口吧。看霜降似是还想说什么,随即换了问题“阿爹呢?先前来次次不是都能遇见嘛,今日怎么不在?”

    “今早季王府派人传话,说有事相商。”继而道“昨日太尉府来人,说是你外祖父请了一位女夫子,那夫子先前是公主的老师。你外祖父有意让你同你堂姐李宛书一同入学,不知岚月意下了?”

    小姑娘心中无感“全听阿娘安排。”

    “阿枫近来如何了?”

    少年作揖“一切安好,劳烦母亲费心了。”大夫人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了,或许是长子的原因,同龄人中虞枫总是要成熟些。大夫人有时都觉得这孩子有些过于老沉了。

    “再过一个月便是灯节,那日京中没有宵禁,岚月可有想去的地方?”

    “阿娘如今身子弱,岚月陪着阿娘哪也不去。”虞兮一脸真诚,心中却另有打算,难得的节日大夫人一定不会留她,她借此撒谎让大夫人高兴一下也无可厚非。

    几人又寒暄许久,离去时看着大夫人面色疲倦于是便跪安了,刚回到鱼泪阁,就看见海棠来回踱步候在门边。

    海棠最近才跟她的,原是老夫人院里的人,不过因为脑子经常不太灵光,笨手笨脚一直也都是个打杂的。

    “出什么事了吗?”虞兮心中隐约觉得有什么事。“听荷清院的人说,老夫人貌似要将杨姨娘送回河东杨家。”

    或许是有些冷,小姑娘又将披髦紧了紧,漫不经心向内间走去“杨姨娘勾结外人害我阿娘在怀有身孕期间差点一尸两命,幸亏我五弟是有福之人,阿娘害喜严重将那药尽数呕吐。祖母仁慈,若是换作我定不是这般随随便便打发走。”

    “姑娘要去看看吗?”

    她去干嘛?“不了,午后我想睡一会儿,若是你想去便去吧。”今天行程已经够满了,虽然她不喜欢杨姨娘,但这么冷的天,她可没外出的心思。

    留着海棠在院中痴傻的望着,自家姑娘的意思是让她去打探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