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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1)

    “叮铃铃……”紧急集合的铃声响起来。起得早的同学已经吃完早餐,有的正在吃。起得晚的同学正在洗漱,大家一听到铃声就很快的向操场跑去。冯苏亚和王宏华两个人正在食堂刚吃完面条,听到铃声也和大家一起跑出去。

    全校人都跑向操场,大多都打闹着欢呼着奔向本班的领地。等到人都差不多到齐了,校长看看各班主任也都到了自己的班级队伍前面,于是开始说这次集合的目的。

    校长首先向大家介绍了一下学校的发展史,成长过程及辉煌的成就。然后宣扬了一下教学的宗旨和目标,最后才讲到学生的素质与纪律。从第一届学生的表现讲到现在的情况,他一次次的强调了纪律与规则的重要性,最后说到为了让新生们在以后的学习和生活中变得有组织有纪律,所以学校请了军队的教官对大家进行军训。随着校长的一声“欢迎教官入场!”,从大门口的跑道上跑来一个小队,一共是八个人,一个不知级别的军官,还有一个像教导员,其他都是教官,他们喊着口令齐步跑过来,在主席台下变跑步为齐步,最后正步走,再齐步走停下,集合,待命。然后军官上主席台说话,大家都一个劲的瞅那群教官。

    从高到矮,从胖到瘦一个个对比,大家都宁愿要一个温和版的教官而担心会被一个严厉刻板的教官管理,时不时听听讲台上的军官的讲话。不一会儿一声命令,教官按顺序站到了各个班级的前面,和班主任站到一起,教官的严肃表情和班主任的司空见惯让许多的同学偷偷的发笑。

    站在冯苏亚他们班级面前的是一个健壮但不是很高的教官,二十六七岁,一米四左右的个子,脸有些黑,没有任何的军衔标志的教官服下可以看出他的肌肉是那样的结实,一看就知道是那种常常挑战自己及常在外面训练与作战的人,他较其他的人显现出来的是精锐的气息,那种丝毫不会退缩的力量蕴含在他整个的身体与思想里。

    当教官和班主任交接完毕后,班主任和大家简单吩咐了几句,无非是要服从指挥,听命令严格要求自己之类的话。接下来,便是教官和大家认识,讲台上的全体教师及军官都在互相谈着话,下面的学生和教官也在互相认识着。

    “我叫颜文田,很高兴与大家认识。在未来的几天内,希望大家和我合作愉快,在生活中与军训中一定要严于律己,争取在最后的汇报表演中夺得第一。”冯苏亚他们班级的教官简洁地说完了话,干净利索的向大家敬了个礼,然后转身面对主席台便不再说话。

    最后是校长发言,然后是军官发言,时间过得很慢,太阳开始火热的照着大地上的一切,许多耐不住性子的同学都已经开始窃窃私议起来。冯苏亚只觉得处身于烘热的语浪之中,于是向右手边班级的队伍看去,正看见钟秀丽和马秋君在咬耳朵。钟秀丽无意中转过头来和冯苏亚对面了一下,还很友好的一笑,冯苏亚看到他的笑心似乎不再烦闷,正好马秋君也看了他一眼,冯苏亚想起楼梯角的那一幕,不禁脸飞快红了起来,赶紧把头转回来。

    “苏亚,你看……”站在身后的王宏华捅了一下冯苏亚的后背,冯苏亚顺着他指的地方看去,那是左手边的班级,正在那个方向的是杨晓洁,站在她身后的一个男生正在说着什么笑话让她偷偷发笑。冯苏亚仔细看了那个男生,长得和自己却是有些相仿,他看到杨晓洁的笑,自己心里似乎宽慰了很多。他不自觉地在胸口摸了一下,对于那个小木偶,他却是有些怀念。怀念往昔,便又想起许多人,张子龙,黄玉蓉,萍儿,还有矣珂莉。他们如今怎么样了?过得是否幸福呢?

    校长和军官终于讲完话了,安排好了计划进程,班主任又强调了几次安全问题,于是便解散了,下午在操场集合先简单训练与互相认识。

    学校食堂的饭菜永远是不够分量的,菜也是严重缩水及味道不好。吃过午饭,冯苏亚便呆在宿舍看书,王宏华静静地在看他的小说。宿舍里只有五个同学,其他的几个和体育委员王进勇打球去了,有两个在外面的排水沟边洗衣服,有一个在窗边放着收音机里周华健的老歌。

    王宏华看了一会小说便觉得困了,于是喊了一声冯苏亚就睡了。冯苏亚在看语文课本,他看到朱自清的《荷塘月色》不禁被里面的优美描写迷住了,想不到还能找到一个人如此的和自己的心那么近,虽然远离时空,但冯苏亚仿佛却是和他认识了好久。由课文他不禁又想起那庄的荷塘,想起萍儿。

    想起美好与伤感的过去,人总觉得很舒适或很累,所以冯苏亚便把课本放在枕边,也便睡了去。

    王进勇和大家不知是何时回来的,他们在门外洗了脸搽干净身上的汗。他们吵醒了睡午觉的同学,好在下午课的铃声也正好响了起来,于是,冯苏亚便起来和大家一起洗漱完毕,然后和所有人一起走向操场。

    下午的阳光有些耀眼,云朵却有些惬意的在天空里悠悠的运行着,这让冯苏亚想起自己在家里收割麦子时,站在麦田里的感觉,周围嘈杂的人声,仿佛麦子在风浪中“查啦查啦”的摇动。

    经过女生宿舍楼下面,那架三叶花正开得十分旺盛,紫红色的花朵拥挤在铁条一样的枝干上,也有许多翠绿鲜亮的叶子夹在其间,地上落了许多花,比叶子还多很多,风一吹便滚到了水沟里围成一小团,就像一群蚂蚁在觅食。操场上已经有很多人了,冯苏亚便赶紧和室友们一起奔向自己的班级。

    教官和班主任也刚好到,全班同学都到齐了。班主任在旁边观看,教官开始按高矮顺序调整队伍,然后一一报数,直报到教官满意为止。

    “稍息——立正——”教官大声的喊着,大家在认真的做着命令动作。这天的下午都是这样在训练着基本的动作,敬礼及八面转向,还有站军姿。让大家常常发笑的便是八面转向,许多时候有些同学因为注意力不集中或反应不过来而转错方向,大家免不了要发笑,此时教官便要大声的训斥,直到后来没人笑了,错的人便少了。

    尤其是站军姿的时候最让人难受,开始是半小时,后面是四十分钟,不能稍微动一下,男生要是稍微动一下,教官便在他屁股上给一脚或者一腰带打过去,若是女生便不这样,只是喊一声“站好了”或“别乱动”。

    军姿站的让人脚发麻,脖子及腰仿佛是僵硬了,十分不舒服。尤其是汗珠顺着脖子流下来,缓缓地又痒又不能挠动,让人十分的憋屈。冯苏亚只能看着头顶上蓝蓝的天空,目送着那零星的几片白云从西天慢慢走过去,偶尔几只飞鸟飞过,那便是天空最美的风景。他不禁想起前几天自己在图书馆看到的泰戈尔的诗句“天空不曾留下飞鸟的痕迹,但我已走过……”,这是多么美的诗。

    别的班级也都在站军姿,整个操场都静静地站着许多人,只听得到旗杆上升旗的绳子在风中拍打着旗杆的轻微的“当当”声。每个人都只能看到眼珠所能转动的地方,就连脖子都不能动一下。当教官走到眼睛前面去以后,在他看不到的那一刻,许多人还是悄悄动了一下,因为实在是难受的很。此时的风仿佛静止了,空气也仿佛静止了。

    随着教官们的一声“稍息,立正,原地休息三分钟”,全场像天下大赦一样的低沉的“呼”了一阵,赶紧扭动了一下发麻僵硬的肢体,互相看看对方,说几句话,仿佛许久不见那样的开心。

    这一天的下午过的还算很快,日头渐西,风吹着挺凉爽,站军姿似乎也不用那么辛苦了。在最后的三十分钟,大家都按命令全体原地坐在操场上教唱军歌。颜教官教冯苏亚他们班级唱的是《记得我当兵的那一天》,别的班也唱起了其他的歌,还有教官们来下挑战书晚上要进行拉链唱歌比赛的,所以大家的兴致都很高。

    不一会儿,放学的铃声就响起来了,于是教官们各个整队自己的班级,带回宿舍取碗筷,再到篮球场上集合。因为时间比较短,所以大家都必须跑着完成。集合,讲评,再唱一支歌,然后就可以开饭了,所有人都吵闹着涌入食堂排在了打饭菜的队伍里。教官们另有安排,故被请到了别处开火去了,大家憋闷了一天,现在尤其的畅快。

    吃过晚饭,冯苏亚正在刷碗,周刚向他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什么东西,等近了一看,原来是几封信。

    “苏亚,你的,给”周刚从里面抽出三封来递给冯苏亚。

    “放我兜里吧!”冯苏亚笑了笑,手上是湿淋淋的水,周刚只好塞在他的衣兜里,然后回他的宿舍去了。

    冯苏亚洗完碗便迫不及待地打开信封,一封是张子龙的,一封是黄玉蓉的,另一封则是萍儿写的。

    冯苏亚缓缓的打开,认真的看着。子龙的信里充满了鼓励与希望,问候着冯苏亚的一切学习情况,并告诉他该怎样去学习会更有效及注意的事。黄玉蓉的信里充满了无限的思念与爱慕,这让冯苏亚的心里一阵阵的温暖,但是在他想来,这是不该属于他的幸福,因为这不确定的感情只能暂时这么的存在,也许自己的心里还是一直在想着那个人。萍儿的信里则是充满了欣喜与回忆,叙说着如今和曾经的幸福快乐的时光。冯苏亚静静的回了信,按着每封不一样的心情回了他们,在集合之前投到了校门口的那个绿色的大邮筒里。

    晚上的活动十分精彩,几个班级围成一个大圈开始比赛唱歌,由教官指挥着,大家一起喊着挑逗着别的班级。有时候两三个班级一起联合斗一个班,大多数时候是几个班级大联斗,大家都玩得十分起劲,十分卖力的喊着“冬瓜皮,西瓜皮,xx班的耍赖皮”等等挑逗的呼喊,总之是一刻没有消停过,而大家也不愿消停。

    直到下晚自习的铃声响起来,大家才依依不舍的与教官告别,教官告诉大家今晚有紧急集合,只要一听到哨声,必须马上起床到操场集合,而且还吹了一个示范哨,每个班的都不一样声调与长度。大家牢牢记住,然后心里充满了兴奋与害怕,害怕自己落后受罚,兴奋第一次在夜里冲向操场。

    夜里果真起来了好几次,把大家折磨得睡着也不敢脱衣服,都不知道是怎么睡去的,第二天一谈论,大家都十分的嘲笑着各自。

    上午练三大步伐,当跑步的时候,因为操场跑道是煤渣和土铺的,天气又十分干燥,所以弄得满场灰飞烟冒,最后校方决定到外面去军训。

    在一片新建楼区有一块宽大的柏油地,在那里训练十分有利,空气也很清新。所以下午,所有班级都从四道中学出发跑过古城的大街到那里训练。训练也有休息时候,这样大家就抓紧时间上厕所与喝水。军训让大家很快就彼此熟悉,大家在一起成为了好朋友。

    在休息的时候冯苏亚他们总喜欢围在教官身边听他讲故事,他从来不讲他是哪个部队的,他的故事开头总是“有一次,……”这一句,冯苏亚很喜欢。颜教官在讲一次战斗中的经历,大家都听得十分入神,冯苏亚也被深深吸引住了。

    “在你选择救你的战友和小女孩之间,你打算救谁?”颜教官意味深长的说,大家都纷纷发表看法,女生说救小女孩,因为她留在世界上的时间还长,见过的美好还很少。男生说应该救战友,因为战友才更有价值,他还能和自己一起救更多的人,只有冯苏亚默不作声地把自己当成了故事中那个难题的主人。

    颜教官拍了一下冯苏亚的肩头问道:“你怎么不说话?你觉得该救谁?”冯苏亚叹息了一下道:“我只能救离我最近的那一个,因为汽油桶马上就要爆炸了,战友的脚断了,在距离自己20米处,小女孩就在6米处,我只能救她,否则都得死”。

    颜教官仿佛很用力的掐了一下他的肩膀,冯苏亚和他对视的时候才发现他用很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仿佛是看到了一个兄弟般的赞赏与认同。

    “谢谢你!”颜教官对着冯苏亚又拍了一下肩膀,然后向旁边的陆教官走去,掏出一根烟,他们两个在说着什么。冯苏亚看着天空那样的蔚蓝,还有群群的灰白的鸽子飞过去,“嗡嗡嗡”地从脚上发出鸽哨的声音,远处的红的白的房子在阳光下是那样的鲜亮,就连山上的树林都是那样的清晰,尤其是学校后面的那条特大的火车桥,灰白色的矗立在远远地两山之间,十二根三四十米高的大柱站立在田地之上,架着那座一千多米的特大火车桥,看上去是那样的壮观。

    冯苏亚有空就走一趟,因为他时常从校园里能看到大桥上面常有人在走来走去。他想假如有人能够和他一起走过那座大桥,不论是朋友还是心爱的人,那都是很幸福的一件事。

    军训的时间过的十分快,虽然很辛苦,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很有乐趣的。每天的训练都有新内容,而教官却意外的偷偷对冯苏亚越来越严格地训练,而冯苏亚却没有觉得受苦,因为他天生便不害怕吃苦,并且他认为吃点苦并不受罪,其实是他并没有发觉教官只针对他一个人,他以为他对大家都是一样的。比如做俯卧撑,别人做三十个,颜教官非要找借口要他做五十个,站军姿总是让他出来做标兵,所以时间又长又不能偷懒,其他的训练也一样。在冯苏亚看来,这个年纪不大的教官大哥是对兄弟的关心与注重才会如此对待自己的,所以他尤其认真的学习与进步着。

    参加完汇演,冯苏亚他们班级果真在各项中名列前茅。大家都很兴奋,因为第一名将奖励四百块班费,而且在学校里成为榜样也是一件优秀的事。大家对这十几天里来的辛苦统统都化成对颜教官的感激,汇演结束,大家纷纷与颜教官拥抱。

    军训结束了!也就意味着教官们将要离去。颜教官和冯苏亚他们班级的同学握手惜别,许多同学都忍不住低声的哭泣,因为这是一种兄弟与战友般的深情,没有人会不为之感动。正像不知他们来自哪里,也不知将要去何处,不知将来还有没有机会见面。因为校方和军官都说了,不让问教官来自哪里,教官也不能将自己的部队情况对谁说起。当颜教官和冯苏亚握手的时候,冯苏亚和他拥抱了一下,两个人都感觉到了他们彼此向对方衣兜里放了东西,当他们分开的时候竟然是默契的一笑。学校禁止和教官互送礼物,所以冯苏亚只能偷偷地在拥抱时放到他的兜里,没想到颜教官也送自己礼物,而且如此默契的方式。

    所有学生都被禁止住,站在操场上目送教官们上汽车,大家默默地挥手,敬礼,告别。汽车慢慢驶出学校,出了校门便看不见了。冯苏亚的眼眶有些湿润,但心里却仿佛有一种信念,他感到自己可能还会再见到颜教官。

    军训的确让人素质提升了不少,起码大家都明白了纪律的重要性。由于军训的催化剂作用,很多的同学都相识了。在冯苏亚同班里有来自各个镇,各个中学的同学,大多数的家都算比较远,只有不到一半的同学是四道古镇的。

    高一的生活从军训后便开始忙碌起来,因为要通过会考是一件大事,所有科目的会考对于大家而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那些日子几乎是天天沉浸在数理化的公式中,每天早晨一起来便是英语背诵,大部分时间用到了数理化公式的掌握上。在这些时光里,白琳与冯苏亚走的越来越近,常常在一起学习,一起玩耍。

    2003年非典期间,全国大部分中小学都按规定放了假期。冯苏亚便也就和大家一样的离开了学校回了家。

    刚回到家,她母亲便告诉他让他第三天参加他堂姐冯梦姑的婚礼,也便在人手少的时候帮帮忙。他堂姐将要嫁给邻村——田新村的阿宝。他是个还不错的人,大家也曾接触过一些。冯苏亚欣然同意,因为他刚才在院子里听堂姐说陶留明天就会来,毕竟他还是在爱玩的年龄。

    陶留是堂姐的侄儿,因为冯苏亚家和堂姐家是一个院子,所以陶留一到她家自然便是要碰上的。于是日久生情,他们俩便也成了情深难舍的好朋友。

    陶留的家在白泥坝,和冯苏亚他们不是一个镇,所以不便常来。因为难得相见的缘故,所以他一到堂姐便是会告诉冯苏亚的。第一次见到他时,是一个黄瘦的小人,说起话来格格作声,而且又加以笑的,所以大家彼此开心。那时冯苏亚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因为大家叫他朱留,也有叫陶留的,冯苏亚于是不知道该怎样称呼。从很小的时候到现在,大抵见过十几次面,但记忆甚深。于是,在那些年月,冯苏亚便常常盼望着他能来。

    到冯苏亚离开家去念中学的时候,便几乎不再见他了。但是仍旧想念他,所以常向堂姐打听她的消息。直到现在,离家更远了,也很少回家,所以见不着了。于是,冯苏亚只能回忆以前他们一起玩儿的事。

    第二日中午陶留就到了,两个人开心起来,差点跳起来抱在一起。两人几乎五六年未曾见面了,陶留比小时候稍微胖了一些,不过大致的模样还是没有变。他们在一起聊着这些年的经历和以前相处的事情,就像两个多年的老朋友。

    第三日上午,娶亲的队伍按照风水先生说的吉时按时来到了冯梦姑的家里。礼仪官念念有词的讲了一通后,噼里啪啦的放了一挂长长地鞭炮。于是从新郎开始按照礼仪有序的进了冯家的大门,同时喇叭匠也吹开了欢天喜地的音乐。冯家的人也按礼节慎重的款待了娶亲的队伍,烟酒糖茶一样的不能少,末了还是一顿丰盛的大餐。

    下午时分,也是按风水先生规定新娘出门的吉时,新郎阿宝背上了冯苏亚的堂姐在娶亲及送亲的队伍簇拥中踏上了回家的路。在冯苏亚的老家,娶媳妇自古的规定是娶亲队伍一定要全是男方家的亲人,而送亲队伍也一定要是女方家的亲人,并且男方来了多少人数,女方送回去的时候同样要有足够的人数。按照风俗习惯,娶亲及送亲的队伍是不做邀请的客人讲的。正式去做客吃饭的人们,要待到新娘到了新郎家进门以后才会陆续的到来。

    于是,在一路上的鞭炮和唢呐以及亲人们的欢乐笑语声中,他们穿过了片片绿绿的田野,在下午阳光的沐浴中冯苏亚的堂姐冯梦姑被娶到了阿宝的家里。冯苏亚和陶留一路上跟在后面,说笑得乐翻了天。

    他们穿过了热闹的的大院子,便被迎到了客厅,喝茶抽烟。冯苏亚并不会抽烟,所以主人一发烟,他便顺手递给了喇叭匠。但陶留却接了下来,并且开始抽,冯苏亚只是笑笑。乘着不忙的功夫,冯苏亚和陶留偷偷跑到房后的山上去玩。他们一出来便觉得舒了口气,滔滔的谈开。从儿时的趣事到现在的烦恼,还谈到将来的人生。

    “你怎么竟也抽起烟来?”冯苏亚问道。

    “随便抽抽玩而已。”陶留似乎漫不经心的回答,然后便一脸颓唐。

    冯苏亚于是便不再问,只是胡乱扯谈了一些。一会儿有人招呼他们进去帮忙,于是冯苏亚和陶留就都进去帮忙了。

    斜阳懒懒的穿过了绿色的窗帘布,照在她红红的一身长裙上。窗帘布泛着一层绿莹莹的光,像她的心一样一动不动。她感到有些暖,今晚她就是他的人了。

    乘客人们吃饭这会儿的功夫,她回到洞房休息。客人们的笑语一阵阵从绿色窗帘里钻进来,飞到她耳中,她很平静,但是脸却一直从早上红到现在。毕竟今夜一过,就再也不是个姑娘了。她知道,她已经是他的新娘。一想到今夜,她的脸更红,心跳也加快。她不敢再想,从新水壶里倒了点水,随便喝了点便走出了洞房。

    客人们正在尽兴的吃喝,她站在台阶上看着开心地笑。小丫儿们便叫道“新娘子笑喽!新娘子笑喽!——”。小姑娘们便迎上去要喜糖吃。她便从衣兜里掏出许多分发给他们,孩子们欢呼着散开。

    “各位亲戚朋友,大家尽兴吃。希望大家高兴,谢谢你们参加我们的婚礼。”她提着裙子走到院里站在群座之间说。说完之后,她便四处走走,督促着帮工添添饭,再加加菜。还不时的呼喊冯苏亚。

    “苏亚,过来这里加点饭。”

    “好的,姐姐,马上来。”

    “苏亚,这桌的菜少了,加一点。”

    “好的,来了。”

    她一遍又一遍的叫着冯苏亚,冯苏亚都快累坏了,但是一想到今天是姐姐的大喜之日,他便又忙活开了。从这一桌跑到另一桌,又是加菜添饭,又是逗人开心。

    过了一会儿,新郎阿宝便和她一起陪着他的父母向兄弟朋友及大家们敬酒,大家都端着酒杯开心的祝福他们白头偕老,天长地久……。他们幸福的笑着,脸红红的。

    “姐姐,木耳不够了。”冯苏亚对她说。

    “还有现成的吗?”她歉意的一笑道。

    “还有大约一桶生的。”

    “好,快炒来!记得多加些瘦肉。”

    “大厨子喝酒去了,不在啊!”

    “哦!……苏亚,那你亲自去炒吧!”

    “好的,我尊敬的女皇陛下。”

    冯苏亚向她做了个鬼脸,然后向厨房跑去。他做菜也算得上是一把好手,三下五除二,他就炒好了一盘热气腾腾的木耳香肉端上来。大家都夸他学艺精,只有他的师傅(他父亲的五哥)批评了他几句,无非是火候怎么啦,盐啊又怎么啦,辅料又怎么啦……冯苏亚高兴的接受着教育。

    冯梦姑用筷子夹了一点尝,然后她开心的笑着说很好。于是,冯苏亚的所有辛苦都统统忘记了。看着这幸福的新娘,冯苏亚深深的祝福着自己的姐姐。这场景让冯苏亚想起了鲁迅先生的《年关》和《社戏》。前天,他们还一起打扫过冯家的小院,还一起到村头的潭里挑水洗衣。而冯苏亚十几年来都是叫她的小名秀秀姐,而今天不同了,自己已不能那样那个的称呼姐姐了。今天她就来到了这一个既不陌生但也不太熟悉的小村里,她会快乐吗?她会幸福吗?她以后终究是什么样的呢?冯苏亚不再去想。

    太阳渐渐下山去了,客人们陆陆续续的走了。她的父母和她道了别,冯苏亚看见她哭了。她的母亲,也就是冯苏亚的大娘,笑着擦干她的泪花。

    “以后要和阿宝好好过日子,不要吵架,有什么事么好好商量。离开家也还是要常常回来……”,这是冯大娘对她姐姐临别的一些嘱咐。

    终于只剩下远方的亲戚了,他们因为路远而无法当天赶回去,所以一般都要留宿准备在新郎家热闹的。剩下的人又聚到了一起抽烟喝酒,打牌唱歌。冯苏亚因为帮忙也得暂时留住到送完亲戚后才回家。大概后天,自己就要回家了!那也是冯梦姑的家。冯苏亚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看着灯火辉煌的阿宝姐夫家的院子。姐夫,冯苏亚想想这个名词莫名的笑了。

    冯梦姑有些呆了,她今天最美丽,最圣洁。平时长长的散发早已盘起,红红的长纱裙遮过了脚背。明天,她就是一个人的老婆,陪他睡觉,给他生儿子,给他洗衣服,给他做饭……。她这一辈子就是要像许多普通农村的女人一样,在田里,地里慢慢的老去。没有多少人会欣赏她的漂亮,她这一生就打算伺候好丈夫,生个儿子,就这样慢慢任年华老去。她知道她将是这样,她也曾想过嫁给一个富裕的男人。但她不敢相信那个男人会爱她一辈子,靠别人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她最终还是觉得阿宝比较可靠一些,毕竟人好心也好。唉!要是她能够多念些书就好了,她只是个初中毕业生。唯一庆幸的事,她终于嫁给了一个她既喜欢又喜欢她的男人。在民间有句话不是这样说的吗?“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虽然家里穷点,只要嫁的对就行,这是冯苏亚的姐姐说的。

    看着那些陪嫁品,她淡淡的笑着,这是她买的。一台彩色电视机,一台洗衣机,VCD播放机一台,一对音响组合,茶几……,这些冯苏亚都挂在单子上了,送礼的钱也记录得很清楚。

    “新娘,恭喜发财!收入不少啊!”冯苏亚把礼单给她的时候打趣的说。

    “我们以后给他们一家家送去(意在:别人也会有喜事那天。)”冯梦姑淡淡的一笑说。

    “吃饭吧!可把我饿坏了。来来来,大家一起吃。”冯苏亚说。其实只有他和新郎新娘及伴娘冯紫娟和陶留没有吃了。冯紫娟的父亲和冯苏亚的父亲是堂兄弟。

    “紫鹃,陶留,过来吃饭。”冯梦姑对着在炉边烤火的冯紫娟及陶留喊道,他们也饿坏了。

    他们五个人围着一张大桌子吃起来,边吃边笑,冯苏亚和冯紫娟及陶留故意把新郎和新娘逗得几次忍不住喷饭。调皮的冯苏亚和陶留还逗紫鹃,气的紫鹃捏起了拳头直擂他们。末了他们五个又行起了酒令,罚的新郎求饶,领了喜糖,这才暂且罢休。

    冯苏亚和陶留一起挨着坐喝酒聊天,不过冯苏亚不会喝酒,所以喝的是饮料。谈及冯苏亚的读书的事时,陶留总是说自己要是再读些书就好了。冯苏亚对于他的老于世故已不再感到惊奇,听堂姐说他早三年就已经不再念书了。所以一直帮人家打工修机车。

    “你比我早些有了工作,甚好。而我如今还生死未卜呢!”冯苏亚笑着说。

    他也便是笑笑,并不说话,似乎是在嘲笑自己。冯苏亚也知道其实陶留的心中也是苦的,于是便不再说些伤心的话题,只是和大家聊着。

    吃过饭后,大家一起逗新郎新娘开心,一起看VCD的碟片,唱呀吼呀的乱闹一气。要不是阿宝的父母出来调停,今晚说不定他们就翻了天。冯梦姑走出客厅时,回头看了一下他们,红着脸再也见不着了。但是,出门的时候,冯苏亚看见她抬起了衣袖擦了一下脸。剩下的人们又开始欢乐起来。其实欢乐是他们的,而冯苏亚一直在喝茶。陶留已经醉倒在了沙发上,冯苏亚和剩下的人把他弄到了床上睡好又回到了客厅。从没有抽过烟的冯苏亚第一次抽烟了,看着烟悠悠升起,冯苏亚感觉心里轻松多了,他在想:难怪鲁迅先生也抽烟。

    冯梦姑算得上是一个优秀的姑娘,勤劳善良,温柔漂亮。在生活方面她都精精细细,洗衣做饭从不懒惰。在农活方面,男人能干的她一样能干。很多年轻的姑娘都以她为榜样,而且她还会一手的好女红,大家都很羡慕。可是,这个美丽的的新娘,后来将怎样呢?但愿人生对她公平一些吧!其实,在生活中也有很多新娘被嫁了出去。在爆竹声中成了别人的新娘,有了男人也就算是有了幸福,但同时也拴住了那颗想飞的心,扑灭了那跳跃的思想。

    新娘,有没有一个既让你幸福又能让你飞的人呢?冯苏亚在静静的想着。新娘,你怎么落泪了呢?你把你的一生交给了土地,证明了你的坚强和勇敢。但其实你并未认识到世界的精彩,外面是多么的美丽!唉!新娘,你怕你年轻的容颜会渐渐淡褪,最后无人要了吗?所以你抓住一线生机尽量展现你的美。但你可知道,你将是化蛹而出的蝴蝶?唉!我想对你说:要是你再多读些书就好了!但是我知道这样的新娘很多,现在有,将来还会有。

    夜深了,黑暗,没有边界的黑暗。冯苏亚一个人静静地躺在阿宝姐夫家的阁楼里为他准备的床上,他看不到黑暗的那一头是什么。但是他知道这黑暗里有许多这样新娘,美丽的,勤劳的,善良的,温柔的……,但她们都成了彩蝶或月蛾,只有在这最美的一刻里展现自己,最后把一生交给熊熊烈焰和那美丽的月光。因为她们想得到温暖,因为她们想飞上月亮。

    日子渐渐拉得长了,尤其是傍晚的阳光,让人感觉记忆有些陈旧。冯苏亚偶尔在放假的时候回家,因为路远又难于奔波,所以一直是很少回去。周末放假大多时候呆在宿舍,实在是闷得慌了就到古城的街上转转,看看旧书摊上能不能买到些不再出版的老书。饿了就吃一点街上的小吃,看看闹市熙来攘往的人群,便觉得是自己在人世间又轮回了一番。

    冯苏亚常常喜欢去古城的中城门的城楼上看书,那里是一个旧式的租书铺,大概好几百年前就如此。一个老人在那里租书,几毛钱一天,十分的划算,况且里面的书都是十分古老陈旧的,还有许多的线装书,冯苏亚最喜欢的便是如此的书店,还有如此的书。那中城门便是跨立在闹市的上面,到了集市日熙来攘往的人群都要从下面过。冯苏亚尤其喜欢这样一天的下午,因为他可以静静地读着老书,并享受着从木窗格子上漏下来的温暖阳光,从那些线装书上,冯苏亚仿佛到了古老的每一个时代,成为了一个古人。他看的书十分广泛,有县史记,有医药,有文学,有绘画及章回体的武侠。他就坐在那张不知多少年的老藤椅上,悠然的翻看着书,仿佛已经忘记一切的一切,有时有点累了,就合上书本和终日坐在柜台上的老爷爷讲一讲话,看看远处的青山白云,再走到楼的围栏前面立一会儿,看看楼下面红红绿绿的卖物,七颜八色的人群,这也是一种思想。即便是在那木楼上走一走,便能感觉到儿时家里的木楼的感觉。如今家里的木楼也不再住了,因为冯苏亚上高中后,家里边搬到了离村庄稍微远些的路边去了,那是为了照顾冯苏亚的父亲在那里承包的一片土地,他们在上面种上了油桃和梨,以便维持兄弟两个的学费及生活。木楼很安静,即使有人上来租书也是静静的,很少有人会故意打破这里的气氛。

    冯苏亚常常和张子龙来信,黄玉蓉也常常来信。他们的关心给了冯苏亚两份不同的爱,让他一个人的时候不感到孤冷。然而,渐渐地黄玉蓉的信少了,最后再也没有收到她的信,冯苏亚再写给她的时候,竟如石沉大海。冯苏亚在心里感叹,大概又是父母的逼迫,要她结婚了吧!因为在南方的女孩子,只要是不上学,不多久便是有人上门提亲的。比如马莎及杨素琴就是在前两个月刚刚嫁了人的,而他们和自己一样只有十七岁!十七岁的男孩女孩,他们该有多么的快乐啊!可是为什么就要这么早早的背上家庭的包袱?所以冯苏亚想,也许黄玉蓉有她的难言之隐,于是,后来便不再给她写信,从此就再没有了互相的消息。

    冯苏亚又回到了一个人的孤寂中,继续的努力学习。幸而有白琳的陪伴,让冯苏亚有种红袖添香的感觉,尤其的珍惜这份情意。

    傍晚的时候,冯苏亚依旧习惯靠在窗边背书,背一背物理公式,化学式,还有英语等。至于历史地理及语文之类的,他很少用功,因为对于这几门课,他一直都是很优秀。小白就坐在他身边的凳子上,摇头晃脑的背着书,背得累了就和冯苏亚说上几句话,冯苏亚便傻笑着和她说上几句。有时候她实在是不明白便问冯苏亚,冯苏亚便很细心的给她讲解,直到她听懂。冯苏亚和小白相处久了,发现她是一个外边十分要强,而内心却是很脆弱的女孩,在她的心理常常是那样的多愁善感,和自己一样的有着一颗善感的心。

    晚饭后冯苏亚觉得有些闷也有些孤寂,于是就一个人拿着笛子不知不觉就来到学校的后面,踩着晚霞的脚步,秋风送他到了黄了红了叶的树间,正拿起长笛吹了一阵,忽听得不远处传来阵阵的欢呼,不由得循声而去。

    穿过了低低的小树林,他找到了欢乐的所在。一群孩子,五六个人,男孩女孩都有,正抢着坐一个不知何时栓扎起来的长长的秋千。一棵很大的梧桐树横生了膀子给孩子们拴秋千,两根牢固的大绳,一块粗糙的木板。一个扎了小辫的女孩正坐在上面,两旁的男孩子用手一推就呼呼儿荡来荡去,一伙儿欢腾着,跳跃着。他坐在了不远处的一棵矮树上,静静地看着看着,竟回到了童年。

    童年的冯苏亚,调皮得很,上树掏鸟蛋,下河摸鱼虾,无所不会,秋千自然不用说了。只是那时他们的秋千与现在的大不相同罢了!刚上小学的时候他和同村小伙伴就迷上了秋千,只不过是看了一回电视上的人在玩,他们竟也想入非非起来。在村的东头有个瓦窑,有几间无门的空畅的大土房,用来放泥瓦和烧过的砖瓦。那是他们每天上学来回的必经之地,于是他们便打起瓦房的主意来,因为他们正愁着没地方拴秋千呢!

    在一个星期天,因为不上课,他们便聚到一起来。进过一番议论之后,大家便行动起来。起初,大家因为没有绳子,没板子犯愁。

    “我们何不去坝塘边揪些“牛皮筋”草来搓编成大绳子,那样就不用板子和绳子了。”冯苏亚说。

    “对对对,这样我们各家的大人就不会骂我们了。”胖瓜第一个喊道。

    老虎,香冬,小二,桃明,张子龙,雷雷等人都同意了。那时毕竟没有什么条件,只能用“牛皮筋”这种牢固的草来搓绳,而且多是男孩子的把戏。

    坝塘就在瓦房后面不远处,不消几步便到了。于是大家尽捡些长的老的揪来,五六个人不消几分钟便揪得小土堆似的一地起来。

    “搓”冯苏亚对大家说。

    于是所有人坐在坝塘的草地上拼命地搓起来,一个个手中的草像直升飞机的螺旋桨一样飞快的旋转起来。不到十分钟,每人手里边已经拎上根根草绳。冯苏亚开始检查他们的草绳的牢固和长度。

    “你的太松啦!瞧!都断了呗!”冯苏亚接过小羊的绳子一扯就断了,小羊害羞的低下了头。

    “没关系,你帮大家拉着头,我们把它编起来。”冯苏亚边对小羊说,便指挥大家。

    于是大家把各自的草绳交给他,七八条长长的草绳被他们编成了发辫一般的大绳子。好家伙!胳膊一般粗细,十几米长。大家欢腾着拉了一会拔河,试试牢固程度。确认没问题后,冯苏亚便扛着头,大火在后面也扛着,一起耍着“大龙”舞着跳着奔向了瓦房。

    来到了瓦房,二柱子爬到二梁上把草绳挂上去,他们几个在下面拉着打了个牢牢的死结,坐了一回,稳当得很。大家都跃跃欲试,争着上去坐。香冬二话不说跨上去就荡开了,大家把他推得高高的。只见他脸一阵红,一阵白,大家还以为他在上面很好玩,于是就拼命地推啊推。终于他“哇哇”的哭了起来大家才扯住让他下来。

    “苏亚哥,太疼了!屁股怕是勒烂了。”他一下地就边擦着眼泪边揉着屁股向冯苏亚说。

    冯苏亚把他裤子脱开一看,可不是!红红的一大杠子。小猴子早已等不得,哪管他是怎么一回事,抓住草绳就要上去。

    “等等,先别上,想想办法。”冯苏亚说。

    大家一听带头的人说话了,于是就都倒在稻草上想了起来。冯苏亚灵机一动,抓了三片烧好的瓦块放在草绳接头上,再用些干稻草垫了。不用说,还真是个好法子。

    “瞧!毕竟是苏亚哥,啥事都能干。”小二夸道。

    “还等什么啊!快上啊!一个一个轮着来。”老虎早就迫不及待了。

    于是大家便乐疯了,一个个生龙活虎,猛将出世,一个荡的比一个远,一个荡的比一个高,几乎要贴上瓦房顶了,吓得要命,又都高兴得要命。谁也不觉得累,竟乐翻了天。大家轮流着玩了几番,竟已到了晚饭时间,于是他们便解下长绳来藏好,打着伙散了。冯苏亚回到家,洗手时,才发现手上不知何时长了几个亮汪汪的水泡,他于是便不敢伸出手来,怕母亲看见,又少不了一顿责怪。

    以后的每天放学或上学他们都去玩上一阵,否则就觉得浑身不舒服。女孩子们看见了一个个吓的躲得远远地,想玩又没有机会,只得骂一句“摔死你!活该!”就走开了。冯苏亚他们才不管他三七二十一呢,竟也日日乐得开心开怀。烧瓦的四川老师傅看见了,便骂起他们来。

    “龟儿猴,格老子小心点哦!”一开口便是这样,尽管大家听不懂他骂什么,但很不在意,竟也学着对骂,学着他用那不知啥玩意的话乱七八糟的骂着。他一脸的火冒,追赶将来,大火便一呼四散,他不知该抓谁好,又大骂起来,他们这才扮个鬼脸跳着上学去了。瓦被大家弄坏了不少,无论是新出炉烧好的黑瓦,还是刚出模的泥瓦。大概是四川师傅对村里的大人们说了什么,于是大人们便招呼自己的孩子不要和他们一起瞎捣乱。渐渐地,冯苏亚他们的秋千小队散伙了,剩下他和张子龙两个人,也还终日地荡开来。四川老师傅拿他们两个没办法,只好把瓦房看得紧一点。于是最后,他两也很少去了。

    渐渐地他们也觉得没有人不好玩,只好打消了秋千的念头。但最后一次玩过后,他们两竟谁也舍不得解下它来,于是让它就那样挂在了梁上。没了秋千的游戏,大家便像丢了魂似的,往那里经过,也要瞅上一眼,看见它挂着就痒痒。但是又看见四川老师傅的眼神,又骂着那不知意思的话走开了。

    没了秋千玩,冯苏亚便时常去看秋千。四川老师傅有个大儿子,大抵不过二十岁光景,似乎叫什么生华的,吹得一手好笛子,于是大家每晚就去瓦窑那里听笛子。他还有个小女儿和冯苏亚他们一般大,这里暂时不提起她。四川师傅也不知道为啥,竟也没有解下那草绳秋千来!生华倒是很喜欢教他们吹笛子,而冯苏亚他们倒不是喜欢学,只是喜欢学他说话,大家胡乱疯说,竟也笑得满地打滚,老师傅也逗得乐开了怀。从此,大家再也不去破坏瓦了,大概是听了他们家不好的命运罢了!大家还时常帮着弄瓦模。起初,总把瓦桶弄得像无骨肉皮,坏模坏样的,惹人发笑。后来竟一个个手只那么一旋,模具往上一提,那瓦模便一个个金刚似的立在前面。

    冬天的早晨霜冻太大,于是大家便去瓦窑里烤火。窑洞里暖烘烘的,比被子里舒服多了。有时大家便巧手精心的捏几个泥猪,泥狗什么的晒干拿来烧。红通通的煤炭,一日便烧的牢得像石头,竟也乐在其中。于是,大家时常去瓦窑那里玩,竟也不提秋千二字,似乎把它给忘了,大家彼此快乐。

    耐到冬天远去了,坝塘里的水便气腾腾的,像大锅沸水一般样儿。野鸭和小水鸟更是在上面乱飞着,时不时飞来一只大大的鹭鸶,冯苏亚他们便跑去偷望,有人还拿了弹弓,大家都想捉住鹭鸶。但是当大家才一显身手,那警觉的鹭鸶便双翅一招,高高的飞了去。大家只得朝它飞去的地方狠命的放上一枪,仿佛可以把它吓得更远。于是大家大声的吼叫“喂,喂——”,疯叫乱吼着,那鹭鸶便招了一回手,不见了。后来大家便累得都倒在了草地上。

    “我们还玩秋千吗?”雷雷问道。冯苏亚没有回答,他躺在地上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生华哥告诉他们,大概过不了几日便要搬走了。于是,冯苏亚他们感觉很伤心,千万告诉他走时,一定要告诉他们,那样他们也好道个别。于是,大家都愁了几日。

    “我要走的了,再见了!小伙子们。”生华对孩子们说。

    冯苏亚他们便和他道起别来,当他把一切行李都收拾到小汽车上时,车子就要开了。

    “兄弟们,吹——”冯苏亚一声令下。

    七八根长短不一的不同音调的笛子出现在孩子们手中,大家一起吹起了《送别》来。那时的笛声断断续续的,竟也不知吹出了七八重奏来了!冯苏亚看见生华哥别过头去,仿佛哭了。他便飞也似的追了过去,把刻着自己名字的长笛送给了生华。一切渐渐地远去了,直到大家都再也看不见他们。

    瓦窑空了,瓦房也空了。于是孩子们又回来了,孩子们回来了秋千便也回来了。冯苏亚和他的小弟兄们又开始疯起来了。房梁上的草绳不知换了几回,而四川老师傅留下的废瓦足够他们玩上一年两年的了。

    从此孩子们的秋千便飞了很久很久,直到后来小学毕业,上了初中,他们的秋千也就留下来给了那些小的孩子们了。前年的时候,冯苏亚还回去看了一回,只看见破旧的瓦房,瓦早已零零星星地伏在了地上。透过那破败的土墙,他又看到了那长长的秋千,三两片瓦挂在上面,早长了蛛丝,密密的一层,像纱又像霜。几只淘气的蜘蛛,不知何时在上面捕起了飞虫。显然,很久没有人去玩了。当年的小伙伴们早已各奔东西了,冯苏亚便悄悄地离开了。

    “大哥哥,来推我。”一个小女孩的声音把冯苏亚从记忆里拉了回来。

    树林里的孩子们不知何时早已离去,一个很小的女孩子坐在秋千上面向他召唤。

    “是叫我吗?”冯苏亚反问道,看看周围除了自己没有别人。

    “嗯嗯!来推我。”那个小女孩说。

    冯苏亚于是便走过去,轻轻的帮她荡开来。他似乎又回到了童年,只是不再像那时一样有滋有味,也没有那样的欢心狂喜,只有一股淡淡的忧伤。他静静的品味逝去的童年,仿佛看见老照片那样的感觉,又似乎是时光倒流一样,让他的心不经意的颤抖。飞逝的光阴啊!让人在哪里可以看到自己快乐的童年。

    离开的越远,想念得越深。在无法阻止的时间的脚步下,冯苏亚离童年越来越远了。但正因为此,冯苏亚才想起那值得一生记住的童年,尤其在四道中学这段时期,他有了大量思考和回忆的时间。

    童年在孩子的眼里是不分什么苦难与幸福的,只是不过长大以后和别人一比才看到不是那么一回事。冯苏亚说按现在的情况自己的童年当然不是很幸福的,因为他们的生长环境就不太好,虽然如此但他认为而童年的自己是最幸福的。冯苏亚从来没有埋怨过父母给了他那样的出生环境,他感激他们给了他那样一个如此的童年。那些日子,是冯苏亚一生拥而别人永远得不到的幸福。

    那些日子,冯苏亚是一个山村的穷孩子,带着个小不点的弟弟冯苏斌。对于冯苏亚来说,那时的弟弟真是很可爱,就像他的小尾巴。虽然有时冯苏亚会把他弄哭,但大多时候他们是开心得不知所以的。直到现在,彼此都长大了,再也找不到那种感觉了。冯苏亚和他在一起,只是沉默与平常,除了吃饭时喊一声:“哥哥,吃饭了!”。该干活的时候说一句:“走,干活去!”。似乎再也没有什么可谈。有时候吵起架来,一句“不和你讲了!”。从此,进进出出都懒得互相搭理。于是,冯苏亚更加的不得不想起童年来,至少那时的弟弟,似乎很懂事,也很听话。

    那些日子里,冯苏亚的弟弟和他长得很像,只不过比他矮一些而已。在别人的眼里,冯苏亚的弟弟就是他的影子,似乎和他没有什么区别。那些日子的确是这样的,因为那时的冯苏亚和弟弟都没有念书,而他的弟弟小他两岁。然而,现在冯苏亚和他却是截然不同了。许多东西,冯苏亚和他都会表现出一正一反,一对一错来。而那正与对往往是冯苏亚的,然而他的弟弟又总是脾气太犟。许多时候,弄得冯苏亚十分生气,但还是远远地躲开了去,因为冯苏亚不想和他吵架。冯苏亚的听话和他弟弟的倔强在家里成了鲜明的对比,但是冯苏亚却一直都没有因此而怨恨自己的弟弟。在他的心里,弟弟永远是弟弟,那个小时候幸福快乐的和自己在一起的弟弟。

    出生在农村里,冯苏亚和他的弟弟没有什么丰富的物质,就连精神上也只是来自于周围的大自然。那时的村子里有一个小商店,除了卖油盐酱醋和糖外,也还有一些孩子吃的零嘴儿。那时的农村的孩子是没有“零食”这个概念的。家里没有电视,天一黑,各家的男人要么出去外面扎堆闲聊,要么呆在家里做做家务什么的,而女眷们常常缝补缝补衣服,上线衲鞋之类的。像冯苏亚和他弟弟这样的孩子自然是不甘心呆在家里的,大家只有溜出家门去玩儿。

    在有月亮的夜晚,冯苏亚拖着他的弟弟和一群比他们稍大或一般大小的孩子们嬉戏耍闹。大家要么捉迷藏,要么在村子里你追我赶的疯跑。然而大家多数时候还是喜欢捉迷藏。冯苏亚就带着他的弟弟爬到高高的牛棚楼上的屋梁上去躲着,要不然就是用厚厚的稻草埋得严严实实。然后别人大多是找不到他们,于是他们两个就一起睡到月色发凉,等到母亲叫他们回家的呼喊声响起,他才拖着弟弟赶着母亲的声音回家。那时各家的大人都在叫孩子们归家,早睡的人不禁开始讨厌起孩子们的晚归来。先是一个“小东福,回家咯!”又是一个“小春呢,回家咯!”再是一个“小琼子,快回来!”等等,此起彼伏。但是一般喊不到四声,远远地孩子们便回应了,一个个就像是从地下钻出来似的答应着朝自家的大人奔去。等急了的大人无非把孩子揍一顿,远远地听见哭声。也有怕挨揍先逃了回去的,让大人叫死了都不回应,不过免了打。冯苏亚则把睡着了的弟弟往小小的肩膀上一背,像个小包袱似的慢慢的往回家的路上走。

    村子里的那个商店是很少有人光顾的,也只有买味精或打酱油与酸醋的时候冯苏亚的眼睛才可以在那些孩子吃的东西上粘一会。而他的小不点的弟弟也是从售货的窗台下把眼睛向上看到高一点的货架,因为他的眼睛刚刚到了窗台,还需用手扒着。那小不点的弟弟馋馋的目光何曾不像冯苏亚的喉咙一样。有时冯苏亚看到弟弟的样子,觉得他比自己还可怜,只要是还剩下一两毛钱冯苏亚就买一包花生糖给他,而却是最小的那种。冯苏亚便假装抢他一颗吃,逗得他撅起了小嘴,不过他还是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一颗一颗的数着吃。他们到家的路不是太远,而一会又舍不得吃完十几颗糖,冯苏亚只得让他藏在兜里,千万不要给父母亲看到。因为这是不让做的事,有时是少不了一顿责骂的。而冯苏亚和他的弟弟还是很开心的,就像偷了东西的小贼,既然不被别人逮到,心里自然是快慰无边的。然而那些稍微大一点的东西,如汽水和饼干之类的,冯苏亚和弟弟绝对是不会去奢望的,也只是小心的偷看一眼,不敢看久了,生怕生出什么事端来。他们远远的跑了开来,冯苏亚心里说“哪有什么好的呢?不就是有颜色的糖水,烤焦了的面块罢了!”。

    人终究是战胜不了欲望的,无论你是什么样的人,好人或者坏人。时间长了,也会不经意间的酝酿着长出芽来。依然等待的是那一份欢心雀跃,尽管那只是一袋烟的功夫,也足够让冯苏亚他们那些孩子一遍遍的尝出味道来,直到时间的涤净漂白仍舍不得忘却。

    对于冯苏亚而言,蓄谋已久的事便是在攒钱。而更多的的时候冯苏亚他们会用另一种方式来获得,这比从父母手中直接取得更有宽慰与成就。那就是用游戏的方式来赢得钱,那是男孩子之间的较量,可以说是一种赌博。有好多的方式,像打牌,猜硬币,吹币,划拳等。而那时的孩子们多是为了玩儿,而且是绝对的公平,并不像大人的世界里那样的带有更多的功利色彩。所以冯苏亚常常参加那样的活动,而大多数是他赢了。因为冯苏亚不想输,否则他就什么都没有了,因此而倍加的努力。吹翻垒起最高的硬币的人是他,田埂上打牌打得最好的也是他,村头土地上掷硬币掷的最准的也是他,操场边……。冯苏亚想他应该什么都做得最好,于是他上山砍下树杈做高跷,还削一些木刀木剑什么的,在放学的路上挨着饿顶着骂地弹玻璃珠,把别人的玻璃珠都赢到手,等等的一切都是为了和别人换过那几毛钱,甚至是几枚硬币。也有打架的时候,但凡只要不比冯苏亚年龄大的都被他打得哭爹喊娘。然而冯苏亚从来不欺负别人,打架多数是为了讨回自己的尊严和帮助受欺负的孩子。

    冯苏亚会把这一切辛苦来的钱放到捡来的八宝粥的铁筒子里,一摇就“嚓嚓,咣咣”的声音响了一屋子,小不点的弟弟就会和他一起开心地笑。他们还常常捡一些废铁废塑料及空瓶子回来,也只是为了等待那一声“收废铜烂铁酒瓶子咯!”的吆喝,马上就抱着追撵上去,一股脑儿的塞上,也不知那个收破烂的小贩骗了他们没有。而冯苏亚想,反正是捡来的,贱卖了也还划算。他于是在心里说:假如那个小贩骗了他们,观音菩萨一定会让他的自行车在半路上就爆胎的。自然,接过那几毛钱后冯苏亚也会耐心的数一下再攥着跑回家去,不敢放在裤兜里,生怕一看不见就会飞了。然后他会翻开枕头下的草席把那一张张压的平整的纸币加在一起算几回,最后再放进去,用手在床上小心的按几下才放心。有时候钱不翼而飞,父母是不可能知道的,即使知道或许也不会拿他的。冯苏亚知道一定是弟弟偷去买东西吃了,于是他就把钱换个地方放起来。但他除了问弟弟一句:“你是不是拿了我的钱?”外,当看见弟弟要哭的样子他便不会再说什么,冯苏亚不会骂他,因为他还小。

    待到钱足够买一些稍大点的东西了,冯苏亚便抓着或端着铁筒子在父母不在家的时候一起和小不点的弟弟跑到小卖铺。把那一大把零钱和许多硬币放到高高的柜台上,等老板数得满头大汗的时候够数了,那才从柜台上取下他们要的东西。一瓶菠萝汽水,一筒山楂片,一袋麻辣豌豆或几块豆腐皮。冯苏亚和弟弟拿着一路小跑进家门,贼也似的怕被别人看见。一进门就马上“嘭”的一声关上门,然后跳到床上用牙咬开汽水瓶盖子,扯开豌豆,撕开山楂片纸。两个人就开始开心的抢着喝一口汽水,吃一点东西。他们常被那些咸咸酸酸又辣辣的东西弄得嘘嘘呼呼的,然后灌上几口汽水,那气便从肚子底上往上冒,“噗噗”地冲到鼻子里,打几个饱嗝便心满意足了。冯苏亚那小不点的弟弟还是吃不够,喝完汽水了还加一些开水进去摇一摇,连水一块儿喝光,还在对着那瓶口的水吸了又吸。

    在这种时候他们是要保持相当清醒的,一听到动静马上就把一切藏好。生怕父母回来责骂,又怕别的伙伴进来又不得不分与他们一些享用。冯苏亚最怕他的小不点弟弟和他一起趴在木楼的窗上看天上的云时问他:“哥哥,我们什么时候再……”。冯苏亚只是说等以后长大了挣了钱再说吧!于是说完就躲到被子里去睡去了。任小苏斌把那些东西弄得“嚓嚓”的响,把汽水瓶“咚”的弄倒在楼板上,又扶起来,又弄倒。于是冯苏亚跳起来说:“还不快点儿把它们扔掉!一会儿爸爸妈妈回来你想挨打吗?”。冯苏亚于是便把那些袋子及纸揉作一团拿到厨房里炉膛里用一根火柴化为灰烬,把汽水瓶子退给小卖铺,还能得到二毛钱。

    然而太多的时候他们是不会有这种享受的,但他们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父母让他们看门的时候,冯苏亚便拿一片菜叶子洗干净,然后到腌菜缸里掏一些腌菜和卤豆腐来,他们就用手拿着吃,辣的直流口水。卤豆腐不好拿,他们便用小棍子一小块一小块的撬着吃。这时候,是不用担心什么的,所以还可以叫伙伴来一块吃,反而更有滋味,一大捧腌菜一会儿就没有了。只剩下大家辣的嘘嘘呼呼的时候,大家便在院子里炸开了锅,撵的鸡飞狗跳墙。

    当冯苏亚一想起那些日子的时候,他总是有很多的话说不出口,只知道那一切不顾什么的一股脑儿往上涌,塞得喉咙梗咽住了。还有许多许多的冯苏亚并不是不想去提,只是幸福的去回忆而已。像他们那样的孩子从来不会抱怨童年的一切,不论那些是丰富的还是贫瘠的。

    一个人静静的坐在坝塘边或平静的水田埂子上的时候,任风轻轻的吹着沾染上泥土芳香的空气洒在身上,冯苏亚就会看到那些日子的一幕幕重新的上演。尽管那里面有汗水,有泪水,但更多的是甜蜜。

    渐渐长大的人便不知道该怎样去生活,少了一份执着与信念,剩下的只是懒散和等待。不再像那些日子一样的有活力,世事难道让自己失望了吗?冯苏亚疑惑的问自己,大概自己真的老了吧?到底自己在追求什么呢?看着那池塘里夕阳中粼粼的波光,冯苏亚看见了水中那模糊的自己的倒影。

    当以后冯苏亚想起那些日子的时候,他总是在回忆自己的幸福,以此来坚持那些走过的坎坷,但在他的心里,依然还和童年时候的自己一样的真实。那些日子,真的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