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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绝望、回忆、希望

    提炼精铁的工坊早已停工,原先人声鼎沸的山顶此时鸦雀无声,也不见原先在此忙碌的人影。场地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散落的木框支架,像是被匆匆洗劫过一般,只有几匹解开缰绳的驮马还在到处晃悠悠的进食青草。

    原来撤离的马队逃回后山后,连忙招呼众人躲进了矿洞之中。城墙已破,数不清的尸鬼们正在县城内肆意捕食着百姓,但迟早会循着气味来到这里。百威只能命人用石块堵死矿洞,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看着面前这仅剩的三十二口人,百威的心里悲痛万分。原先千人之户的滨县,只剩下这么点了,换做是谁坐在这知县的位置,心里都会感到不是滋味。

    “大人。。。我们该怎么办。。。”

    按照军法,打仗的时候若城门校尉战死,则由副官接替指挥,若再战死则由下一级以此类推继续替补。

    而刚才开口之人,则已是军龄最长的城门守卫了,他的上级全部战死在城墙上,现在他升官成了曾经梦寐以求的城门校尉,但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百威沉默着,悲痛着,思考着。此时的他们已无路可退,整个县城都被尸潮占领,该逃到哪里去?再往后就是海了,难不成逃到海上去?先不说民众们能不能接受,就是愿意出海也没有船呀。滨县百姓祖祖辈辈都生活在陆地上,谨遵太阳神的律令,从不靠近大海,更别说造船了。

    “我们还有多少粮食?”百威低垂着眼眸,淡淡开口问道。

    城门校尉立马跑过去清点一番,又屁颠屁颠跑回来汇报,以为知县大人已经想出了应对之策。

    “回大人,此处原有存粮一百五十多斤,再加上刚才从外面抢救搬进的两车,目前共有二百二十斤!”

    百威扫了眼在场的众人,能战斗的守卫与官府衙吏加上他共有二十人,每人一天约莫要吃二斤四两,省着点吃也要二斤,那二十人就是一天四十斤;老弱妇孺仅有十二人,之前留在工坊的人中能跑得动的不愿意躲进来等死的,都四散逃离了,剩下的一天最起码也要保证一斤才不会饿死,十二人就是十二斤一天。加起来他们一天就要消耗足足五十二斤!那二百二十斤存粮只够他们吃四天!

    四天,四天能等到尸鬼退散,或者其他地方的人来救他们么?还有没有其他地方都得两说。尸潮都攻到他们这最偏远的县城了!其他地方还有人类存活么!

    想到这里,百威绝望的闭上双眼。刚才满脸堆笑的校尉也察觉到了不对,脸上笑容慢慢僵硬,试探着询问他。

    “大人?您没事吧?我们接下来怎么做?您肯定有办法对不对?”

    其他属下也陆陆续续凑近了过来,都满脸期望的看着他,期望着他能想出办法解决眼下的困境。

    不知过了多久,百威才慢慢睁开眼睛,脸上早已释然,似是接受了这操蛋的命运。

    “尔等听令。”

    一圈属下都打起了精神,全部单膝跪地于他,等待着他发号施令。

    “属下在!”众人气势十足的回应着。

    “开封粮箱,于透气生风之处起灶做饭,排队取食,不得生乱。每人份额。。。”

    说到最后,百威神色复杂的停顿住。

    “不限量!”

    说罢便转过身去,不敢再看向这帮跟随他出生入死的属下们。

    最后这句话,宛如晴天霹雳般击在众人心上。惊的他们更是顾不得尊卑礼节,纷纷抬起头来看向百威,不敢相信这是出自知县大人口中!

    在存粮极其有限的情况下,还不限量供应每人餐食,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在如此绝境之下!知县大人的意思是,死,我们也要当个饱死鬼呀!

    “大人!”众人纷纷改为双膝跪地,还想求大人收回成令,不要放弃他们。可不待话说出口,百威便走向角落里的茅草垫,躺了上去,以袍盖身睡了起来!

    一名跟随百威多年的衙吏还想上前,被那早已热泪盈眶的城门校尉一把拉住,摇头示意他不要再打扰大人了。

    众人慢慢起身,依依不舍的离开了此间洞室,准备去执行大人下达的最后一条命令。可他们,该如何向父老乡亲们开这个口啊。

    早已疲惫不堪的百威不一会便沉沉睡去。一方面是真的累了,一方面是残酷的灾难压迫的他喘不过气来。急需要一个逃避现实的地方,睡梦便是眼下最好的方式。

    在梦里,百威回到了刚上任知县的日子。那时的他才刚过及冠之年,跟随上任知县做事,以为人技巧聪明、勤奋好学被百姓津津乐道,知县也对他青睐有加。在其突发恶疾病逝之后,顺理成章的接手了知县一职。多年来凭借两世人的经验将滨县打理的井井有条,深受百姓爱戴。唯一受人诟病的便是不近女色,多少媒婆想要为其说媒娶亲都受到了推脱,家中仍在世的老母亲每次都要对他劈头盖脸的臭骂一顿。如今想挨骂也挨不上了,老母亲早已在之前城中暴乱丢了性命。

    想到母亲,百威不由得流下一滴眼泪,力争保全百姓的他最后谁也没能保住,包括自己的家人。

    梦境中又回到他小时候,那时的他无忧无虑的跟在父母身后穿梭在金灿灿的田野之中。虽说幼时就有着一个成熟的灵魂,但悠闲自在、恬静,填满着乡土气息的田园生活,让上一世困居于钢铁丛林般都市生活的他感觉生活十分美好,远离闹市,清清静静,与世无争,好不悠闲自在。

    然后是青年期第一次见到神使,那穿着金丝绸缎,皮肤白皙的身形。清秀的脸庞让人感到亲和,但一双亮金色的瞳孔不怒而威又让人心生敬畏。那是他头一次感到恐惧和迷茫,生怕被这个世界发现他的秘密,生怕被当作异类抓起来施以极刑。

    往后的日子里,他一直扮演着太阳神的信徒角色,慢慢变成一只喜怒不形于色的狐狸。明面上演好信徒该有的模样,暗中却观察、学习、调查这个世界的真相。无论见过多少次神迹,无论听过多少遍神使的洗脑言论,他始终不相信太阳神和冥神的存在。可如今尸鬼的突然入侵,让他这个无神论者心中出现了动摇。

    难道他一直以来的不虔诚终于被太阳神发现了?还是他的亵渎惹来了天罚?所以太阳才会消失,尸鬼才会入侵。百姓因他这个异类才遭受如此劫难?那他该怎么做,才能平息神的怒火。。。

    梦境又出现了变化,这次他梦到了上一世的生活。他还是那个穿着廉价西服的职员,过着公司、地铁、出租屋的三点一线生活。年近三十却依旧碌碌无为,上级的辱骂、同事的嘲笑、父母的失望,无不压迫着他自由的灵魂,迫使他成为了一颗小小的螺丝钉。承受着和大多数普通人一样,被老板压榨劳动力的命运。想到日后还要有房贷、车贷,养老院的账单,结婚的彩礼以及儿女的奶粉钱、教育等等,无不令人头大。

    大多数人皆被生活所迫,为了几两碎银劳碌终身。他突然想起,父母年轻时虽然日子清贫,但却过的十分充实,从工厂下班回来后还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打牌喝酒。可他表面光鲜亮丽,却得高呼着九个六万岁,年纪轻轻落得一身毛病,有时真的很令他困惑。

    再后来蓝村矛盾频发,各个大陆板块之间不断发生冲突并快速升级。终于叁战爆发,国家开始广扩兵源,传单开始铺天盖地的宣传。百威捏着手中的传单,被上面的薪酬所打动。如果能活到战争结束,那么便能买的起房了吧;就算不幸牺牲,抚恤金也够父母回到乡下安享晚年啊。心中这样想着的他,毅然决然的参加了报名。

    可他还是低估了战场上的残酷,并不是影视作品宣传的那样。激烈的战斗当着他的面瞬间就夺走了太多太多人的性命。到处都是炮火轰鸣,硝烟弥漫到遮云蔽日的程度,人们死去的模样实在是惨不忍睹。灰头土脸的他躲藏在沟壑之中,看着周围的残肢断臂忍不住吐了出来。

    腹部中弹的他,正虚弱的躺着,吃力的从背囊中掏出一罐啤酒,牌子是他最爱喝的百威。使出最后的力气扣开拉环,胳膊却怎么也举不到嘴边。眼睁睁看着啤酒洒落在被炮火轰成黑色的土地上,这成为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伤心的哭了出来。因为失血太多而渐渐感到虚弱和眩晕,自知大限将至,他慢慢平静了下来。努力扭动身子调整个舒服的姿势,最后再看着浓烟缝隙中露出的湛蓝色天空,缓缓闭上了双眼。

    眼前陷入黑暗,他心想着,如果有来世,一定要生活在一个没有压迫,没有痛苦,没有束缚的世界,一定要,为自己而活。

    那样该有多幸福啊。带着对来生的美好幻想,他的脸上出现了笑容。伴随着渐渐消弱的炮火轰鸣,他终于解脱了。

    但梦境并未结束,炮火轰鸣声也越来越响,吵得他不禁皱起了眉头。而且还有人开始呼唤他,一声比一声响。

    好吵啊,我只想好好睡一觉啊。

    “大人!快醒醒啊大人!”

    百威猛然惊醒,坐起身来,原来是城门校尉在他耳旁不断呼喊着。

    前尘往事不过黄粱一梦,他仍身处矿洞之中躺在茅草之上。被遣散的属下也重新聚集在他身边,全都眼神惊恐的看着他。

    “不是让你们散了吗,怎么又过来了?”

    百威心生不满,都已经身处绝境了,还不让他好好睡一觉。

    “大人!你听外面!”

    那校尉兴奋又恐惧的指着洞壁,百威疑惑的将耳朵贴了上去,开始屏气凝神细细听了起来。

    原本以为是尸鬼已经寻到这里了,但却没听到那独特的喘息嘶吼声,反而外面静悄悄的。突然,一声沉闷的轰鸣从远方传来!伴随着还有阵阵哒哒声!

    这是?!百威心中震惊不已,瞪大了双眼。这声音令他好生熟悉!可是怎么会?怕听错了的他又把耳朵贴了上去听了起来。

    又是一阵轰鸣和哒哒声。

    错不了!这声音绝对错不了!百威心中激动不已。若是真的,那他们就有救了!于是他赶紧站起身来,十分激动的看向众人。

    “快!把矿洞打开!我们出去!”

    人们疑惑不已,一是不知那轰鸣声是为何物,二是不解知县大人为何这么兴奋。但是他们只明白,他们的大人又回来了,看样子似乎是找到了得救之法?

    于是属下纷纷离开洞屋,招呼众人一齐去扒开堵在洞口的石块准备离开此地,还有胆大心细者不忘收拾着物资。

    待石块被悉数扒落,一道刺眼的阳光穿过矿洞,洒在众人脸上。

    “这是。。。这是阳光!有太阳了!太阳神回来了!”

    突如其来的一幕令在场众人兴高采烈的呐喊起来,更有甚者开始抱头痛哭流涕起来。

    想来也是,太阳突然消失,黑暗笼罩大地,再加上尸鬼的入侵。这段时日的磨难早已使众人绝望,可这眼前的阳光就如同干旱之地突降甘露,带给人们希望。

    冲出矿洞的众人接二连三的跪倒在地,哪怕眼红流泪,也要直视天空中的太阳。他们太怀念这温暖的感觉了,纷纷开始祷告,感激太阳神的回归。

    百威站在众人身后,面色复杂。原本不信神的他从来不屑参与这一幕,可接二连三的遭遇让他不得不相信,这个世界或许真的有神存在。

    可那炮火轰鸣和开枪声又是怎么回事?他已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在心中暗暗思索起来。几种可能的猜测浮现心头,可想要确认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能回到县里去看看了。

    。。

    之前放生的驮马们并未远离太远,幸亏附近有供他们觅食的草地。收拾完毕需要的物资,一支十车的车队重新组建完毕。五车运载粮食和兵器,五车搭载老弱妇孺。十名马夫全由精干的衙吏担任;两名守卫轻装便马已经下山而去,担任斥候;剩下守卫与他共八人组建护卫队,位于各个车厢内,负责保护车队。

    山下传来两道尖锐的口哨声,这是约定好的暗号,代表着山脚安全。百威心中松了一口气,这代表尸鬼最多还在县城当中,还未寻到这里。山路过于陡峭,若是下山途中遭遇尸鬼,必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车队不再逗留,呈一字长蛇状向山下急驶而去。众人无不面带希望,有即将得救之后的欣喜,又都对前方未知的情况感到一丝恐惧。

    百威坐在头车车厢内,探出头来目光灼灼的盯着山下那远处的县城。到底是何人在那里?还有那熟悉的声音。。。是不是和他想的一样?

    快了,这个世界的真相,就快揭露了!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