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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假沦陷(十一)

    十一

    慕色喜欢买戒指。

    大多数都是几块钱的特价款,但是看起来确实养眼。她嫌麻烦,饰品其实很少戴。

    反正便宜,她就喜欢买了摆着,看着心情好。

    慕小姐可以做出浪漫的摆件和饰品,写出浪漫的小诗,但对于哄女朋友,她真的是一窍不通且缺乏耐心。

    对戒她不觉得有必要,不过女朋友喜欢那就戴着也行。

    分手之后她就不戴了,放的也随便。有时在这个口袋,有时在那个盒子。

    今天刚好在口袋里。

    慕色奔回到病房,终于不用管理表情了。

    麻药劲儿过半天了,疼是真疼啊。

    她自认神经不敏感,之前受伤缝针也不疼。可这次她高估了自己,骨头缝都是疼的,疼得想把手剁了。

    剁了不是更疼吗……

    病床上有新睡衣,慕色一扒拉,内衣也有,佳佳姐想得真周到。慕色想了想,还是忍着疼去冲了个澡。

    医生忽然敲门,到换药时间了。

    “这几天别碰水啊。”医生瞟了眼她半干的头发,慕色尴尬缩头。

    纱布缓缓揭开,她才看清伤口。

    深红的血渍糊在两道四五厘米的“蚯蚓”上。嘶,好可怕。

    “忍一下。”

    医生拿浸了双氧水的棉团擦她伤口,哇这个酸爽,她真的想跳起来爆锤大夫脑壳。

    被自己的幻想逗笑了,她龇牙咧嘴的样子把医生整得莫名其妙。这是疼得发笑?

    她疼得不行还偏要看医生操作。医生最后在伤口上抹了点软膏,包上纱布,嘱咐她这几天要忌嘴。

    她乖乖点头,等医生离开就掏出兜里的辣条啃,让她戒辣是不可能的。

    付司给她买了止痛药,可是那东西对脑子不好,慕色暂时不想动它。她本来脑子就不好,还是少吃吧……

    这病房还是上次那间,就是窗户换了新的。她关掉所有灯,坐在床上睡不着。

    下点雪吧,睡不着看看雪景也挺浪漫的。

    老天:你想桃子吧。

    她忽然觉得心悸气短,头还疼。

    付司带她去查了,没脑震荡啊。

    右手突突跳着痛,她小心揭开纱布。

    月光下的皮肤看起来毫无血色,像菜市场里青白的猪肉。伤口上的黑线缝得很……漂亮?她感觉自己好像一个布偶,破损了,又被修补。

    或许可以把自己的手做出来。

    她咔咔拍了几张满意的照片,感觉有点激动,更睡不着了。

    把自己撂在床上,她盯着灰蒙蒙的天花板发呆。

    对了,兜里还有戒指。这个手配上戒指拍照应该更好看。

    她拿起外套一阵摸索。不会吧,自己肯定放进去了,难道丢了?

    她压根没想到会不小心给了付司。

    算了,没了就没了吧。

    她重新躺回去,却莫名闻见了香水味。

    付司这家伙身上总是有自己讨厌的味道。

    她实在太困了,手疼也挡不住困意,她不知不觉合上眼睛。

    “快跑!快跑啊!”

    突突突——轰隆!

    枪声和炮弹声近在咫尺,慕色一身民国女学生打扮,她刚才应该在买早饭,手里的包子还冒着热气。

    “快跑!”

    没等她反应,一个人忽然拉着她跑进一间教室。

    “这是怎么了?”

    “打仗啊,不然呢?”

    慕色看着眼前一身西装革履的男人。“您是,教书先生?”

    “是。现在太危险了,咱们先躲……”

    炮弹突然袭来,男人抱着她摔进角落。

    慕色感到一阵耳鸣,勉强站起身,发现自己一身血。

    不是她的血。

    “你受伤了。”

    他的胳膊被炸了个血窟窿,鲜血不停往外冒。“你别动。”她用力撕掉袖子想给他缠胳膊,可是血流的太多了。

    “我要把布塞进伤口给你止血,会很痛,但是不这么做你会死。”

    男人点点头,她冷静地把布一下下塞进伤口,血不断被挤出来,弄了她一手。

    男人居然一声没叫,等她缠好伤口就带她出了破教室。

    “咱们得换个地方。我带你去地下室吧。”

    血腥味和硝烟味充斥鼻腔,慕色被他牵着走,恐惧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

    谁知刚打开一道门,几个穿军装的外国人就围了上来。他们手里拿着…独角兽泡泡机(?),指着两个人说了句什么,慕色没听懂。

    男人走过去和他们交谈,慕色躲在他后面。

    片刻后,他们好像达成了和解,男人忽然转头,阳光照着他脸上,格外明媚。

    “看来你要留在这里了。”

    话音和慕色是同时摔在地上的,她惊恐的倒了下去,浑身无比疼痛。

    “不要!”

    她大喊着想抓住男人,只看到他越来越远的背影。

    那些外国人阴测测笑着靠近……

    “啊——”

    如同将死之鸟的悲鸣直冲进耳膜,付司一愣,第一反应甚至是先看窗外,然后才发现慕色醒了。

    付司捂着胸口,有点傻眼。那是人能发出的声音吗……

    “慕色,怎么了?”付司轻声细语靠近,生怕再吓着她。

    “你过来干嘛。”慕色立马蒙上头。“请你出去。”

    “我就是来给你送个早餐,那我先走……”

    慕色手上的纱布一点点红了。

    “你伤口是不是裂开了?”

    付司也不管她愿不愿意了,抓过她手腕拆开纱布。

    “怎么这么不小心呢……你别乱动,我去找医生。”

    慕色迟钝地感知到手上的疼。她深吸一口气,把眼泪擦干。

    又是打麻药和缝合。等医生走了,付司拉过椅子坐她旁边。

    “又做噩梦了?”

    慕色打量着他一身西服。

    “你还真是,会穿。和我梦里的差不多。”

    “梦见我了?”付司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了。“不会又……”

    “你晋级了。梦里你把我卖了。”

    慕色说得云淡风轻,可她看看被自己弄上血的睡衣,忽然有点想哭。

    “佳佳姐呢?”她哭丧着脸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不欢迎我啊…”

    “我想她了呜……”

    慕色终于忍不住了,咧着嘴嗷嗷哭,付司安慰的话一个字听不进去。

    “都怪你,为什么你要出现在我梦里?认识你之后一天好梦都没做过,累死我了呜……我还救你呢,你就把我给卖了,还推我,都怪你……”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怪我都怪我,那你打我行吧。”

    “我打不动你呜——你身上那什么‘自由之水’的味道我最不喜欢了……”

    慕色哭得一抽一抽的,连句完整话也说不出来。

    付司这下真没辙了,只能找来魏佳佳救场。

    “佳佳姐……”

    慕色一看见她就抱上去了,哭得那叫一个难过。

    “好了好了,梦不是真的,付总人还是很好的,小慕别难过……”

    付司托着脸看她哭,慕色有点不好意思,哭了一会儿勉强刹车,开始吃早餐。

    “哭够了?饿了?没想到慕小姐对香水也挺有研究啊,还知道‘自由之水’呢。”

    “我就是,刚好闻到过,不喜欢。”

    “噢……那我以后一定天天喷。”

    慕色不理他,吃完最后一口包子爬下床翻衣服。

    “没有吗?不对啊,应该在这里啊……”

    “找什么呢。”

    “戒指。”

    付司头皮一紧。“什么戒指?”

    “……说了你能给我变出来吗?”慕色扭头看他一眼,忽然发现他在抠表。

    嘶,不对劲。

    “你见过?”

    “啊?我没见过啊?”

    “你撒谎。”

    “真没见过。”付司一脸无辜。

    “银戒托,上面有蓝钻,里面刻着数字……”慕色盯着他眼睛。“你绝对见过,你的表情已经暴露了。戒指在哪儿?”

    “我……”老狐狸无力辩驳,只能认命。“对不起,我给…弄丢了。”

    付司带她到了那个下水道口。

    “掉下去之后我就找人帮忙捞,结果它彻底掉下去了……”

    慕色望着黑黢黢的下水道。“算了,是我不小心,不怪你。丢了挺好,省得没地儿放。”

    付司能猜到那个戒指应该挺重要。

    “以前是挺重要的。”

    她是不是会读心?

    “现在无所谓了,反正是前女友给的。”

    这句话对付司的震撼程度,不亚于“看见史书记载”李白爱上杜甫。

    咳咳开玩笑没那么夸张,付老板什么大场面没见过。

    不过他这是,弄丢了人家的定情信物?

    “你朋友怎么样了?”慕色提前转移了话题。

    “医生说他醒了,我还没去看他。”

    “用我一起吗?”

    “好。”

    病房里。

    徐良成窝在沙发上玩魔方。他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能看出他是个英俊的少年。

    “良成,这是慕色,我、朋友。”

    “你好。”

    慕色伸出那只裹着纱布的手。有血渗在外面,看起来挺刺眼。

    徐良成抬抬眼。

    “昨天是你,救了我吗?”

    付司偷偷观察着他,整个人都紧绷着。

    “嗯哼,举手之劳而已。”

    “谢谢……”他垂下眼。“昨天我不是故意的。我控制不住自己……对不起,害你受这么重的伤。”

    付司暗自松了口气。

    “是啊,你像炮弹一样砸过来,疼死我了。”

    “对不起……”他越说越小声。

    “不过没事,我皮子厚,没几天就好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和付司给你买了蛋糕,你想吃吗?”

    “嗯。谢谢。”

    慕色坐下,取出刀叉递给徐良成。

    “你也吃点吧。”她揪揪付司衣角示意他坐下。

    徐良成切开蛋糕,先给了慕色一块,又给了付司一块。

    “你喜欢哈利波特?”

    慕色指指他桌上的小手办。

    “喜欢。”

    “我也喜欢。除了斯内普,我最喜欢邓布利多——嗯,这蛋糕真好吃,付司你吃啊。”

    “嗯嗯。”他呆呆点头,插起草莓送入口中。

    “他连自己的死亡都是计划好的,那多酷啊。我也可以这样就好了,我现在有一天没一天的活着,实在没意思。”

    “谢谢你,但你不用劝我了。”

    “谁说我要劝你了?”慕色继续吃蛋糕。“论起想死,那谁都比不过我。”

    两人都一愣。

    “很奇怪我为什么还不自杀是吗?我是想死,但不是不想活。有区别好嘛。”她随手夺了付司的叉子。“借我用用。”

    “你看,这两种说法看起来一样,其实本质完全不同。“

    她举起自己的叉子。

    “我可以想象我的无数种死法,我可以因为各种意外死——比如被你撞下楼,或者被雷劈死,都无所谓。我一直怀着自我毁灭的冲动。”

    她举起付司的叉子。

    “我想活,因为总有些东西会把我拉回去。我总是伤害自己,我知道失控很可怕,我总是想拿身上的疼减轻心里的疼。我其实很冷血,我不爱任何人,但是她们爱我,我就不能让他们为我担心、因为我受伤。你可以理解为……出于道德感?”

    慕色放下叉子。两人沉默不语,但徐良成是个简单的人,慕色能看出他听进去了一些。

    “我就是来犯病的,因为把话说出来舒坦。”慕色笑了笑,拉起衣服袖子。“伤口会好,伤疤不会,那不会就不会,能怎样?大不了疼死,下辈子再来。”

    白瘦的胳膊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疤痕增生,长长短短,新旧不一。这是属于她的万年历,每一笔都用刀来刻、以血而书,记录时间随机,随时可能永远停更。

    这万年历太难看了,她可是要创造艺术的人,她早停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