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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碎王冠——芬兰克尔(二)

    圣所里有三四位祭司,至少目前所能看到的就是三位。年龄最大的是白衣祭司,头发已经全白了,还有些明显的谢顶,并没有专门找个什么发型打理起来。剩下的两人都是中年人,穿着蓝色衣服,显然还没有晋升为德鲁伊,只是见习祭司。

    老祭司正在和方才来的农家女说话。大团长就立于一旁站着,扫视过一遍周围的布局后也不再细细深究。很快,老祭司招呼了一个见习祭司过去,带着农家女向圣所后的院落走,他自己脱空后并没有和芬兰克尔说话的意思。

    芬兰克尔自己走上前:“祭司大人,愿奥赛德洛之灵与您同在。”德鲁伊的教义中并未对日常规范有什么统一的规定。对这些智者们,各地都报以足够的敬重,而认为自然诸灵与之相伴就是最大的敬重了。

    在老祭司转过身时,芬兰克尔却是吓了一跳——老祭司的双眼半耷拉着、被皱纹包裹的眼眶里只有灰白的浑浊圆珠,没有瞳孔。好在大团长也不和小时候一样一惊一乍了:“尊敬的德鲁伊。来自王都迪瓦尔特城的芬兰克尔前来拜祭艾卡大德鲁伊。”尽管保持着礼节,但还是忍不住多瞄了下对方那可怖的双目。

    芬兰克尔只微动了下脖子就控制住身体,保持住恭敬地姿态。

    老祭司面向大团长,过了一分多钟才开口:“艾卡大德鲁伊的沉眠不应被打扰。”

    芬兰克尔深鞠一躬,后退半步:“只是心中敬重所以前来拜望,如不方便,我等随即离去。”这倒是实话,他们一行原本就不是来找已经死了不知道几百年的艾卡大德鲁伊的,只是因礼仪而顺带来拜祭。他在行完礼后抬起头,见老祭司虽然面向他,可双目并没有紧随着自己,看来这老祭司应该是失明的,不过他也不会因此失礼。

    看老祭司并不准备挽留,用十来秒表达了敬意后也就转身了。老祭司忽地浑身一颤,一些如裂缝般干涸的语句从他的口中渗出来,那些裂缝中又仿佛暗含着翻滚的熔岩:“火焰……我又一次见到了……是火……”

    芬兰克尔旋即站住脚,当他回头时,那老祭司已经跪倒在地,双手握在胸前,身体如蜷缩又似是僵硬着固定的祷告姿势,明显口中在念诵什么,整个身体随着每一次口型变化而微颤。

    “怎么……”方济已经快步上前。芬兰克尔抬起膀臂拦下了侍从,然后带着他一起站候在老祭司的一旁。另外两个祭司学徒也围过来了,先轻声呼唤自己的老师,都并未得到回应,之后也不敢多说,垂手交错在身前站在边上。

    老祭司神神叨叨了很一阵,在学徒的帮助下摇摆着身体站起身,动着有些干裂的嘴唇:“火焰,随我来吧。”

    芬兰克尔眯了下眼,等确认无人问答,才确认着:“您指的是?”

    “请随我来。”他迈着步子越过众人,先走到了中央的奥赛德洛雕像旁。雕像很高大,并不精细,甚至可以说没什么细节,远不如外侧浮雕的十分之一。雕塑台是“凹”形的,侧边最高处到了老祭司的腰处,台上都种上了花草,少说有四五种不同颜色的花,虽然粗看下分不清品种,但应该都不是什么名贵的种类,都是这样夹杂在缝隙里面随意长着。带着大量简单多边形的石块构成了熊神的轮廓,每一部分多少都带了青苔。

    老祭司对着雕塑低声念叨着一些祷告词,用的是古语,至少芬兰克尔一行是没人懂这么语言。他并不招呼芬兰克尔一起来祭拜,在念完祷词后就保持姿势一直站着,等到方济开始不耐烦的躁动,才终于又挪动脚跟。“请随我来。”他独自往圣所后方走去。其他人面面相觑,那些学徒也摸不准老师的心思。芬兰克尔略思考后就跟从上去,也不打听什么。

    在圣所后还有一个被修整过的花园景观包裹着的小圣所,和奥赛德洛圣所的整体结构几乎相同,只是没有奥赛德洛的浮雕,只是雕刻了许些德鲁伊们习惯的符号、花纹在上面。这小圣所很矮,和普通的屋舍差不多高度,能看到圣所中也有一个圆形花坛,花坛上也有个什么雕像,从形状看,肯定不是大型生物、人形的。

    通往小圣所的泥道两侧是修剪过的灌木,有一个见习祭司正在忙碌。小圣所右侧有个农家式的屋子,不过周遭并无寻常农家门口的杂物,应该是老德鲁伊和学徒们居住的地方。在不远处的灌木处,之前见过一面的农家女正在搭理弯腰做着什么。

    芬兰克尔跟随老祭司走进小圣所,终于看清了花坛:很普通的圆形台子,甚至没有任何宗教符号修饰,台子上杂草丛生,野花更杂,很多已经有气无力地歪倒下来。老祭司已经走到台前,芬兰克尔却停住了脚。

    “请问,这是……”芬兰克尔试探问着。既然这小房子的样貌明显仿制了奥赛德洛圣所,显然这主位上也应该有一位神灵,若是不问清楚,做出些亵渎的事情可就不妙了。

    老祭司高举双手,先对这台座念叨了很多密文,然后再上前一步贴紧台子,双手在台中摸索,手臂移动的幅度很小,似乎摸到了什么东西,一顿,然后小心地抖着手取出一物:比手掌长、没有手掌宽,都是土色。老祭司双手捧着,送到芬兰克尔面前。

    芬兰克尔先打量了几下,这物品倒也不是完全被土覆盖,左侧虽然满是土色,但还能面前从灰蒙蒙的缝隙中看到金属的锈斑。没有着急接过手,他微弯下腰,表达了足够的尊敬,然后眯起眼仔细观察这个物件,从土覆盖的痕迹来看,这东西已经被半埋在土里,如果不是有人刻意为之,就是它已经在这里放了很久。想到此,他又瞥了一眼身侧的花台,这花台上均是被时间刻下的痕迹,或许这一整个台子都未被好好保养。奥赛德洛的祭台也是刻意保留着“自然”的风格,但终归还是能看出有人在定期维护——至少花台是经常被擦拭的,那些藤条也被修剪过以保持造型。

    虽然心下已经有了猜测,但芬兰克尔并未说出任何猜测,抬起头,和老祭司那浑浊的双眼的交错:那老祭司就这样捧着物件,尽管身躯佝偻,此时却有如枯槁的青松般巍然不动,双目中的死寂和空洞宛若濒死的鱼目,嘴巴在变化着口型,大概是还在默念德鲁伊的密文。

    芬兰克尔最终还是动了,他抬起手靠近那物件,可还是没有直接放上去,手在空中每前进一点就会下意识的回缩——他的内心充斥着一种莫名的复杂情绪,不似恐惧却胜似恐惧,可比之更甚的则是难以宣泄的烦闷,每靠近一些,那些从身体最深处翻涌上来的“噪音”也会更深邃一层。

    当他指尖触碰到那物件的瞬间,一股灼热感从心脏爆发而出,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反冲至指尖、双目,火焰从视线的中点闪烁,一开始是一个橙色的点,有火焰在其中“流动”,而后就席卷开,眼前的一切都被吞噬。火蛇顺着所有肉眼可见的缝隙攀延,“噼里啪啦”地爆裂声充盈了整个小圣所。

    芬兰克尔一惊之下连续后退几步,身体已经自觉做出防御的姿势,险些被冲垮的理性又在短时间内强迫自己放下戒备。转瞬间,烈阳从眼下卷动,顺着老祭司的白衣而上,在芬兰克尔出声前就直接将之吞没。然后就是身后传来的碎石坠落声,天空也不断有碎屑飘下,芬兰克尔不得不一边用胳膊拦在额前一边转身循声而望。这一转身,眼前哪里还有小圣所的墙垣,目之所及,是一颗参天橡木,火焰卷成风暴似无数条火龙交错旋转。

    尽管这里的一切都带着陌生感,可芬兰克尔还是第一时间认出了眼前这棵橡木——智慧的源泉,圣树“露萨娜”。芬兰克尔震惊地环视四周,只片刻间,他已经彻底身处于圣林,这是幻象?还是梦境?皮肤传递来的一阵阵灼热感使他无法分辨。

    他来过这里,和玛莎、克瑞提斯一起来的,也是在这里,他和自己的两位同伴分道扬镳,暂离了德鲁伊之道。这是世间最为神圣之地,可如今他所见到的是焚烧、支离破碎,狂风打乱了祥和之气,红色亦浸染了圣洁之光。

    四周越来越多橡木在火焰的摧残下肢解着坠在地上,每一处爆裂声似乎都蕴含着愤怒的尖嚎、无助的哭诉,即便是芬兰克尔这样从未修习过德鲁伊之道的人都能感受到那种悲凉,深处于愤怒最深处的悲凉。这就是自然之灵吗?他对这个词汇从不陌生,这是德鲁伊们力量的源泉,也是诸神们的智慧与力量的体现,可原本这些描述都不过是无根浮萍一般缥缈无踪,从未像现在这样具体、深刻。

    芬兰克尔不觉间已经将右掌整个贴在胸口,轻微的缺氧感比灼热本身更为致命。压下心中那些引人不安的杂念,青年仔细观察着四周,最终,视线落在稍远些的地方,在树木和火焰覆盖的缝隙里夹杂着其他颜色。小心挪动了下脚跟,地面很实,并无虚幻感,他也不会因此松懈下来,可总归心安多了。

    他一步分三步地小心走过去,蹲下身,身侧的树木泛着火焰,地面的草上都泛着温热。用胳膊隔着衣袖将草拨开,地上躺着人,腰部有伤口,流出的血都已经干了,和那些焦黑的地面混合在一起,也不知是灼痕染黑了血还是血将地面浸上这般凄凉。

    这是一个士兵,身上有小半部位覆盖着护甲,但不是铁制的,主要以兽皮为主,这不是罗恩王国的装束。没有头盔,两鬓附近的头发被人为的剪去,绕着耳朵形成一个弧形,长发在背后被用布条捆绑住,这也不是罗恩王国的发型。种种迹象看,很符合史诗里记载的罗恩王国建立前的战士的形象。那时候部族林立,战士们大多是这样的装束。

    虽说这些显而易见的地方并无能识别归属的符号,但芬兰克尔可以非常确定,这绝不是隶属于德鲁伊们的战士。如今的德鲁伊的确是没有成建制的军队的,毕竟有整个罗恩王国拱卫橡树圣林,根据记载,在罗恩王国建立前,德鲁伊是有自己的战团的,据说名为哈克斯团。他们穿蓝色和绿色为主的布袍,身上几乎没有任何附加的护甲,哈克斯团的成员坚信自己是自然之灵的护卫者,任何不必要的护甲都会成为他们与诸灵间的阻碍。

    简单环视了周围,整个林子里还躺着不少死亡的士兵,互相之间都有一定间隔,看来这里并没有发生大规模的会战,也许这只是侦查小队。任何哈克斯团之外的武装力量都是被禁止靠近橡树圣林的,罗恩王国是这样,罗恩王国之前也是这样。这些不速之客所代表的含义也就昭然若揭。

    芬兰克尔挑开战士身上的皮装,战士的胳膊上有这一个标记,看起来大概是狼或者熊,亦或者是他们的结合体。古代部族的战士们会将部族图腾纹在身上,这既是身份的象征,也是祈求神灵赐福的媒介。站起身回头,露萨娜上的火焰已然连成线,似是站在发着幽幽绿光的树叶上、枝条上,侵蚀露萨娜的本体,却始终难以得手,那些飞溅出的小火星在诉说它们的焦躁。露萨娜的枝条和树叶还在随着颤动的气流一起共舞,尽管被火焰覆盖,却没有任何焦灼痕迹,就这样保持着静谧。

    这是幻象吗?还是梦境?芬兰克尔心中想着,即便他并不怎么研究正史也知道这大概就是艾卡大德鲁伊引动菲索尔滋姆之怒时的场景。感觉气闷,不由打算用拳头轻打胸口,手上传来刺痛感,摊开来一看,那老德鲁伊祭司交给他的金属片整躺在手心。

    身后传来树木倾折的声音,噼里啪啦的,仿佛是火焰在为自己的胜利而喧嚣。之后就是一只泛着轻柔白光的生物踏着火焰而来,那些火光不甘着窜向那生物灰白色的脚掌,转瞬即逝,没有惊起任何波澜。

    芬兰克尔不自觉间已经伏在地面。白羽之熊走向露萨娜,直接穿过芬兰克尔的身侧,他并未发现这位异客。在骑士团长起身时,奥赛德洛已经到了圣树之下。白熊的身躯并不巨大,远不如传说中的阿勒斯提尔的体型,甚至比橡树圣林棕熊都要小上一圈,四脚着地时只到成年人胸口高度。

    这果然只是幻象……芬兰克尔思索着,否则奥赛德洛绝不会对自己毫无反应。团长站起身,走向圣树,在他的注视下,这位即将被遗忘的神灵已经将自己缩起,和那些匍匐在地祷告的祭司们一样。

    “奥赛德洛大人,橡树圣林恭迎您的到来。”虽然这声音有些沙哑,可依旧能听出这是位还算年轻的女性的声音。

    芬兰克尔循声看去,是一位女性,她就一直靠着圣树露萨娜,只是身形被旋转的火焰风暴所遮拦,几乎和这些红色融为一体。用手遮住侧面来的光,眯起眼仔细看,这被隐藏在火焰中的女性身着的却是白色的衣袍,是比火焰还要“绚烂”的白色。

    “大祭司。”奥赛德洛并没有站起身,依然蜷缩着,他的声音仿佛是从一个焖壶深处像油一样渗出来。

    大团长惊愕地看着那女性,甚至脚都不由进了几步,乃至自身都差些没入那些火焰,最后是那近乎难以忍受的灼热感让他停下。这就是那位艾卡大德鲁伊吗?靠近后逐渐能看到她头上的黄金冠,但是她并没有手持那柄代表大祭司权威的黄金弯月镰。这位当时世上的最高权威竟如此憔悴,哪怕看不清面容,仅仅从她那身姿就能深切感到那股无法排解的疲惫。最终,芬兰克尔低下头,轻轻弯下腰,这是他理应表达的敬重。

    “尊敬的奥赛德洛,您终于还是来了。”艾卡也没有动作。

    奥赛德洛略微动了下那埋起来的头,将熊嘴稍露出来些,声音也清晰许多,至少不再那么沉:“我终归是要来的。”

    “可是您不应该来。”

    “我由此而生,也应由此而归。”奥赛德洛回答。

    之后就又是长久的沉寂。芬兰克尔观察着他们,思索着他们的对话,内心不由泛起一阵悲愁,仿佛是将自己代入了这两位对话者、融入了两者间凝灼的间隙。

    “那么,您又是为何而来?”艾卡依旧没有直视这位神灵,如和亲人叙谈一样随意。

    奥赛德洛的白羽逐渐泛起白光,他卷缩时所做的祷告已经引动天地变色,那些翻滚着的、赤红色的云逐渐被黑色所替代,一些细微的点出现,这些点每泛一次莫名的光,奥赛德洛的羽毛上也会有对应的白点闪烁一下。

    神灵伸出前爪,插入火焰风暴构筑的火墙,那些如蛛网般的火线就这样被撕裂。紧接着奥赛德洛就这样迈入其中,直到自己的前半身都进入火墙内才停顿下。这一切动作都很缓慢,没有任何粗暴的感觉,无论是奥赛德洛还是火焰都平静如常——火焰窜在神灵的身躯上,试图在这伟大的躯体上留下自己的痕迹,进而一个环绕白熊腹部的火焰环形成,许多火星肆意嚣张着,可每当它们要蔓延开时就被那些白色光芒阻拦下。

    “愤怒的火焰难以平息,终将会将自己吞没。艾卡,你从来都是明白事理的,遵行德鲁伊之道吧。”奥赛德洛看着面前的女性,对包裹周身的飞腾的烈焰毫无惧色。

    “事到如今,您又何必再这样说。”艾克的声音越显疲态,可她还是微晃着身躯支撑着露萨娜将自己扶正,看着距离自己仅十几步之遥的奥赛德洛。“当那些部族,也包括信奉您的,当他们被欲望充实,当他们火烧德鲁伊同胞,当他们进攻橡树圣林时,您又为什么不阻止他们?我是德鲁伊的大祭司,我不过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

    “艾卡……”

    艾卡打断了神灵的话:“请您还是称呼我为大祭司吧,父亲大人。”

    奥赛德洛顿了一下,但并未改变神情:“大祭司,我从不反对你阻挡这些人,也从不怜悯那些被欲望充斥的人。但如今已然结束,德鲁伊之道从不在任意施加惩戒,也该尘归尘、土归土,一个时代结束了。”

    “尊敬的奥赛德洛,曾经,您收养了我,您教导我,您是尊贵无比的神灵,是德鲁伊们的领袖。您应该比我更加明白,凡间的生灵冲动、鲁莽、傲慢……我们不是神,也无法做到如您这样伟大,无法看淡仇恨,这本就是您所知道的。”艾卡语句刺入芬兰克尔的心中,从灵魂深处勾出无法消弭的悲与痛。

    芬兰克尔大致知道这段历史,也有些明白了这位古代的大德鲁伊与奥赛德洛之间的对话。众部族违背德鲁伊之道后试图夺取橡树圣林,试图玷污种种菲索尔滋姆的神迹,在德鲁伊一方节节败退下,艾卡大德鲁伊引动菲索尔滋姆的怒火,将整个橡树圣林化为火海,葬送了所有进入圣林的敌军。

    奥赛德洛:“那么,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早就知道您会来的。尽管如今和您这样相对,但您依然是我的养父,我了解您,也知道您了解我。”艾卡弯下腰对奥赛德洛行礼。

    奥赛德洛抬起右前掌,手臂毛发上的星星光点更为明亮,这些点逐渐被线条连接,淡蓝和灰白混合的星光已经从天空覆盖而下,乃至那些窜起的火焰在半空中也被染上青白色,渐变至最上成为蓝色。原本有些抖动的露萨娜随这层光静下来,原本发出的光也柔和起来,不再和火光之间显得突兀。

    “您又怎么能平息世间的仇怨,您不是伟大主宰,也不能平息她的怒火。”

    “菲索尔滋姆的怒火无人可以平息,可你又为何说这是她的怒火?大祭司,你应该明白,这并非至高者的怒火,只是你的怒火。任何生灵只要能重归德鲁伊之道,便可以平息自然之灵的愤怒、恐惧。”奥赛德洛将手掌太高,星光更盛,乃至“凝聚”成了湛蓝色的点点滴滴,似鹅毛轻柔又似疾风骤雨般密集,火海随着星点而舞动,缓慢从那些花草树木上剥离开,从最上层开始虚化,也化作蓝色的星点和也夜空彻底融为一体。

    “尊敬的奥赛德洛,您应该知道。如今,那些手无寸铁的德鲁伊们、学徒们仍然隐蔽在林中,如果您熄灭了风暴,他们又如何抵御敌人?”艾卡将隐蔽在身侧的橡木杖抬起,这并不是大德鲁伊的弯月镰刀,上面也无一点金属,只有上半部分还有几丛绿叶点缀。

    “白鹿所赐予的圣器不该被用于释放愤怒,这是您教导过我的,我从未忘记。”

    “但大德鲁伊任何时刻都不应该放下手中的圣器。”奥赛德洛最终重新落下手掌,就这样看着已经憔悴不堪的艾卡,“你虽有义务抵御外敌,但带领所有人坚守菲索尔滋姆之道同样是你的职责。你已经摧毁了大半敌人,也许只需要十年或者二十年,足以瓦解最后的敌人,邪恶之道是不能长久的。”

    “但,即便只是十年,又要付出多少的代价?是您将我推举上的大德鲁伊,您早就该想到我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我会将他们全部摧毁在橡树圣林,不惜将邪神信仰从凯尔纳连根拔起,违背德鲁伊之道的罪恶由我自己承担。”艾卡回答着。她将一颗拳头大的树果从怀中掏出,托在左手,缓慢抬起最终略高于自己的双目。

    芬兰克尔瞳孔微缩,他认识这这样的树果:在第一次前往橡树圣林的时候,他和好友玛莎就得到过一颗。据说,这颗被叫做“翡翠之心”的果子是圣树露萨娜所赐,食用者可以得到无穷的智慧、勇气,也可去病怯邪。当时他和同伴们经历了很多波折,而后国内时局动荡,短短几年竟已有时过境迁之苦,再见此物自然是百感交集。

    “汲取圣果之力,你自身又如何承受?”奥赛德洛

    “老师,德鲁伊之道是平衡自然之道,那么,什么才是自然?”艾卡手中的圣果缓缓化作粉尘,一点微弱的火焰顺着橡木杖的纹路从底部闪烁起。她并不是在和奥赛德洛寻求答案,在提出问题后就继续道:“自然,在古的凯尔纳语中意味着世界,自然之道即是思考世界,世界是菲索尔滋姆,因此信奉、实践菲索尔滋姆之道即是自然之道。伟大的奥赛德洛啊,您诞生于群星与万物之间,是菲索尔滋姆定下的规范。而我,只是凡人,又怎么才能抛弃一切情感,去理解身为永恒的世界呢?”

    艾卡手中的橡木杖完全被火焰吞没,她的手掌也早深陷火中,火蛇已经窜起沾在衣袖上:“奥赛德洛长老,我此时最明白的事情反而是有关消亡的。圣果是自然的恩赐,它孕育着橡树圣林,也能带来消亡,生即是灭,而灭也即是生,即便圣果自身也是如此。生命的力量也可引导出毁灭,而让橡树圣林从战乱中复生也需要火的洗礼——如果生灭本就是一体,那么世间本就没有生灭,您有何必执著于此。”

    随着艾卡的引导,那些本已被神灵压制住的火焰又顺着星光的间歇膨胀、挤压出一丝,而后连绵起来焚向天空。原本璀璨的光电变成粉色,又变成鲜红,最后仿佛被披上了黑纱,暗淡而绚烂。

    一股更甚早前的炽热感从四面围剿而来,芬兰克尔下意识挪动脚步时才注意到,周遭那些原本未曾燃烧的枯草上也窜起火苗。自己不过是像一只铺在蛛网上的飞蛾,只能无助地扭动四肢眼睁睁看着那“火红且放肆的蜘蛛”一步一步将自己蚕食。

    也许是梦境,也许是心灵已经被这段隐秘所慑,芬兰克尔觉得自己有些麻木,即便是火焰开始在自己的脚上翻腾也并无感到不适,更为撤退。他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这样无惧,是因为勇气?也许仅仅是早已参透这不过是幻境的事实……

    与芬兰克尔和这些枯草一样的还有伟大的奥赛德洛,火焰已经密布在其身躯上的种种神秘纹路上。熊神也没有移动,他看着同样正在被火焰侵蚀的大德鲁伊,或者应该是叫前大德鲁伊,数分钟后,猛然朝天长啸,天空的火球们都因被撼动而颤抖,火焰相互汇聚、汇聚成数十道洪流从四面八方涌向露萨娜之下,冲击向神灵,旋转着渗入那些符文上,每一道符文的笔画中都蕴含着红、黑的交相变化,最终,火焰将他整个吞没在内。

    艾卡大德鲁伊被火焰吞没了,奥赛德洛也被吞没了,芬兰克尔也被吞没了,四周一切都在火焰之下,唯有天空逐渐开始深黑、重新泛出蓝光。芬兰克尔看不清四周了,眼前只有火焰,或者说不是眼前,而是双目本身也燃起了火焰,他分不清是自己正在被灼烧还是干脆已经化作火。也许是化作火了吧,他感受到放松,是从内心涌上来的,舒爽却并不好受,仿佛病重呕吐后的如释重负,所有的智慧、勇气在这样“波涛”面前都不过是徒劳而虚伪的,只有肆意放纵才是最终所能到达的目的地。这就是火焰吗?

    德鲁伊们从不认为火焰是精灵。在自古以来的传说中,菲索尔滋姆将智慧通过露萨娜授予人们,首先教会智者的就是燃起火焰,世上第一团火焰是用露萨娜脱落的树枝点燃的。这是圣火,是使得万物通灵的圣物,在露萨娜结出圣果之前,智者们就是用圣火来传递信仰和智慧,失去圣火后的树枝化作了土灰被掩埋在露萨娜之下,这才孕育出后来的圣果。圣火是被恶魔盗走,恶魔们用它焚烧一切,包括自然事物和万物的心灵。从那以后,人们再也无法拥有永不熄灭的火焰,那成为了邪魔所役使的力量,正如德鲁伊的核心教义中所言:放纵火焰即是放逐自我。

    火焰就是肆意,消磨了意志,摧毁了智慧,瓦解了勇气。芬兰克尔任凭情感飞舞,他如同一个旁观者品味着这些,他对火焰感到恐惧,但是却如此冷静,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无穷的智慧”,是露萨娜的圣果所赋予的祝福。他一直对此引以为豪,无论是创立骑士团还是种种行为,无一不是由此而来的勇气所推动的。可现在他感到茫然,比面对熊熊烈火更为迷茫、不知所措,这样冷眼的旁观是他所期待的吗?恐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了。

    他试图反抗,将自己的感觉挖掘出来,好像是将双手伸进火焰,将因烧灼而干裂的地面硬扯开,更猛烈的火焰从地壳喷出,原本的麻木消失了,灼烧感瞬间遍布全身,痛苦、迷惘直袭心灵深处。芬兰克尔却笑起来,他找回了身为常人的感觉,只一瞬间,他好像从一片深红中听到了什么,猛然回头,还是红色,可那声音他听得真切,是奥赛德洛:“但是,我的孩子,人间从未有过神灵。”是在回答艾卡吗?来不及芬兰克尔细想,他最后的意识就被灼烧磨灭。猛地睁开双眼,他正躺在床上,全身被汗水浸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