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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斗战佛智剃众发,灭法一行遭磨难

    第十六回:斗战佛智剃众发,灭法一行遭磨难

    斗战佛道:“这一位是唐大官,这一位是朱三官,这一位是沙四官,我学生是孙二官。”

    妇人笑道:“百家姓那么多姓,当属异姓。”

    斗战佛道:“正是异姓同居。我们共有十个弟兄,我四个先来赁店房打火;还有六个在城外借歇,领着一群马,因天晚不好进城。待我们赁了房子,明早都进来,只等卖了马才回。”

    那妇人道:“一群有多少马?”

    斗战佛道:“大小有百十匹儿,都象我这个马的身子,却只是毛片不一。有白的、黑的、黄的各不相同,各个都是西域的汗血宝马。”

    妇人笑道:“孙二官人诚然是个客纲客纪。早是来到舍下,第二个人家也不敢留你。我舍下院落宽阔,槽札齐备,草料又有,凭你几百匹马都养得下。却一件:我舍下在此开店多年,也有个贱名。先夫姓赵,不幸去世久矣,我唤做赵寡妇店。我店里三样儿待客。如今先小人,后君子,先把房钱讲定后好算帐。”

    斗战佛道:“说得是。你府上是那三样待客?常言道,货有高低三等价,客无远近一般看,你怎么说三样待客?你可试说说我听。”

    赵寡妇道:“我这里是上、中、下三样。上样者:五果五菜的筵席,狮仙斗糖桌面二位一张,请小娘儿来陪唱陪歇,每位该银五钱,连房钱在内。”

    斗战佛笑道:“相应啊!我那里五钱银子还不彀请小娘儿哩。”

    寡妇又道:“中样者:合盘桌儿,只是水果、热酒,筛来凭自家猜枚行令,不用小娘儿,每位只该二钱银子。”

    斗战佛道:“一发相应!下样儿怎么?”

    妇人道:“不敢在尊客面前说。”

    斗战佛道:“也说说无妨,我们好拣相应的干。”

    妇人道:“下样者:没人伏侍,锅里有方便的饭,凭他怎么吃:吃饱了,拿个草儿,打个地铺,方便处睡觉,天光时,凭赐几文饭钱,决不争竞。”

    净坛使者听说道:“造化,造化!老朱的买卖到了!等我看着锅吃饱了饭,灶门前睡他娘!”

    斗战佛道:“兄弟,说那里话!你我在江湖上,那里不赚几两银子!把上样的安排将来。”

    那妇人满心欢喜,即叫:“看好茶来,厨下快整治东西。”

    遂下楼去,忙叫:“宰鸡宰鹅,煮腌下饭。”

    又叫:“杀猪杀羊,今日用不了,明日也可用。看好酒,拿白米做饭,白面捍饼。”

    功德佛在楼上听见道:“孙二官,怎好?他去宰鸡鹅,杀猪羊,倘送将来,我们都是长斋,那个敢吃?”

    斗战佛道:“我有主张。”

    去那楼门边跌跌脚道:“赵妈妈,你上来。”

    那妈妈上来道:“孙二官人有甚吩咐?”

    斗战佛道:“今日且莫杀生,我们今日斋戒。”

    寡妇惊讶道:“官人们是长斋,是月斋?”

    斗战佛道:“俱不是,我们唤做庚申斋。今朝乃是庚申日当斋,只过三更后,就是辛酉,便开斋了,你明日杀生罢。如今且去安排些素的来,定照上样价钱奉上。”

    那妇人越发欢喜,跑下去教:“莫宰!莫宰!取些木耳、闽笋、豆腐、面筋,园里拔些青菜,做粉汤,发面蒸卷子,再煮白米饭,烧香茶。”

    咦!那些当厨的庖丁,都是每日家做惯的手段,霎时间就安排停当,摆在楼上。

    又有现成的狮仙糖果,四众任情受用。

    又问:“可吃素酒?”

    斗战佛道:“止唐大官不用,我们也吃几杯。”

    寡妇又取了一壶暖酒,他三个方才斟上,忽听得乒乓板响,斗战佛道:“妈妈,底下倒了甚么家火了?”

    寡妇道:“不是,是我小庄上几个客子送租米来晚了,教他在底下睡。因客官到,没人使用,教他们抬轿子去院中请小娘儿陪你们,想是轿杠撞得楼板响。”

    斗战佛道:“早是说哩,快不要去请。一则斋戒日期,二则兄弟们未到。索性明日进来,一家请个表子,在府上耍耍时,待卖了马起身。”

    寡妇道:“好人!好人!又不失了和气,又养了精神。”

    教:“抬进轿子来,不要请去。”

    四众吃了酒饭,收了家火,都散讫。

    功德佛在斗战佛耳根边悄悄的道:“那里睡?”

    斗战佛道:“就在楼上睡。”

    功德佛道:“不稳便。我们都辛辛苦苦的,倘或睡着,这家子一时再有人来收拾,见我们或滚了帽子,露出光头,认得是和尚,嚷将起来,却怎么好?”

    斗战佛道:“是啊!”又去楼前跌跌脚。

    寡妇也不厌烦只管又上来道:“孙官人又有甚吩咐?”

    斗战佛道:“我们在那里睡?”

    妇人道:“楼上好睡,又没蚊子,又是南风,大开着窗子,忒好睡觉。”

    斗战佛道:“睡不得,我这朱三官儿有些寒湿气,沙四官儿有些漏肩风,唐大哥只要在黑处睡,我也有些儿羞明。此间不是睡处。”

    那妈妈走下去,倚着柜栏叹气。

    他有个女儿,抱着个孩子近前道:“母亲,常言道,十日滩头坐,一日行九滩,如今炎天,虽没甚买卖,到交秋时,还做不了的生意哩,你嗟叹怎么?”

    妇人道:“儿啊,不是愁没买卖。今日晚间,已是将收铺子,入更时分,有这四个马贩子来赁店房,他要上样管待。实指望赚他几钱银子,他却吃斋,又赚不得他钱,故此嗟叹。”

    那女儿道:“他既吃了饭,不好往别人家去。明日还好安排荤酒,如何赚不得他钱?”

    妇人又道:“他都有病,怕风羞亮,都要在黑处睡。你想家中都是些单浪瓦儿的房子,那里去寻黑暗处?不若舍一顿饭与他吃了,教他往别家去罢。”

    女儿道:“母亲,我家有个黑处,又无风色,甚好,甚好。”

    妇人道:“是那里?”

    女儿道:“父亲在日曾做了一张大柜。那柜有四尺宽,七尺长,三尺高下,里面可睡六七个人。教他们往柜里睡去罢。”

    妇人道:“不知可好,等我问他一声。孙官人,舍下蜗居(对自己住所的自谦),更无黑处,止有一张大柜,不透风,又不透亮,往柜里睡去如何?”

    斗战佛道:“好!好!好!”

    即着几个客子把柜抬出,打开盖儿,请他们下楼。

    斗战佛引着师父,沙僧拿担,顺灯影后径到柜边。

    净坛使者不管好歹就先睮进柜去,沙僧把行李递入,搀着功德佛进去,沙僧也到里边。

    斗战佛道:“我的马在那里?”

    旁有伏侍的道:“马在后屋拴着吃草料哩。”

    斗战佛道:“牵来,把糟抬来,紧挨着柜儿拴住。”

    方才进去,叫:“赵妈妈,盖上盖儿,插上锁钉,锁上锁子,还替我们看看,那里透亮,使些纸儿糊糊,明日早些儿来开。”

    寡妇道:“忒小心了!”遂此各各关门去睡不题。

    却说他四个到了柜里,可怜啊!

    一则乍戴个头巾,二来天气炎热,又闷住了气,略不透风,他都摘了头巾,脱了衣服,又没把扇子,只将僧帽扑扑扇扇。

    你挨着我,我挤着你,直到有二更时分,却都睡着,惟斗战佛有心闯祸,偏他睡不着,伸过手将净坛使者腿上一捻。

    那呆子缩了脚,口里哼哼的道:“睡了罢!辛辛苦苦的,有甚么心肠还捻手捻脚的耍子?”

    斗战佛捣鬼道:“我们原来的本身是五千两,前者马卖了三千两,如今两搭联里现有四千两,这一群马还卖他三千两,也有一本一利,彀了!彀了!”

    净坛使者要睡的人,那里答对。

    岂知他这店里走堂的,挑水的,烧火的,素与强盗一伙,听见斗战佛说有许多银子,他就着几个溜出去,伙了二十多个贼,明火执杖的来打劫马贩子。

    冲开门进来,唬得那赵寡妇娘女们战战兢兢的关了房门,尽他外边收拾。

    原来那贼不要店中家火,只寻客人。到楼上不见形迹,打着火把,四下照看,只见天井中一张大柜,柜脚上拴着一匹白马,柜盖紧锁,掀翻不动。

    众贼道:“走江湖的人都有手眼,看这柜势重,必是行囊财帛锁在里面。我们偷了马,抬柜出城,打开分用,却不是好?”

    那些贼果找起绳扛,把柜抬着就走,幌阿幌的。

    净坛使者醒了道:“哥哥,睡罢,摇甚么?”

    斗战佛道:“莫言语!没人摇。”

    功德佛与沙僧忽地也醒了,道:“是什么人抬着我们哩?”

    斗战佛道:“莫嚷,莫嚷!等他抬!抬到西天,也省得走路。”

    那贼得了手,不往西去,倒抬向城东,杀了守门的军,打开城门出去。

    当时就惊动六街三市,各铺上火甲(指户甲之长)人夫(受雇佣的民夫),都报与巡城总兵、东城兵马司。那总兵、兵马,事当干己,即点人马弓兵,出城赶贼。

    那贼见官军势大,不敢抵敌,放下大柜,丢了白马,各自落草逃走。

    众官军不曾拿得半个强盗,只是夺下柜,捉住马,得胜而回。

    总兵在灯光下见那马,怎道是什么好马,见西游释厄传有言道:

    鬃分银线,尾軃玉条。

    说甚么八骏龙驹,赛过了骕骦款段(形容马行迟缓)。

    千金市骨,万里追风。

    登山每与青云合,啸月浑如白雪匀。

    真是蛟龙离海岛,人间喜有玉麒麟。

    总兵官把自家马儿不骑,就骑上这个白马,帅军兵进城,把柜子抬在总府,同兵马写个封皮封了,令人巡守,待天明启奏,请旨定夺。

    官军散讫不题。

    却说功德佛在柜里埋怨斗战佛道:“你这个猴头,害杀我也!

    若在外边,被人拿住,送与灭法国王,还好折辨;如今锁在柜里,被贼劫去,又被官军夺来,明日见了国王,现现成成的开刀请杀,却不凑了他一万之数?”

    斗战佛道:“外面有人!打开柜,拿出来不是捆着,便是吊着。且忍耐些儿,免了捆吊。明日见那昏君,老孙自有对答,管你一毫儿也不伤,且放心睡睡。”

    挨到三更时分,斗战佛弄个手段,顺出棒来,吹口仙气,叫“变!”

    即变做三尖头的钻儿,挨柜脚两三钻,钻了一个眼子。

    收了钻,摇身一变,变做个蝼蚁儿,睮将出去,现原身,踏起云头,径入皇宫门外。

    那国王正在睡浓之际,他使个大分身普会神法,将左臂上毫毛都拔下来,吹口仙气,叫“变!”

    都变做小斗战佛。右臂上毛,也都拔下来,吹口仙气,叫“变!”

    都变做瞌睡虫;念一声“唵”字真言,教当坊土地,领众布散皇宫内院,五府六部,各衙门大小官员宅内,但有品职者,都与他一个瞌睡虫,人人稳睡,不许翻身。

    又将金箍棒取在手中,掂一掂,幌一幌,叫声“宝贝,变!”

    即变做千百口剃头刀儿,他拿一把,吩咐小斗战佛各拿一把,都去皇宫内院、五府六部、各衙门里剃头。

    咦!这才是:

    法王灭法法无穷,法贯乾坤大道通。

    万法原因归一体,三乘妙相本来同。

    钻开玉柜明消息,布散金毫破蔽蒙。

    管取法王成正果,不生不灭去来空。

    这半夜剃削成功,念动咒语,喝退土地神祇,将身一抖,两臂上毫毛归伏,将剃头刀总捻成真,依然认了本性,还是一条金箍棒收来些小之形,藏于耳内。复翻身还做蝼蚁,钻入柜内!

    现了本相,与功德佛守困不题。

    却说那皇宫内院宫娥彩女,天不亮起来梳洗,一个个都没了头发。

    穿宫的大小太监,也都没了头发,一拥齐来,到于寝宫外,奏乐惊寝,个个噙泪,不敢传言。

    少时,那三宫皇后醒来,也没了头发,忙移灯到龙床下看处,锦被窝中,睡着一个和尚,皇后忍不住言语出来,惊醒国王。

    那国王急睁睛,见皇后的头光,他连忙爬起来道:“梓童,你如何这等?”

    皇后道:“主公亦如此也。”

    那皇帝摸摸头,唬得三尸呻咋,七魄飞空,道:“朕当怎的来耶!”

    正慌忙处,只见那六院嫔妃,宫娥彩女,大小太监,皆光着头跪下道:“主公,我们做了和尚耶!”

    国王见了,眼中流泪道:“想是寡人杀害和尚。”

    即传旨吩咐:“汝等不得说出落发之事,恐文武群臣,褒贬国家不正,且都上殿设朝。”

    却说那五府六部,合衙门大小官员,天不明都要去朝王拜阙。原来这半夜一个个也没了头发,各人都写表启奏此事。只听那:

    静鞭三响朝皇帝,表奏当今剃发因。

    毕竟不知那总兵官夺下柜里贼赃如何,与功德佛四众的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