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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回:卯日星君救四人,蜘蛛化作清风去

    第三十五回:卯日星君救四人,蜘蛛化作清风去

    上回说道,斗战胜佛追了没影之后,唤那土地出来,询问一番。

    行者道:“早间救了师父,前去不远,遇一座黄花观。我与师父等进去看看,那观主迎接。才叙话间,被他把毒药茶药倒我师父等。我幸不曾吃茶,使棒就打,他却说出盘丝洞化斋、濯垢泉洗澡之事,我就知那厮是怪。才举手相敌,只见那七个女子跑出,吐放丝绳,老孙亏有见识走了。我想你在此间为神,定知他的来历。是个什么妖精,老实说来,免打!”

    土地叩头道:“那妖精到此,住不上十年。小神自三年前检点之后,方见他的本相,乃是七个蜘蛛精。他吐那些丝绳,乃是蛛丝。”

    行者闻言,十分欢喜道:“据你说,却是小可。既这般,你回去,等我作法降他也。”

    那土地叩头而去。

    行者却到黄花观外,将尾巴上毛捋下七十根,吹口仙气,叫:“变!”

    即变做七十个小行者;又将金箍棒吹口仙气,叫:“变!”

    即变做七十个双角叉儿棒。

    每一个小行者,与他一根。他自家使一根,站在外边,将叉儿搅那丝绳,一齐着力,打个号子,把那丝绳都搅断,各搅了有十余斤。里面拖出七个蜘蛛,足有巴斗大的身躯,一个个攒着手脚,索着头,只叫:“饶命,饶命!”

    此时七十个小行者,按住七个蜘蛛,那里肯放。

    行者道:“且不要打他,只教还我师父师弟来。”

    那怪厉声高叫道:“师兄,还他功德佛,救我命也!”

    那道士从里边跑出道:“妹妹,我要吃功德佛哩,自行修得长生不老,救不得你了,我们来世再做师兄妹吧。”

    真个是不讲十年师兄妹的情谊,不过真的也就下辈子再做。

    行者闻言,大怒道:“你既不还我师父,且看你妹妹的样子!”

    好大圣,把叉儿棒幌一幌,复了一根铁棒,双手举起,把七个蜘蛛精,尽情打烂,却似七个暧肉布袋儿,脓血淋淋。

    却又将尾巴摇了两摇,收了毫毛,单身轮棒,赶入里边来打道士。

    那道士见他打死了师妹,心甚不忍,即发狠举剑来迎。

    这一场各怀忿怒,一个个大展神通,这一场好杀——

    妖精轮宝剑,大圣举金箍。

    都为唐朝功德佛,先教七女呜呼。

    如今大展经纶手,施威弄法逞金吾。

    大圣神光壮,妖仙胆气粗。

    浑身解数如花锦,双手腾那似辘轳。

    乒乓剑棒响。惨淡野云浮。

    暧言语,使机谋,一来一往如画图。

    杀得风响沙飞狼虎怕,天昏地暗斗星无。

    那道士与大圣战经五六十合,渐觉手软,一时间松了筋节,便解开衣带,忽辣的响一声,脱了皂袍。行者笑道:“我儿子!打不过人,就脱剥了也是不能彀的!”原来这道士剥了衣裳,把手一齐抬起,只见那两胁下有一千只眼,眼中迸放金光,十分利害。

    森森黄雾,艳艳金光。森森黄雾,两边胁下似喷云;艳艳金光,千只眼中如放火。左右却如金桶,东西犹似铜钟。此乃妖仙施法力,道士显神通。幌眼迷天遮日月,罩人爆燥气朦胧;把个齐天孙大圣,困在金光黄雾中。

    行者慌了手脚,只在那金光影里乱转,向前不能举步,退后不能动脚,却便似在个桶里转的一般。无奈又爆燥不过。

    他急了,往上着实一跳,却撞破金光,扑的跌了一个倒栽葱,觉道撞的头疼,急伸头摸摸,把顶梁皮都撞软了,自家心焦道:“晦气,晦气!这颗头今日也不济了!常时刀砍斧剁,莫能伤损,却怎么被这金光撞软了皮肉?久以后定要贡脓,纵然好了,也是个破伤风。一会家爆燥难禁,却又自家计较道:“前去不得,后退不得,左行不得,右行不得,往上又撞不得,却怎么好?往下走他娘罢!”

    好大圣,念个咒语,摇身一变,变做个穿山甲,又名鲮鲤鳞。

    真个是——

    四只铁爪,钻山碎石如挝粉;满身鳞甲,破岭穿岩似切葱。

    两眼光明,好便似双星幌亮;一嘴尖利,胜强如钢钻金锥。

    药中有性穿山甲,俗语呼为鲮鲤鳞。

    你看他硬着头,往地下一钻,就钻了有二十余里,方才出头。

    原来那金光只罩得十余里。

    出来现了本相,力软筋麻,浑身疼痛,止不住眼中流泪,忽失声叫道:“师父啊——

    当年秉教出山中,共往西来苦用工。大海洪波无恐惧,阳沟之内却遭风!”

    美猴王正当悲切,忽听得山背后有人啼哭,即欠身揩了眼泪,回头观看。但见一个妇人,身穿重孝,左手托一盏凉浆水饭,右手执几张烧纸黄钱,从那厢一步一声哭着走来。

    行者点头嗟叹道:“正是流泪眼逢流泪眼,断肠人遇断肠人!这一个妇人,不知所哭何事,待我问他一问。”

    那妇人不一时走上路来,迎着行者。

    行者躬身问道:“女菩萨,你哭的是甚人?”

    妇人噙泪道:“我丈夫因与黄花观观主买竹竿争讲,被他将毒药茶药死,我将这陌纸钱烧化,以报夫妇之情。”

    行者听言,眼中泪下。

    那妇女见了作怒道:“你甚无知!我为丈夫烦恼生悲,你怎么泪眼愁眉,欺心戏我?”

    行者躬身道:“女菩萨息怒,我本是西天极乐地如来佛钦差旃檀功德佛的大徒弟斗战胜佛,又名孙行者。因往东土大唐,行过黄花观歇马。那观中道士,不知是个什么妖精,他与七个蜘蛛精,结为兄妹。蜘蛛精在盘丝洞要害我师父,是我与师弟净坛使者、金身罗汉救解得脱。那蜘蛛精走到他这里,背了是非,说我等有欺骗之意。道士将毒药茶药倒我师父师弟共三人,连马四口,陷在他观里。惟我不曾吃他茶,将茶钟掼碎,他就与我相打。正嚷时,那七个蜘蛛精跑出来吐放丝绳,将我捆住,是我使法力走脱。问及土地,说他本相,我却又使分身法搅绝丝绳,拖出妖来,一顿棒打死。这道士即与他报仇,举宝剑与我相斗。斗经六十回合,他败了阵,随脱了衣裳,两胁下放出千只眼,有万道金光,把我罩定。所以进退两难,才变做一个鲮鲤鳞,从地下钻出来。正自悲切,忽听得你哭,故此相问。因见你为丈夫,有此纸钱报答,我师父丧身,更无一物相酬,所以自怨生悲,岂敢相戏!”

    那妇女放下水饭纸钱,对行者陪礼道:“莫怪,莫怪,我不知你是被难者。才据你说将起来,你不认得那道士。他本是个百眼魔君,又唤做多目怪。你既然有此变化,脱得金光,战得许久,必定有大神通,却只是还近不得那厮。我教你去请一位圣贤,他能破得金光,降得道士。”

    行者闻言,连忙唱喏道:“女菩萨知此来历,烦为指教指教。果是那位圣贤,我去请求,救我师父之难,就报你丈夫之仇。”

    妇人道:“我就说出来,你去请他,降了道士,只可报仇而已,恐不能救你师父。”

    行者道:“怎不能救?”

    妇人道:“那厮毒药最狠,药倒人,三日之间,骨髓俱烂。你此往回恐迟了,故不能救。”

    行者道:“我会走路;凭他多远,千里只消半日。”

    女子道:“你既会走路,听我说:此处到那里有千里之遥。那厢有一座山,名唤紫云山,山中有个千花洞。洞里有位圣贤,唤做毗蓝婆。他能降得此怪。”

    行者道:“那山坐落何方?却从何方去?”

    女子用手指定道:“那直南上便是。”

    行者回头看时,那女子早不见了。

    行者慌忙礼拜道:“是那位菩萨?我弟子钻昏了,不能相识,千乞留名,好谢!”

    只见那半空中叫道:“大圣,是我。”

    行者急抬头看处,原是黎山老姆,你道这黎山老母有何来历?

    太史公有言:

    《史记.秦本纪》:“申侯乃言孝王曰:‘昔我先郦山之女,为戎胥轩妻。生中湡,以亲故归周,保西垂。西垂以其故和睦。’”是故于此。

    赶至空中谢道:“老姆从何来指教我也?”

    老姆道:“我才自龙华会上回来,见你师父有难,假做孝妇,借夫丧之名,免他一死。你快去请他,但不可说出是我指教,那圣贤有些多怪人。”

    行者谢了,辞别,把筋斗云一纵,随到紫云山上,按定云头,就见那千花洞。那洞外——

    青松遮胜境,翠柏绕仙居。

    绿柳盈山道,奇花满涧渠。

    香兰围石屋,芳草映岩辱。

    流水连溪碧,云封古树虚。

    野禽声聒聒,幽鹿步徐徐。

    修竹枝枝秀,红梅叶叶舒。

    寒鸦栖古树,春鸟嗓高樗。

    夏麦盈田广,秋禾遍地余。

    四时无叶落,八节有花如。

    每生瑞霭连霄汉,常放祥云接太虚。

    这大圣喜喜欢欢走将进去,一程一节,看不尽天边的景致。

    直入里面,更没个人儿,见静静悄悄的,鸡犬之声也无,心中暗道:“这圣贤想是不在家了。”

    又进数里看时,见一个女道姑坐在榻上。你看他怎生模样——

    头戴五花纳锦帽,身穿一领织金袍。

    脚踏云尖凤头履,腰系攒丝双穗绦。

    面似秋容霜后老,声如春燕社前娇。

    腹中久谙三乘法,心上常修四谛饶。

    悟出空空真正果,炼成了了自逍遥。

    正是千花洞里佛,毗蓝菩萨姓名高。

    行者止不住脚,近前叫道:“毗蓝婆菩萨,问讯了。”

    那菩萨即下榻,合掌回礼道:“大圣,失迎了,你从那里来的?”

    行者道:“你怎么就认得我是大圣?”

    毗蓝婆道:“你当年大闹天宫时,普地里传了你的形象,谁人不知,那个不识?”

    行者道:“正是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象我如今皈正佛门,你就不晓的了!”

    毗蓝道:“几时皈正?恭喜,恭喜!”

    行者道:“近能脱命,保师父功德佛上西天取经,师父遇黄花观道士,将毒药茶药倒。我与那厮赌斗,他就放金光罩住我,是我使神通走脱了。闻菩萨能灭他的金光,特来拜请。”

    菩萨道:“是谁与你说的?我自赴了盂兰会,到今三百余年,不曾出门。我隐姓埋名,更无一人知得,你却怎么得知?”

    行者道:“我是个地里鬼,不管那里,自家都会访着。”

    毗蓝道:“也罢,也罢,我本当不去,奈蒙大圣下临,不可灭了求经之善,我和你去来。”

    行者称谢了,道:“我忒无知,擅自催促,但不知曾带什么兵器。”

    菩萨道:“我有个绣花针儿,能破那厮。”

    行者忍不住道:“老姆误了我,早知是绣花针,不须劳你,就问老孙要一担也是有的。”

    毗蓝道:“你那绣花针,无非是钢铁金针,用不得。我这宝贝,非钢,非铁,非金,乃我小儿日眼里炼成的。”

    行者道:“令郎是谁?”

    毗蓝道:“小儿乃昴日星官。”

    行者惊骇不已。

    早望见金光艳艳,即回向毗蓝道:“金光处便是黄花观也。”

    毗蓝随于衣领里取出一个绣花针,似眉毛粗细,有五六分长短,拈在手,望空抛去。

    少时间,响一声,破了金光。

    行者喜道:“菩萨,妙哉,妙哉!寻针,寻针!”

    毗蓝托在手掌内道:“这不是?”

    行者却同按下云头,走入观里,只见那道士合了眼,不能举步。

    行者骂道:“你这泼怪装瞎子哩!”

    有言道:百眼化为无眼,多目化为无目,自是盈虚之理,不如此何以结金光之局?

    耳朵里取出棒来就打。

    毗蓝扯住道:“大圣莫打,且看你师父去。”

    行者径至后面客位里看时,他三人都睡在地上吐痰吐沫哩。

    行者垂泪道:“却怎么好,却怎么好!”

    毗蓝道:“大圣休悲,也是我今日出门一场,索性积个阴德,我这里有解毒丹,送你三丸。”

    行者转身拜求。那菩萨袖中取出一个破纸包儿,内将三粒红丸子递与行者,教放入口里。

    行者把药扳开他们牙关,每人硬塞了一丸。

    须臾,药味入腹,便就一齐呕哕,遂吐出毒味,得了性命。

    那净坛使者先爬起道:“闷杀我也!”

    功德佛金身罗汉俱醒了道:“好晕也!”

    行者道:“你们那茶里中了毒了,亏这毗蓝菩萨搭救,快都来拜谢。”

    功德佛欠身整衣谢了。

    净坛使者道:“师兄,那道士在那里?等我问他一问,为何这般害我!”

    行者把蜘蛛精上项事说了一遍,净坛使者发狠道:“这厮既与蜘蛛为姊妹,定是妖精!”

    行者指道:“他在那殿外立定装瞎子哩。”

    净坛使者拿钯就筑,又被毗蓝止住道:“净坛使者息怒,大圣知我洞里无人,待我收他去看守门户也。”

    行者道:“感蒙大德,岂不奉承!但只是教他现本象,我们看看。”

    毗蓝道:“容易。”

    即上前用手一指,那道士扑的倒在尘埃,现了原身,乃是一条七尺长短的大蜈蚣精。

    毗蓝使小指头挑起,驾祥云径转千花洞去。

    净坛使者打仰道:“这妈妈儿却也利害,怎么就降这般恶物?”

    行者笑道:“我问他有甚兵器破他金光,他道有个绣花针儿,是他儿子在日眼里炼的。及问他令郎是谁,他道是昴日星官。我想昴日星是只公鸡,这老妈妈子必定是个母鸡。鸡最能降蜈蚣,所以能收伏也。”

    功德佛闻言顶礼不尽,教:“徒弟们,收拾去罢。”

    那金身罗汉即在里面寻了些米粮,安排了些斋,俱饱餐一顿。牵马挑担,请师父出门。

    行者从他厨中放了一把火,把一座观霎时烧得煨烬,却拽步长行。

    正是,

    功德佛得命感毗蓝,了性消除多目怪。

    毕竟向前去还有什么事情,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