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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8苦心经营

    楚王宫雍和殿,临窗的炕上铺着一张虎皮软垫,殿内花团锦簇的大红毯上绣着山河百川,殿内放置着一张琉璃璎珞屏风,后面是一张软木阁床,纱帘垂放着,床边是炉火和香炉。

    黄歇走进来就郑重地跪在地上,行三叩九拜大礼,帐中的楚烈王熊完没有任何动静,屋内的奴才都下去了,只剩下二人。

    黄歇伏在地上哽咽道:“微臣失察之责,让公主从城墙上坠落,实乃罪无可恕,陛下请降罪微臣,还请大王乞怜!”

    “你起来吧!”帐中的人说话声有气无力,确实是熊完的声音,他身体原本就不好,失女之疼让他痛不欲生,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黄歇微微一愣,大王并未给出明确的答案:“微臣请求大王将罪,否则实在无颜面恬居高堂!”

    “降罪?降哪道罪?”帐中熊完依旧有气无力地问道

    “大王!”黄歇面色微红,地毯上浓烈的香味直扑鼻孔,脑袋下面的地毯上绣着一朵绽放的黄牡丹:“大王也可数罪并罚,微臣领军兵败,实在无颜再面楚国民众!”

    “你让我将个什么罪?”帐中的人轻微的咳嗽起来,伴随着一阵轻喘,情绪也激动起来:“人都说春申君才气过人,如今楚国何等状况你能不知?你我一同入质与秦,多年深交何必说出如此敷衍之话?公主从城墙上跌落,秦国和亲使团还在楚国的行馆里,你让我处罚你?你放眼楚国朝堂,可还有可用之人唯我调派?你是想气死我吗?”

    说完熊完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屋内没有别的奴婢,黄歇连忙站起来,将桌上温热的参茶端进帐内,熊完头发白了一半,双目哭的红肿,人憔悴很多,他接过参茶咕咚咕咚喝了两口。

    喝完茶两人间微妙的关系又近了些,多年前熊完还在秦国为质子的时候,有一次高烧不起,也是黄歇在床榻侍奉,转眼间两人已到了垂暮之年。

    黄歇集合他国攻打秦国兵败,这种耻辱让他在楚国抬不起头来,楚国权贵明抬暗贬,他如何不知?谁知这时秦国竟有意和亲,这不是明显想控制楚国王室?楚国如今人才储备确实无可用之人,未来的楚国绝对不能落入秦国的掌控之中,自己与秦打了一辈子的交到,表面上是亲秦,可他骨子里恨透了秦国,他秘谋了公主假死,只是委屈了熊完要伤心一阵。

    至于自己名声如何,他早就不在乎了,如今看到熊完如此狼狈憔悴,他生出愧疚,老来失女,这是何等辛酸的事,可黄氏一门的荣耀岂能在沉默中灭亡?门客三千,还有黄家延展的家业,这些都要靠他支撑,他算计了一辈子,终于还是忍不住一切付之东流。

    还是进宫,以退为进,晚上宫内太医捎来消息,楚王悲伤过度晕厥,他慌忙进宫,却被拦在门外不得召见,眼见已经半夜三更,他还是硬着头皮闯了进来,侍卫那敢阻拦他?他只是给大王足够悲痛的时间,熊完果真还是那样。

    只能依靠着他。

    “先喝了药吧,楚国可没黄轩,可不能没有大王啊!”黄歇服软的态度,立刻让两人之间的气氛和缓下来。

    楚烈王熊完哆哆嗦嗦接过药碗,端详着苍老的黄歇,记忆浮上心来,当年在秦国他可是风流潇洒的啊,如今世事变迁,俊俏的人也老了:“公主的尸身可曾安排妥当?”

    “大王请放心,公主的尸身已经收拾妥当,看着公主长大,老臣实在汗颜——”说着眼泪又流下来。

    “秦国和亲使团如何交待?秦国必借此刁难”

    “公主已身死,和亲自不算数,臣虽败兵,秦国也损失不小,和亲的事交给微臣便是!”黄歇顺着话往下说,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瓶,倒出一枚黑色药丸:“大王服一枚仙药吧!”

    楚烈王熊完立马将药丸服下,面上紧张的神色放松了下来:“还是这仙药好,可想到——”眼泪又跟着往下掉:“我可怜的女儿!”

    “大王”黄歇无言以对,熊完的眼神里蕴含着太多的东西,有凄凉,有孤独,这诺大的皇宫冷的令人发指,他到怀念起在秦做质子的日子,这种落差瞬间就集合在一起,所以他不知道如何劝解。

    “我知道,这楚国就你担心我!”熊完挣扎着推开黄歇搀扶的胳膊:“我也知道你的衷心!”

    一语释怀,黄轩知道此次进宫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真怀念做质子的时候,到没这么多烦心的事!”熊完挥挥手:“你下去吧,朕乏了,现在谁也不想见!”

    “是,微臣告退!”黄歇重新给楚烈王熊完行礼之后出了雍和殿。

    不知道是今年的初春太冷还是风确实太寒,黄歇觉得一双老寒腿如针扎一般疼痛,走出巍峨的皇宫,他不禁回头望了一眼,多年前他那个决定太残忍了,将熊完推进这汹涌的黑暗里。

    “老爷上暖轿吧!”老家崔户在一旁轻声提醒,他跟了黄歇四十年,一切习惯早就了如指掌,这轻微的回眸带起多少往事:“外面风大,回府吧!”

    黄歇扭头钻进暖轿,四个汉子轻轻起轿,轿内的人一阵恍惚。

    黄府门口的青石狮子静悄悄的。

    暖轿从偏门进了院子,顺着小道直行数十米,拐进一处花墙修葺的院落,穿过高大的过堂,又往后院走,行了片刻,终于在一处密林修竹的轩亭前停下。

    “老爷,到家了!”老家轻轻掀开暖轿一角,黄歇已经睡了过去,被轻轻一叫又醒了过来,他挣扎着从轿子内走了出来,老家顺势搀扶着他走进轩亭。

    轩亭外的奴婢面色凝重,见二人就要上前,却被老家目光喝退,现在什么事都不能打扰老爷睡觉。

    这是黄歇独住的地方,平时没有他的召见黄府无人敢踏入,老家将他扶如屋内,却见大厅火烛处坐着一个人影。

    “大公子”老家面不改色,他轻轻叫了一声,也是提醒昏睡的老爷。

    黄歇抬起头,并未惊讶:“上两盅参茶!”

    “是!”老家轻飘飘地走了出去

    黄歇坐到了殿内的暖塌上,两人都没先开口说话,老家静悄悄地走进来,放下参茶又退了出去。

    “爹!”黄永开口叫了一声,可看到父亲凝重的表情时,他立刻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叫这一声,在这尊冰冷毫无感情的泥塑面前,他总是无所适从,不知从什么时候两人之间便是疏远,沉默和对抗,这种半夜独处还是第一次。

    黄歇面色微沉:“你回来了!”

    “公主被拜月教圣女绑架走了,死的人并不是公主!”黄永试探地问了一句,之前的雄心壮志在父亲的威严下荡然无存。

    “还有呢?”黄歇面色沉静如同一池死水。

    “还有!”黄永一咬牙还是说了出来:“父亲你是拜月教的玄龙使!”

    “你回来就是和我说这些的吗?”黄歇面无表情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参茶,颇有些不以为然:“是我换了公主,你意欲何为?”

    “我想知道公主的下落!”

    “知道以后你能做什么?”黄歇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忧虑:“你叛逆离府,混迹风月,论隐忍韬光养晦你不及你二弟黄俊,遇事冒失!”

    “你扶持我二弟便是,我又不稀罕!”黄永冷着脸,对上黄歇淡漠的眼神:“我今天来就是想知道公主的下落,别的事我一概不问”口里这样说着,心中却震惊不已,父亲这些年竟暗中关注自己?他到底想干什么?

    黄歇还是轻轻叹了一口气:“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就不再隐瞒,我原本是孤儿,自幼历经苦难,这其中的委屈与艰辛是你不能理解的!”

    黄永暗自吃惊,父亲在自己面前从未有过如此态度,他原本想说的话都被堵了回去。

    “孤苦伶仃,受尽人的冷眼旁观,落魄时全天下都是你的敌人,那场大雪我现在还记得,茫茫原野,风雪交加,天地间只有无尽的风雪,什么也看不见,我的腿就是在那场风雪中被冻伤的,此后我昏迷了三天三夜,醒来只能沿街乞讨过活,那种日子你可懂?”

    黄歇淡漠的目光如巨锤一般敲击在黄永的身上,他从没想过养尊处优的父亲还有过这般遭遇,相比自己花天酒地,确实汗颜。

    “一个人最可怕的就是没有精神支撑,那种日子里,没人能撑的下去,我想到了死,活着已经没有意义,就在这个时候,我命中的贵人出现了,他救了我!”黄歇喝了一口参茶,面上露出些许疲倦,他翻眼看着黄永,这个桀骜不驯的儿子正瞪大眼睛看着自己,他满意地将杯子放在桌子上。

    “救我的人就是拜月教教主——鬼谷子!”

    黄永大惊失色,名闻天下的鬼谷子竟然是拜月教教主?可他怎么没听闻过?可父亲总不会说谎,他继续听下去。

    “当时我并不知道鬼谷子是何人,他问我,可想活下去,我当时死意已决,已经对这个世界不报任何希望,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我带回山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日必教我读书写字,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学会了《本经阴符七术》”

    鬼谷子深明刚柔之势,通晓纵横捭阖之术,独具通天之智,他身怀旷世绝学,智慧卓绝,精通百家学问,是纵横家的鼻祖,他竟然是父亲的师傅?黄永联想到玄龙使的身份,父亲和这个拜月教到底有什么关联?拜月教存在的目的又是什么?他们绑走公主的目的又是什么?

    “有一日师傅问我,可想死了?我说不想死了,师傅问我为何?我说我要让楚国变成一个强大的国家,师傅哈哈哈大笑又问我如何做到?我说联合弱国攻打强国,逐一吞并!——”黄歇说着说着苍老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

    看着父亲面露吴邪的笑意,黄永有些痴迷,父亲竟然有这样的经历,他的抱负和志气令自己汗颜,他太不了解自己的父亲了,这些年是他一直在抵抗,他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去了解这个谜一样的父亲,拜月教其他的徒弟难道分布到了各国?

    黄歇话风突然一转:“你除了喜欢公主,是不是从没想过别的事情?”

    黄永脸羞的通红,父亲竟然对自己了如指掌,亏得自己还觉得已经和他断绝了关系,父亲如此坦诚相待,自己也不在隐瞒:“是,我是喜欢公主——”

    黄歇神情凝重:“可惜你自行惭愧,觉得配不上她?你可知我为何要让公主假死?”

    黄永第一次在父亲面前惭愧起来,他从不关心父亲的政途,在他眼里这些不过狗苟蝇营,为金钱权利不择手段的龌蹉行为。

    “我联合他国兵败大秦,没想到秦国却联姻楚国,楚王唯一的女儿若嫁去秦国,日后的楚国必定受制于大秦,这么多年来为父的政策都是亲秦,这都是无奈之举,你可知我最恨的就是秦国!”黄歇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你起名黄永?就是希望这些事你永远不知道,可以像平民百姓那样安稳的过完这一生,看来一切都是天意啊!”

    “父亲!”黄永有些意外,一股暖流击中他的心脏

    “圣女的意思是不是让你加入拜月教?公主的性命暂时无忧,你也不用去找,既然已经回家了,就留在家里吧,你也该长大了!”黄歇面色凝重,缓缓说道。

    黄永楞楞不语。

    “这些年轩辕剑你一直带在身边,我很欣慰!”黄歇又问道:“可你却不知道我对你的期待是什么?”

    黄永激动的眼泪流了出来,这么多年来是自己错怪了自己的父亲,更错过了父亲的良苦用心,可想到在父亲嘴里肯定问不出公主的下落,他的心又阴霾起来,不过好在她无性命之忧,日后必定再能相见。

    “时侯不早了,你下去吧!”黄歇说完自顾向后殿走去,看着父亲苍老的背影,黄永到嘴边的话终究还是咽了下去。

    后殿窗户下一个人影也随之隐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