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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回到父母家已近黄昏,外面又开始下起了蒙蒙细雨。晨曦的母亲好像知道女儿这个时间会回来,她早已站在门口迎候。电梯门一打开,露华便看到年迈的外婆正拍打着门口的垫子。她连忙跑上前去抱住她,兴奋地说:“外婆,我们回来了。”

    老人家一手搂着外孙女,仰起头笑眯眯地说:“我就猜到你们差不多该回来了,今天还特意去菜市场买了半只盐水鹅。”

    “哇,我最爱吃盐水鹅了,还是外婆懂我。”

    “申都的美食还不够你吃啊?”晨曦跟着女儿的身后走进来。

    老人忙着替外孙女解释,“那能一样嘛,毕竟各地风味不同。年轻人爱美食正常得很,你别老是说她。”

    “您啊,就对她特别宽容。这样下去,迟早把她给宠坏了。”

    父亲不发一言,仍旧穿着绒线背心坐在八仙桌旁喝茶。他一口接着一口地喝着,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俨然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母亲似突然想起了什么,问她:“这次去申都见到汪先生了吗?”

    晨曦一边脱去大衣,一边应道:“见到了。”

    “想来你倆也有七八年没见面了吧,他还是老样子吗?”母亲拨弄着手指数日子。

    “跟以前比自然是老了些,但总体而言精神还不错。”

    “他还干老本行吗?”母亲试探性地问。

    “好像是,不过现在行情不好,他的生意也不比以前了。”

    “现在什么行业都难做,市场竞争得厉害,难得他还能坚持下去,真是不容易。”

    这时,老父亲的脸上起了变化,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妥的话语而皱起眉头,“啀,孩子们刚回来,你老是问东问西做什么。你除了上市场买菜,其余时间就只待在家中,早已脱节,难道还想学人家闯一番事业不成?”

    “你以为天底下只有你厉害,我年轻时也好歹是个职业妇女,现在虽然退休了,但不代表我不关心社会上的事。”母亲毫不示弱地怼了回去。

    “当着孩子的面,你这么激动干什么,我也只是随便一说。”父亲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话能随便说吗?我什么时候从你嘴里听到过一句赞美的话,好像全世界的人都不如你似的。”母亲用手指着父亲的脸说:“你这么厉害,怎么没看你像汪老板那样挣大钱。”

    “少跟我提这些不相干的人,你动不动就向我撒泼,让我怎么说你好呢。”父亲突然从座位上起身,头也不回地径直向卧室走去,接着又重重地甩上房门。

    “你哪根筋又搭错了。”母亲还是不依不饶地站在门前数落,甚至把以往的事都一股脑地抖了出来。

    露华站在一旁完全插不上嘴,只得呆呆地看着老人你一句我一句地互相指责,脑子里忽然闪过母亲经常跟自己提起她有个不幸福的童年,如果可以选择,与其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不如让他们早日分开。

    “好了,好了,您俩怎么又为了点小事而争吵。”她将老母亲拉到一边,说:“年纪大了,凡事不要太计较,互相谦让一点不行吗?”

    “你怎么反倒责怪起我来了呢?怎么不去说你爸,这可是他开的头。”

    “爸爸身体不好,您就多让着他点。”

    “他既然身体不好就该多休息,怎么还有精力来怼我。我一天到晚伺候他,还要给他数落,你倒是评评理看。”老人越想越气,语气也跟着强硬起来。

    “这些我都明白,您消消气。”她不停地安慰母亲。

    前后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从原本和谐的气氛突然演变为硝烟的战火。直到大家平静下来,露华才敢开口:“真奇怪,爹地妈咪从不吵架,却早已分开。外公外婆老是斗嘴,倒能把婚姻维持到现在。”

    “你就少说两句吧,别再添乱了。”晨曦回头瞪了一眼女儿。

    听外孙女的一席话,反而让老母亲的怒气消了一半。她对外孙女说:“你外婆年轻时没擦亮眼睛,所以才找了外公这么一个冤家。你长大了,可得带眼识人。”

    露华连忙摆手说:“我才不要呢,单身多好,自由快乐。”

    “年纪小小可不能有这样的想法,你跟外婆不同,我敢打赌你的命一定比我好。”

    “您又来那一套宿命论了,露儿说得没错,您看我单身这些年,是不是反而比之前婚姻存续期时来得好。”

    提到女儿的婚姻,老母亲的眉头瞬间又挤到了一处。她满脸不悦地说:“就别跟我提你那婚姻了,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把家给拆了。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劝都劝不住。”

    “都陈年往事了,我早已不去想它,您怎么还放不下了。”她将外衣脱下挂在门后,接着又说:“每个人都看得出来,我在前段婚姻里过得一点儿也不幸福。”

    “我懒得去说你,你乐意就好。既然是自己种的因,就得坦然承受后果。”

    老母亲看时间不早,便转身去厨房准备晚饭,留下母女二人在客厅相互对视。好在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她带女儿坐在客厅看电视。老人则默不作声地处理食材,动作娴熟且自成一套规律,旁人几乎插不上手。虽说刚才的风波搅乱了原本的好心情,但厨房里传出的阵阵香味却着实令气氛缓和,不可否认美食还是可以治愈人心。

    晚饭时,父亲仍待在房中生闷气。她只得将菜肴装进碗中,盛好饭给父亲端进房去。她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耐着性子说:“爸爸,先吃饭吧,别再跟妈妈为了点小事而致气,伤到身子划不来的。”

    “你妈那人就是喜欢胡搅蛮缠,得理不饶人。”他把脸朝向窗边。

    “妈妈的性格您又不是今天才知道,身为大男人就多担待一点嘛,这一点应该不难做吧。”她用几乎撒娇的语气对父亲说。

    父亲似乎也领会到了女儿给自己下的台阶。想了想,还是重重地叹了口气,说:“好吧,先吃饭。我待会儿跟她赔个不是去,我可不想跟她一般斤斤计较。”

    “这就对了。”她连忙附和。

    晚饭过后,父亲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向母亲道歉。过不久就从他们的房中传出了电视声响,不时还带着欢声笑语。她知道这是父母和好的迹象,便走回自己的房间安心地靠在床上休息。一旁的五斗橱玻璃下方还压着父母年轻时的相片,俩人都有着俊美的容貌。他们满面笑容拉着晨曦的小手在一片广阔的田野里奔跑,黄澄澄的油菜花在阳光的衬托下发着金灿灿的光,格外的刺眼,她宁愿一直沉浸在这样幸福的光环下。梦持续了很久,她嘴里还喃喃自语,醒来时已是隔天上午。虽说家中的床垫不如酒店的舒适,但看得出来她还是睡得很好。

    露华把脸凑近,说:“妈咪,睡得好吗?”

    她睡眼惺忪地回答:“还不错,做了个好梦。”

    “外公给你买了早饭,快起来吃吧。”

    她自温暖的被窝中起身穿衣。老父亲赶紧催促女儿,“曦儿,这是刚从外面买回来的阳春面和玉兰饼,快趁热吃。”

    “您让露儿先吃吧。”她走去漱口洗脸。

    “还等你说,她早已吃过,”父亲一边喝着刚从豆浆机中榨好的新鲜豆汁,一边笑眯眯地说:“露儿今天起得早,看你还睡着,我就带她去对面巷子里逛逛,顺道吃了早饭。”

    “感觉如何?”她转而问女儿。

    “好奇那么简陋的地方却能做出如此美味的食物。”

    “呵呵….。”老父亲笑出声来,“傻孩子,装修简陋跟食物的味道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以前总觉得这多少跟店家的审美观有些关联,通常能烹调出美味佳肴的主人,应该对店堂的设计也有一定的讲究。”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但这也得分档次。”老父亲顿了顿,接下去说:“像这种类型的早餐店通常不需要太讲究,上门的顾客一般都是赶着去上班的人,他们不会理会店面的装修如何,反而只关注经济实惠。”

    “那倒是,还是外公见多识广。”

    “你就少夸你外公吧,他都快得意地飞上天了。”老母亲在一旁不屑地说。

    露华走过去抱住外婆,像小时候那样把脸贴在她的肩上,发嗲地说:“外婆吃醋了,那我现在就多夸夸您。”

    晨曦站在一旁露出微笑,安静地看着祖孙俩的温馨场面。

    几日后的早晨,晨曦陪母亲去附近的菜市场买晚上所需的食材。一路上,老人跟她聊起了亲朋戚友的近况。某个表妹终于把自己给嫁了出去,表弟又再婚了。小姨前不久查出了乳腺癌,近期一直在做化疗。她站在一旁似听非听,这些亲戚统共才见过几面,已差不多忘记他们长什么样子。记得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在参加外祖母葬礼的时候。聊了一些家常后,母亲开口问她:“你们打算住到几时回去?露儿的学校假期也只到这个月底吧。”她没有明确表态,只是嗯啊地敷衍了几句,心里却一直在琢磨如何跟母亲说自己的近况。

    母亲长长的叹了口气,用试探的口吻问:“你是不是打算就一直这样过下去了?”

    “我不是还有露儿嘛。”

    “你应该清楚我指的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她假装看向前方,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

    “唉……又跟我装糊涂,跟你老爸一模一样。”

    “……。”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次去申都主要还是想跟汪先生联络感情,看看有没有进一步发展的希望。”

    “妈,您的想象力还真丰富。我这趟存粹只是为了带露儿去见见世面,顺道见他一面罢了。”

    “你也别不好意思,汪先生的为人我是知道的,把你托付给他,我也放心。”老母亲还是喜欢前一个“先生”,后一个“先生”地称呼他,“你的确应该计划一下往后要如何安排自己的感情生活。”

    “我现在连自己的生存问题都没安排好,哪来的时间想那些儿女情长的事。”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老母亲似乎听出了端倪,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女儿。

    她重重地吸了口气,鼓起勇气说:“妈,您恐怕不知道我最近的情况,原本我想走之前才告诉您,既然现在提到了,我想不如就跟您坦白吧。”

    “你别老是吓我,之前跟我说离婚也是这样,一点征兆都没有。我年纪大了,可经不起你这么折腾。”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最近工作上出了些状况,可能要转换跑道。”

    “你的意思是你现在失业了?”

    老母亲很聪明,立刻猜出了答案。晨曦一脸尴尬,连忙看向四周,生怕周围的人投来异样的眼光。她压低了声音说:“您小声点。”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我就说你这次来怎么能待那么久,其实早该猜到了。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她安慰母亲道:“您就别担心了,这件事由我自己去操心吧。”

    “好吧,不过你得瞒着你父亲。”老母亲一脸无奈地叮嘱她:“他最近身体越来越差,经不起刺激。”

    她颔首答应,顺手接过母亲手中的推车。老人不再像之前那样侃侃而谈,而是默不作声地朝菜市场走去。她则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边走边偷瞄母亲的侧容。老人的表情严肃,光照下眼尾的细纹比上次回来的时候又多了几条,脸色也显得格外苍白。她心疼地勾住母亲的手臂,将身体凑近她。接近目的地时,老母亲才打破沉默说:“待会儿记得帮露儿多买点她爱吃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需要补充营养。”老人在市场里东挑西选,就生怕买到不实惠的东西,这个习惯打从晨曦小的时候就没再变过。一些摊主似乎早已与母亲相熟,一见面便热情地攀谈起来,顺便推销自家的农产品。新埠的菜场可没那么多选择,也不比这里来得新鲜。晨曦借机在一旁帮女儿挑了些蔬果。

    “陈……曦……,”耳边突然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晨曦本姓“陈”,现在的名字也是去了新埠以后才改的,并依照旧传统随了前夫的姓氏。她随着声音转过头,一个高挑壮实的中年男子站在身后,可她却并没认出对方是谁。那人却好似很熟络的样子,笑嘻嘻地说:“陈曦,不认识我了?我应该没认错人吧。”

    她越发感到莫名其妙,“请问你是……?”

    “吴秋阳啊,你的初中同学。”他提高声量说。

    “你是……我的初中同学……吴秋阳?”她在脑海里慢慢检索记忆,一点点描绘出那个人的模样。

    “不然是谁?”这个叫秋阳的男子比手画脚地说:“我以前坐在你后面,老是爱问你问题的那个,想起来了吗?”

    被他这么一说,晨曦的脑中终于有了印象,“哦,我记起来了。”

    “我们有多久没见了?自从毕业以后就完全失去了联系。”

    “这么一算也有二十多年没见了吧。”她用略带激动的语气对老同学说。

    “可不是,真是恍如隔世啊。”

    他见晨曦的母亲站在一旁,顿时对自己的唐突感到些不好意思,连忙打招呼:“这位是阿姨吧?”她把母亲引到跟前,对老同学做了一番简单的介绍。老人见这样的场面也不好久留,为了让她与老同学叙旧便识趣先行离开。吴随后提议去附近的茶室一坐,她想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也就应了他的邀请。他们就近找了间简陋的小茶馆,可里面的卫生情况似乎不很乐观,地上到处是客人剥下的花生及瓜子壳,还未来得及清理,场面颇为凌乱。吴带她在一处坐下,晨曦轻轻拂去椅子上的瓜子壳,只坐了椅子的前半截。他朝里屋喊了几声,服务生才从不知明的地方钻出来问他们要什么。他并没有征求晨曦的意见,像招待老友一般自顾点了龙井和坚果。没过多久那人便端来了沏好的茶水,沏茶的杯子是寻常人家用的玻璃长杯,看得出茶叶的等级颇高,一根根的被泡开了落在杯底,色泽清明通透。她小心翼翼地喝着热茶,坐在对面的老同学却顾不上喝茶,口中一直滔滔不绝地聊着往事。他不仅谈到了自己的近况,也谈到了几位她从未听说过的名字,或许是离开的年月太久,这些人事已变成了一个个模糊的影子。她仿佛只是在听人说故事般静静不出声,看着对方的嘴巴一张一合,待他说到兴头上时,也会附和着点头。说了一阵子,吴终于安静下来,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她,有种想要把她看透的样子。这一举动倒是把晨曦弄得颇为尴尬,她低声说:“你这么看我,好像在看怪物一样。”

    “呵呵,这么多年没见,我发觉你跟学校那会儿别可变了好多。”

    “那是当然,四十岁的人哪能跟十几岁时相比。”

    “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觉得你比中学那时更漂亮了。”

    “难怪你以前从没用这种眼神看我,原来是嫌我丑。”

    他被晨曦的说词逗得咯咯笑个不停,“哪有的事。”他剥了一个坚果放进嘴里,接着说:“不过话说回来,你的性格倒是没什么变化,还是这么沉静。这些年你都过得如何?”

    “普普通通。”她低着头看杯中的茶叶。

    “我听其他同学说你出国了?”

    虽然只是对方的随便一说,但她的心头却生出一种被冒犯的感觉,想来自己在学生时代也不是什么备受瞩目的人物,这又是哪位好事之徒打听到她的行踪四处宣传的。她装作平静地回答:“是的,差不多有二十年了。”

    听到这样的回答,吴的嘴巴几乎合不拢,久久悬在空中,“那你不是高中毕业没多久就出国了?”

    “可以这么说。”她接下去讲自己的经历,“高中毕业后,我也曾勉强上过一阵子的财务专科,但实在是缺乏兴趣,不久就退学了。”

    “那你又是怎么突发奇想选择去那个地方发展的?”对于老同学的讲述,他越发感到好奇。

    “纯属巧合吧,那个时候刚巧有一家星级酒店在招收员工,看待遇不错,我的高中同学便拉着我陪她一起应聘,没曾想我居然被录取了,而我的那位同学却最终落选。虽然这份工作谈不上有多体面,但至少对那个时候的我来说是个转变。”她低头喝了几口茶,反问对方:“那你呢,这些年都忙些什么?”

    “我?马马虎虎,谈不上好坏,有一份既饿不死也喂不饱的工作。父母都退休在家,目前跟我一起住,平日里也会帮我照看孩子,偶尔心绪来潮还会参加个旅行团。我儿子快上初中了,模样性格都像我……。”他一口气说了许多,唯有避而不谈自己的婚姻,这一点颇令晨曦感到奇怪。

    他们的座位靠近门口,虽说店家早已挂起了塑料片状的门帘来抵御外面的寒风,但她的后背还能感觉到外面吹进来的冷空气。尤其是当客人进出堂内时,寒风更肆虐地钻了进来,她冻得双脚阵阵发麻,幸好双手还能握着茶杯取暖。

    “怎么没听你说起内人。”晨曦把话题拉回重点。

    “哦,她也忙,我们各忙各的。”他含糊其辞地回答,好像在逃避什么。

    “我好像记得你上学那会儿一直有个要好的女同学。”她突然想起了一些上学时的趣事。

    “你听谁说的?我读书那会儿忙着功课和打球,哪有心思谈恋爱。”他一口否认了晨曦的说法,看瞒不过去,终于聊起自己的妻子,“我内人是我母亲的一位好友介绍的,她其实算是我们的学妹,只比我们小两届。”

    “这么巧,那你们的感情一定很不错。”

    “……。”吴并未接上这个话题,只埋头剥坚果壳,并放了几颗在晨曦的盘中。

    看对方的表情,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找其它话题,“对了,你刚才怎么会在农贸市场里,也没看你提任何东西。”

    “我在那儿工作,需要天天巡逻。”

    “照这么说,你是这个市场里的管理人员。”她一脸惊讶,朝市场的方向指了指。

    吴用微酸的口吻说:“我可比不了你,出国留洋,发家致富。”

    “少埋汰我,我们都一样。我就说呢,你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这工作顶多也就是混日子,没什么前途可言。只能说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俩人正说着话,晨曦望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不知不觉已近晌午。这时,刚巧家里打来电话,电话那头是父亲的声音,“曦儿,你大概什么时候回来?午饭已煮好,我们都等你开饭呢。”她对着电话说了几句,也终于有了个脱身的理由,收线后连忙向老同学告辞。吴见是对方家人打来便不多作挽留,只好拿出手机试图记下晨曦的联络方式。临走时还不忘提议过几天带她去玛山观湖景。她不好意思当面推辞,也就先答应了下来。

    晨曦紧缩着身子往回家的路上赶,寒风迎面刮来。天空依旧笼罩着灰色,厚厚的浓雾挡去了原本可以取暖的阳光,抬眼望去只剩一圈淡淡的光环。才一进门,就看到三个人正围着八仙桌在聊天,桌上摆满了小菜。父亲看到女儿回家的第一句话便是:“你总算回来了,刚才有电话打到家里来,说是找你的,我怕有什么要紧的事,所以才催你尽早回家。”她感到很诧异,什么人会专程打电话到家里来找她,更何况她在当地并没有结识什么朋友。

    她问道:“对方有没有留下姓名?”

    “听声音是位中年男子,只说自己姓林,还说是汪先生的朋友。”父亲回想了一遍刚才电话中的原话。唯一能让她有印象的就只有那位在浦江边开餐馆的林老板了,但记忆中自己并未将电话号码告诉对方。

    母亲在一旁催促:“哎呀,别站在那儿了,快过来吃饭吧,有什么急事他自然会再打来的。”

    她把大衣挂好,顺从地在母亲身边坐下。

    “对了,你刚才遇到的是谁呀?怎么聊了那么久。”

    “我以前初中时期的同班同学,现在就在那个市场做管理工作,都二十多年没见了,他居然还能认得出我。”

    “哦,那肯定是对你印象深刻才会记得那么牢的。”

    听母亲自作主张的言论,她尽不知怎么作答,“妈,您又来了,好像全世界的男人都对我有意思似的。”

    原本专心吃饭的露华听了外婆与母亲的对话,终于忍不住偷笑,“还别说,妈咪是挺有魅力的,这点我早就知道了。”

    她瞪了女儿一眼,“你吃你的,大人说话别老是插嘴。”

    露华伸出舌头扮了个鬼脸,幸好外婆护着外孙女说:“她这是在夸你呀,怎么不知好歹呢。”

    她不想与老人争辩,便坐下安静吃饭,一边还不忘为母亲的碗中夹菜。考虑了一会儿,她才说:“妈,您路上跟我说的那些话,我会认真思考的,但要等露儿进了大学再说。”

    “那就好,你也不小了,别老是让我们老人家为你操心。”母亲语重心长地说:“我听露儿说,赵睿升的第二个孩子都要出生了。唉……你说这才离婚几年啊,连孩子都有了。”

    “他组织新的家庭也是合法的事,我们管不着。”

    母亲皱着眉头说:“我是真替你不值,当初他也是信誓旦旦要守护你后半生,要不然我就你一个女儿,怎么舍得让你千里迢迢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离婚是我提出来的,不能全怪他。”她替前夫圆场。

    “我是真心想不通,你好端端的为何把家给拆了,害得孩子也跟着受罪,现在还要跟一个只有一半血缘的孩子分享父爱。”

    “父爱没有了,不还有母爱嘛。我都已经跟您说过无数次了,我跟他的理念不合,又没有共同爱好,何必绑在一起活受罪。”她感觉自己快失去了耐心,实在不明白母亲对于她离婚这件事为何总是无法释怀。她更想要得到的是作为上一辈的支持与体谅,而不是在这里喋喋不休地埋冤,那些道理她都懂。父亲对老伴使了个眼色,母亲似乎也知道了自己的欠妥,便不再唠叨。

    “外婆,其实您也不必多虑。”露华发现气氛不对,连忙安慰起老人,“我已经见过爹地的未婚妻,她是个温柔贤惠的女人,对我也很客气。”

    “傻孩子,她现在还没过门,当然对你客气了。等自己孩子生下来你再看,一切就不同了。”老人的思想还停留在传统模式,她想到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兄弟。

    露华不置可否,也想不出更好的话来反驳,只好耸耸肩继续埋头吃饭。

    午饭后,晨曦独自回房休息。她等了整整一下午,那个人却没有再打来。她意兴阑珊,选择出门散步,便起身套上大衣,还不忘在脖子上挂上一条羊绒围巾。露华则陪着外祖父母在另一个房间聊天,站在门外都能听到里面传出的欢笑声,看得出因为外孙女的到来老人的心境变得豁达了。此时的她反而感觉自己像个外人,她轻轻将门带上,留给他们祖孙三人和睦相处的时光。

    房中的老人正与外孙女聊着家庭琐事,她试探性地问:“露,你未来的继母有多大年纪了?为人和善吗?”

    露华想了想,比划着说:“她大概有三十岁左右,是个中菲混血儿。既年轻又漂亮,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肤色略深,身材高挑。”

    外公用手扶了扶镜框,问她:“你是指华人跟菲律宾的混血?那能听得懂中文吗?”

    外婆呛声道:“你总问些奇奇怪怪的问题,人家在国外长大,接触中文的机会又不多。”

    外公连忙更正她的说法,“那可未必,现在很多洋人都能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

    露华打断二人,她把所了解的向两位老人一五一十地述说:“这我也不太清楚,反正她只跟我说英文,不过她好像还会西班牙语。据说她从小在巴伦西亚长大,中学时跟随父母返回菲国的卡洛坎生活,大学后才赴新埠求学,就一直定居到了现在。”

    外婆又问:“那她和你爸爸是通过熟人介绍认识的?”

    “呃……好像是她去参加应聘时认识的,爹地正好是面试官。后来俩人一直是上下级关系才有了机会发展感情。”

    “那就是有几年了啰?”

    “应该是,至少两三年。”

    听了外孙女的叙述后,老夫妻俩面面相觑,总算对大致情况有所了解。他们心里很清楚,这些信息是不可能在女儿口中得知的。外祖母提醒孙辈,“这些事情你妈妈应该不知情吧,最好不要告诉她,省得她胡思乱想。”

    露华笑呵呵地回道:“外婆您放心,妈咪才不会管这种闲事呢,她对爹地的事一概不关心,她只关心我。”

    老人这才放下心中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