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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一线的微光

    晚上下班后陆正平绕远去了市里最大的市场,买了好些熟食,大包小包的拎着回了家。路过小卖店还特意买了些店家推荐的孩子爱吃的零食。他抢着做好饭,哼哼着小曲摆好碗筷,招呼着吃饭了。他喊了几嗓子见没人回应,于是扔下了手里的筷子,走回到自己卧室。

    陆正平轻手轻脚走到床边坐下,推了推躺在床上的白雯。他看着她已经肿的老高的眼角,挪了挪视线,商量道:“吃饭吧。”白雯狠狠挖了他一眼,将被子大力的拉起来,赌气的盖在头上。陆正平撇了撇嘴,试着拽了拽,见白雯没有松手的意思,只好灰溜溜的走了出去。

    接着他推开陆菲卧室门,教训道:“没听见啊,快,吃饭。”房间没开灯,陆正平借着客厅的灯光看见陆菲在床上翻了个身背向了自己。他站在门口眼神由明转暗,最后握了握拳头,使劲摔上了门。他晃晃悠悠的走到饭桌前盯着满桌的饭菜看了一会儿,直到菜的完全没了热气,坐直了嘟囔着骂了句:“不吃拉倒,省了”。他骂完抓起酒瓶给自己倒了半杯白酒一饮而尽,然后把杯子哐的砸在了饭桌上,玻璃杯的杯口被震的碎开一半,割破了他的虎口。陆正平看着血从伤口汩汩的冒出来,一脚踢飞了身旁的椅子,接着他起身踹开卫生间门,用毛巾擦了擦手上的血,用力的扔在了地上。

    陆菲躺在黑暗里,面无表情的看着透过房门玻璃漏在墙壁上的一点光亮,听着房间外被陆正平制造出的哐哐当当的声响。她安静的缓缓呼吸着,直到最后听到了,大门砰的一声巨响和陆正平一连串下楼的脚步声,才慢慢的呼了一口长气。

    陆菲在家养伤的几天,只要陆正平在家,三个人基本不会说话,甚至不会发出声响。所以只要他在家,家里总是冷冰冰的安静着。大概是厌倦了这样的气氛,后来几天陆正平干脆也不回家了。

    他不在家,白雯总会换着花样的给陆菲做吃的。今天炖排骨,明天酱鲫鱼的。她不知道听谁说的喝猪蹄汤对伤口好,一大早就去市场买了两只,回家后用小镊子一点一点的拔毛,又悉心的炖了好长时间。陆菲趴床上写着地理卷子,白雯用毛巾垫着端着碗,一脚踢开陆菲卧室的门,招呼着陆菲赶紧起来尝尝。白雯一手端着碗,一手用勺子舀了汤,吹了吹送到陆菲嘴边,陆菲闻着汤的味道不太好,油腻腻的,但又不忍心拒绝,她凑上前喝了,竖着拇指夸赞道:“妈,真好喝,你快尝尝吧。”

    白雯听见陆菲的夸赞得意一笑,她的眼角还没完全消肿,笑起来眼睛挤成一条缝:“那是,也不看我费了多大功夫。”说着自己舀了一点尝了尝。尝完白雯朝一侧呸呸的吐了两口,脸上变了变色嫌弃的说:“怎么这么咸,我没放多少盐啊。”

    陆菲爬起来看了看问:“这汤,颜色挺别致呀,我看电视上不是白的吗?”

    “我自己创新,滴了两滴酱油。”

    “两滴?”

    白雯撇了撇嘴:“半瓶,行了吧,那酱油就是调调颜色,一点不咸。”

    陆菲连连点头:“是是是,不咸不咸。”

    白雯想了想:“要不我再加点水?”

    “……”

    那几天的时间就在这样平淡的小事当中耗尽了,下午,白雯看电视看累了,会和陆菲一起窝在床上翻翻书。阳光透过窗,在陆菲的床上留下暖洋洋的温度。陆菲床边是一张小小的书桌,书桌旁放着一只和她差不多高的玩具熊,那是六岁生日时,陆正平去外地出差给她买回来的,那天陆菲惊喜的捂着嘴蹦来蹦去,使劲亲了陆正平的脸一下,然后跳进大熊里,抱了一怀的柔软。书桌下的空地上摆着成摞的书,书桌上左侧是排的整整齐齐的磁带。对面墙壁上有贴了许多周杰伦的海报,空出的位置上是衣挂,挂着陆菲的校服和几件日常换洗的衬衫。除去这些,剩下的空地也就只有一点点了。房间里平时自己在的时候都会嫌挤,再加上白雯更是有些局促。但即使是这样,陆菲还是很欢喜的。

    白雯趴在陆菲床上呵呵的笑着,不时的还会拍打陆菲胳膊和后背感叹着:“这个‘衰仔’太倒霉了,怎么这么好笑……”陆菲敷衍的笑笑,探过头问:“看到哪了?”

    白雯赶紧把书捂在怀里:“你别看,你得好好学习。”

    陆菲切了一声说:“早都看完了。”她转过头继续在草纸上划拉着,白雯刚把书放平,陆菲瞄了瞄一把抢了过来,吵吵着:“我看看。”

    白雯推着陆菲后背伸手要抢,陆菲便把书压在身下趴着不动,白雯使劲推了两下没推动,就挠着陆菲咯吱窝……俩人在床上哈哈地大笑着,最后被子都被窝成球了,褥子掉下去一大半,整个屋子显得狼狈不堪。

    傍晚的金色阳光,铺在蓝色的半空中,织就成了大片如锦如缎,如景如画的晚霞。陆菲面对着白雯侧着身躺着,脸上细小的绒毛让她看起来像小孩子一样柔软。她呼吸的很浅,像是睡着了。白雯轻轻摸了摸陆菲的脸,陆菲并没睁开眼睛,只是轻轻的问:“妈,你真的不能离开他吗?”

    白雯的指尖一僵,慢慢的将手收回。翻了个身沉默了很长时间才开口:“菲菲,你记得你小时候你爸胳膊受伤的事吗?”

    “嗯”

    白雯的声线很柔和,像是在给孩子讲述睡前的故事:“那段日子是家里最难熬时候,没结婚之前你爸家里条件不好,我和你爸结婚的时候连房子都没有,找了个最便宜的地方现租的。你爸本来在夜校做后勤,但挣得太少了,我和你爸想自己做点小本生意,你又太小离不开人。你爸就托人去了现在的钢厂招了工,挣得倒是多些,就是太累了。我呢,在家边带你边自学会计,准备等你大点就去上班。那年是你姥爷胃穿孔住院,医药费是你姨拿的最多,剩余我和你舅舅一人三百。但我连这三百也拿不出来,后来还是你姨偷着给垫上的……小时候你总时生病,有一回你扎完针,走在路上看见卖香蕉的吵着要吃,我一掏兜就剩十五,那时咱全家后半个月的生活费了,所以那时候我就想日子怎么过成这样了?再后来你大了些,我就出去摆小摊、做零活……在外面时,夏天还好,顶多脚底长几个水泡。冬天就难熬了,站在外面一天晚上回家脚都是肿的,冻得发紫,等缓过来钻心的疼也钻心的痒,好不容易难受劲过去了,第二天又得再接着挨冻。你爸为了不让我干这些,和我说了多少次。但我不同意,都有手有脚的,别人能过好,咱们也能。你爸没办法,就和我说他到厂子里值夜班挣点加班费,但其实他是偷偷跑到的一家运输公司挣钱去了,他白天本来上班就累,晚上又总是睡不好,结果没到一个月搬机器的时候没留神砸折了胳膊。后来好不容易拿了些补偿费,你爸和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没事媳妇,我就是剩一个胳膊了,也能养你’。菲菲,我知道你爸现在变了很多,我也知道我们这样下去不是回事,但我就是舍不得。每次我想离开你爸的时候,总能想起来以前的这些事。所以菲菲,对不起……”

    白雯讲这些事情的时候陆菲没说一句话,脸上没有露出任何表情,甚至连一次都没睁开过眼睛,但她自己知道,那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流进了枕头里。

    不是不难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