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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江水悠悠

    在即将启程开往南京的最后一晚,远影号来了三位新乘客,两男一女、两老一少。此刻身着粉色旗袍的顾若慈睁着一双大眼睛正和云蕖观察着他们,其中有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妇人,只见她身材纤细、体态优雅,正悠闲地坐在一张小桌子旁品茶,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铺洒在她身上,温柔惬意,她银白色的头发一丝不乱地挽成发髻,簪一根珍珠簪子,她的身边放着一个银光闪闪的精致小包。窗外的景色似乎并不十分吸引她,她只是失神般地望着江面起起伏伏的波浪,碧水悠悠如人生不尽不解的渊愁。

    邻座的两个男人正在下象棋,年轻的一位穿一身洁净的灰色西装,戴一副金丝边框的眼镜,面貌儒雅;另一位则是个老者,他似乎总是心不在焉,下一会儿棋便向着那老妇人瞥一眼,却也不说话,一连下了几局,都是个输。

    “你说,他们三个是什么关系?”顾若慈托腮静静地问道。

    “我不知道。”云蕖茫然地摇摇头。

    “你猜嘛。”

    “我们干嘛猜这些。”

    “多有意思啊。”

    云蕖不说话了,顾若慈摇晃她一下,云蕖委屈地回应道:“我猜不出来。”

    “他们必定是母子,你看他们多像,都那么爱干净,打扮得赏心悦目。说起来咱们这船上母子真不少,你看那个黄头发的小孩儿和她妈妈一样暴躁,还有冷韵和她儿子,斗得跟乌眼鸡一样,一个阴险一个狡诈,绝配!”

    “冷韵和胡幼辛不是亲生的母子。”云蕖小声地说道。

    顾若慈不理她,继续说道:“那个老头子一定是惹到了老太太,道歉又没得到原谅,才不住得偷看,哈哈,男人和女人到了什么年纪都一样爱斗气!”

    “我看那年轻人与他们未必认识。”坐在云蕖身边的鹿平洲观察他们一阵后慢慢说道。

    “怎么呢?”顾若慈不服气地问。

    “下棋的两人虽然有说有笑,看起来十分亲密的样子,但那年轻人十分专注于棋局,除了一个路过的服务生不小心踩了他一脚,他为此分神数落了两句,再没有转移过视线,即使那位老者时常出神他也从没在意,这在熟人之间是决不可能的。更何况,他们三人刚走过来的时候,那老妇人被恰巧跑过来的小男孩儿撞了个趔趄,那年轻人看都没看一眼,怎么可能是他母亲?”鹿平洲肯定地说,他话锋一转,犹豫起来,“倒是那两位老人,老头子对那妇人十分关切,却又不多说话,反过来那妇人又冷冷冰冰地看都不看他一眼,仿佛根本不认识他似的,两人似是新交又似是旧时,真叫人捉摸不透。”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云渠道:“鹿大哥,你看得真细致。”

    “那老头和她一定是老相好!没有哪个老头儿到了这个年纪还对一个女人是这种态度,除了老情人!不信咱们可以赌一把。”她搓一搓手指,白皙的手臂上露出浅浅一道伤痕,她兴奋地有些坐不住了,忍耐了一会儿终于站起身,孟桢拦在顾若慈身前猛烈地摇头,很快他从一个皮肤黝黑的服务生那里端来一杯热水给她,“喝点吧。”顾若慈看了看四周异样的目光,于是重新安安静静地坐下来。

    云蕖忽然对着远处一个身影喊起来,“侦探先生,过来一起坐啊。”

    那个高高瘦瘦的身影刚刚出现在大厅门口,一听到云蕖的声音便挥了挥手。

    “云儿,你跟他很熟吗?”鹿平洲以一种冷冰冰的口气问道。

    “我?也没有……有点儿熟。”云蕖看着鹿平洲的脸色斟酌着答道,“鹿大哥,你不喜欢他吗?”

    “没有,”他摸一摸云蕖的头,露出一丝笑容。

    “鹿大哥,你生气了?”云蕖问他,心里想着他很少这样语气重地和自己说话,他也许有什么心事。

    “你的鹿大哥不是生气了,是吃醋啦!瞧那侦探又高大又有学问,把他比下去了,你长这样漂亮,他害怕你被人骗跑了……哎呦,你拽我干什么!”孟桢不住向她使眼色,拉扯她的胳膊。

    云蕖面上瞬间绯红起来,低下头去不再说话,刘醒却已走到他们身边,奇怪地看着沉默的众人,“你们在聊什么,怎么不说话了?”

    “我们在说你……”孟桢打断了顾若慈,接口说道:“我们在说你今天怎么这么忙,半天没瞧见你人影儿呢。”

    “丛沅到了上海要去试镜,有几场戏拉着我跟她看一看。”刘醒刚从冷韵的房间出来就被一脸电影明星梦的丛沅拉走了,一整个上午他都在陪她试戏,在看过丛沅的表演后,刘醒惊讶地发现,也许丛沅的这次上海之旅真的可以令她梦想成真。

    “她真的很漂亮!如果我的小说出版了,一定请她做女主角。”顾若慈幻想着说道。

    孟桢瞥了她一眼:“你是个写恐怖小说的,找那么漂亮的做什么?”

    “女鬼不好看能勾引到男人吗?”顾若慈爽朗地笑起来。

    “听你这么一说,男人这么容易就上当了?”刘醒问道。

    “是很容易上美人的当,要不然三十六计最管用的怎么会是美人计呢?”

    “你们快看!”鹿平洲忽然叫起来,指着刚刚送水离去的那个服务生背影,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这不是……那个要捅胡弗欺的人吗?”

    “杨复!”顾若慈对自己好记性和消息灵通十分得意,说道:“他就是上海流水花园的前主人!”

    “他真的敢杀人吗?”云蕖小声地问。

    “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谁都可能杀人!”顾若慈回答她,孟桢却在一旁催促着她喝完手里的清水。

    “杀人哪有那么容易,你以为跟杀猪一样吗?捆起来叫你拿把刀抹脖子。”鹿平洲一双厚嘴唇里慢悠悠地吐出话来,他拢一拢自己的秃脑袋,又道:“胡弗欺又不是傻子,不会坐以待毙叫他得逞的,你看这才不到一晚上,整个游轮都知道杨复要杀胡弗欺,甚至很多人都认识他了,你觉得哪个人是这样杀人的?”

    “你觉得是胡弗欺故意让大家知道的?”顾若慈盯着这个面容丑陋的男人问。

    “除了他还能有谁?”

    “那是不是如果他杀不了胡弗欺,就会去杀他的儿子?”云蕖一张俏丽的脸变得惨白,惊恐地想着。

    “按道理讲,是这样。”顾若慈点点头。

    鹿平洲担忧地望着云蕖,“云儿,你怎么了?”

    云蕖回转头来,勉强地笑笑,“我没事,鹿大哥。”

    刘醒望着她温柔地安慰道:“胡幼辛和这件事没关系,他不会有事的。”

    云蕖感激地回望着他,正在此时门吱呀一声开了,胡弗欺挽着一身墨绿旗袍的美貌夫人出现了,这次胡幼辛没有和他们在一起,只有寒弥寸步不离地守侯着两位主人。

    他们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并招呼服务生过来,很快他们桌上就出现了两碟糕点和一壶茶。

    “你们看到了吗?他手上那枚翠玉扳指,真漂亮!”顾若慈远远看着不由地赞叹起来。

    “值老鼻子钱了!”孟桢说道。

    “多少钱?”

    “怎么也得几十万银元!”

    “那我们一辈子都买不起!我们两个穷光蛋。”

    孟桢安慰地搂住她,拍一拍她的背,并喂她喝下最后一点儿水,看着她还算稳定的神色,温柔地笑了。

    “你看他那位冷夫人,真是吓人,每天拉着一张脸,活像别人都欠她八百贯钱似的。”顾若慈对着正在品茶的冷韵嗤之以鼻,很快她便挪动座位和那位老妇人坐在一起攀谈起来,而胡弗欺则十分有兴致地旁观一老一少对弈的棋局。

    “还有他们那位管家,幽灵一般,不会笑似的。”

    “每天跟在这么两个难伺候的人身边,这管家一定很能吃苦头。”鹿平洲同情地说道。

    “是三个人,还有那个每天看起来不想理人的少爷。”顾若慈补充道,“难道做东家的都这么抠门儿吗?朱鸿盛、丛沅夫妇两人一个仆人都不带,胡弗欺三个人只带一个上了岁数的老管家,他们这些做生意的真是搞不懂。”

    众人心有所悟地点点头,只是没有人再说话。在他们坐到疲乏困顿无聊至极的时候,沈含柯穿着从未换过的一身粗布夹袄步到上层甲板来了,她的儿子途遥依偎在她怀里无精打采的,病恹恹的样子和几个小时前疯疯癫癫撞到老妇人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途遥拖着鼻音重重地咳嗽了起来,银发妇人看了他一眼便和对面的冷韵继续品茶了,这时候戴眼镜的年轻男子笑起来,他又赢了!

    一开始所有人都以为沈含柯只是抱着儿子上来吹吹风,看看江景,但却没想到坐下不久这女人便叫来一个服务生,破天荒地为儿子买了一盒糕饼。当服务生捧着糕点走到他们面前时,那孩子兴奋地两眼放光,但仍旧看得出他脸上的病容。他的母亲面带微笑地望着他,眼里却满是悲痛。

    “这小孩子也太容易生病了!风一吹就发起热来,纸糊的一样。”顾若慈叹着气说道。

    刘醒转过身来,温和地说:“所以我们能活到这么大都很不容易。”

    “是吗?”

    “对啊,任何一场疾病或者意外没有挺过去,你的一生就结束了。”

    “这种意外包括谋杀或者自杀吗?”

    “当然!”刘醒点点头。

    “听说你们在谪仙楼的时候这小孩子差点儿被朱鸿盛揍一顿?”

    刘醒点点头以示正确,云蕖在一旁听了也加入谈话:“幸好丛夫人没有计较小途遥弄脏了她的衣服,否则途遥妈妈一定赔不起她。”

    顾若慈看着正在温柔地哄孩子的沈含柯问道:“听说她昨天都要跟人家拼命了!”

    “她的确很生气,她只是担心途遥会受伤吧。”

    刘醒说道:“女人做了母亲就会变成一个时刻准备搏杀的战士,所以千万不要招惹她们的孩子!”

    顾若慈哧哧地笑了起来:“说得你好像是一个妈妈一样!”众人听了跟着笑起来。

    过了一会儿顾若慈思索着问道:“不过,你说沈含柯一个没有钱的女人带着一个孩子去上海干什么?嗯……我觉得她肯定不是去玩儿的!”

    云蕖第一个说:“有可能是回家去吧。”

    鹿平洲反驳道:“不对!他们说话都是江城口音,不是上海人。我猜是去走亲戚,大概她的丈夫去世了,你看她一路愁眉不展,似乎有很多心事。”

    孟桢道:“也许她丈夫就在上海呢,愁眉不展是因为坐船不舒服,晕船。”

    “不对,你看她带那么多行李,肯定是走亲戚的。”

    “也许……”顾若慈说话的语调忽然变得恐怖起来,“她和胡弗欺有过节,和杨复一样,是跟踪胡弗欺准备趁他不备把他杀掉!”

    “你又犯病了是吗?哪有带着自己儿子来杀人的,闭死你的嘴!”孟桢一把扯过顾若慈,把她按到椅子上坐下来。

    “说不定人家就是出门来玩儿的,你看途遥这一路上可开心了,你说对不对,侦探先生。”

    刘醒望一望正在坐着看江景的母子二人,摇了摇头道:“不知道,”随后他的目光转向棋局已经结束的两人身上,饶有兴趣地说道:“不过我知道这三位新客里谁是郑医生。”

    “是吗?”鹿平洲一听来了兴趣,“我们可还没和他们说过话呢。”

    “已经有人说过话了。”

    “什么意思?”

    刘醒向着对面努努嘴,“做医生的但凡见到病人都会情不自禁地多看两眼,无论是否救治,而刚才沈夫人抱着孩子进来的时候这三个人里只有一个人微微动了一下眼镜,我想她就是郑医生了!”

    “也许她只是凑巧看了一眼,我们几个都看了,难不成我们都是医生了。”鹿平洲反问道。

    “我们每个人的眼睛都在沈夫人身上!”

    “另外两人心思都在棋局上呢,”鹿平洲仍然不信,“那戴眼镜的年轻人斯斯文文,颇像有体面身份的人,他才更像是一个医生。”

    刘醒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顾若慈也加入争论,但他认定那老者更像是药铺里有资历的老中医--因为他头发秃秃的。

    说到这时,鹿平洲摸一摸自己光溜溜的圆脑袋,尴尬地望着她,在众人互相对望的眼神里顾若慈当先爽朗地笑起来。这时候冷韵扶着身子站起来,再次向老妇人致谢:“真是多亏你了,我一定遵照你的嘱托。”她轻轻一笑,说道:“午后愉快,郑医生!”鹿平洲惊惧的眼光从老妇人的脸上落回到刘醒身上,脸色苍白地望着他,说不出话。很快对面的棋局宣告结束,老者慢步走回船舱去了,郑医生起身离开,刘醒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头微微一惊--她的鬓边簪了一朵小小白花。

    过了一会儿对面的年轻人则端着一杯酒加入了他们的聊天,他说话爽利有条理,对各地风貌人情都侃侃而谈,每个人为他的气度而折服,当他介绍到自己是一位语文老师时,众人纷纷恍然大悟,夸赞这位年轻的陈酉老师是个有学问的人。顾若慈犹豫着听他说了一会儿话,在确定他是一个不会因自己的问题而气恼的和善人后,终于发出了大家的疑问--他和另外两位老人是什么关系。陈酉听完一怔,解释道:“我是在船上认识他们的。”众人听完兴趣索然地摇摇头,随后刘醒花了整个午后的时间来听顾若慈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恐怖小说创作。在即将返回房间的走廊上,他遇上了胡弗欺的管家寒弥,他和掌柜杭南书面色难看地走出来,见到刘醒两人都意外地愣了一下,随即寒弥向刘醒点头致意,“刘先生,下午好。”

    “胡少爷还在房间里吗?”

    “是,”他点点头,随后说道:“但他谁都不想见!”

    刘醒失望地点点头,就在他转身离开的时候,身后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刘先生,请等一下。”胡幼辛佝偻着身子,满脸憔悴地站在他眼前,他似乎生了一场大病,他好年纪的精力和俊俏的容貌几乎快被消磨殆尽了,刘醒劝道:“胡少爷……”

    “你看见了,他们根本什么也不在乎,我的每一句话他都知道,也许他早都知道,但是什么用都没有,他们谁也离不开谁,只有我自己像一个多余的傻瓜……”

    “你这样的想法实在很危险,无论是悲伤还是仇恨,你不应该放纵任何一种感情吞没你自己。”

    “可我做不到,我实在是做不到……”他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这一切简直像是一场噩梦。”

    “任何一场梦都有醒的时候,无论是美梦抑或是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