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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丑八怪

    “姑娘,我吓着你了吗?”管家寒弥站在云蕖身侧尽量亲和地问道。

    “不,不……寒先生,我……我只是身体有些不好,昨晚叫夜风吹着了。”云蕖声音颤抖着,以极微妙的脚步挪动了一点,但她始终没有抬头看他那张奇怪而丑陋的脸。

    “我们少爷和你一见面就十分投缘,恰巧今天有一个晚宴,不知道你是否方便?”语毕他递上一张请柬。

    “云儿身体不舒服,我要带她回去了,寒管家,请回吧!”鹿平洲矮胖的身子走过来站在两人中间,将寒弥隔了开去。

    出乎他的意料,云蕖站在原地没有动,她手指冰凉,却没有要走的意思。犹豫片刻之后,云蕖鼓足勇气睁开双眼直视着那张噩梦般的脸,尽力平静地说道:“对……对不起,多谢你家少爷的好意,请转告他,不便打扰,还请见谅!”说完不等回答她牵起鹿平洲快步离去,留下寒弥一人怔怔地呆望着。

    第二日一早,远影号在南京的燕子矶码头停泊靠岸,丛沅挽着刘醒笑意吟吟地迈下船,手上戴着粉色小羊皮手套,此时天色微凉薄薄飘着一层阴云,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味道,刘醒穿了一套白色的西装,戴一顶灰色礼帽,他不安地问道:“你确定你的丈夫不会来吗?”

    “不会!”

    “冷夫人呢,她怎么没有一起来?”

    “你不知道,冷韵这个人不信这些。”

    “其实我也不信。”刘醒回答道。

    丛沅惊讶地望着他,“那你跟我来做什么?”

    “是你昨天试戏的时候问我到了南京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我就告诉你了嘛。”

    “噢,那你去干什么?”

    “看樱花!”他实实在在地说,随后他又问,“朱先生怎么没有陪你?”

    “他在忙自己的事!”丛沅斜睨了他一眼,忽然邪魅一笑,说道:“你这么紧张弄得好像我们俩个在偷情?”

    刘醒惊恐地望住她,丛沅被他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她放开了刘醒的手,轻摆腰肢坐在了黄包车上,说道:“刘大侦探,你看起来一副聪明的样子可真禁不起玩笑,车夫,去鸡鸣寺。”

    鸡鸣寺是南京古刹,从西晋至今已有千年之久,自古便称“南朝第一寺”,人们心中但有所求必定来此求拜。它就坐落在鸡笼山之上,此时正值寺外樱花盛开,上山一路阵阵飘香,烂漫风景一时无可比拟。

    刘醒和丛沅步入山门,走进大雄宝殿,殿内正中供奉着三身佛的法身毗卢佛,一左一右供奉的是文殊、普贤两大菩萨,刘醒目送丛沅进殿后虔诚下拜,久久没有起身。

    刘醒自觉无趣便打算到处转转,他刚一走进旁边的观音殿又见一人正在求拜,只见他身材瘦削,脊背微驼,远远望去甚是沧桑,他拜得菩萨和别处有所不同,只见殿内观音面北而坐,背朝着求拜者,似是一个犯错的孩子求取原谅而不可得,别有一番深意。刘醒向着楹联上一瞧,只见一副对子写到:“问大士为何倒坐,叹众生不肯回头。”

    那人跪拜之后回转身来,刘醒向着他微微颔首,“寒管家也信佛吗?”

    寒弥露齿而笑,“我一个为奴为婢的下贱人,菩萨怎么听得见我求他。”

    “怎么呢?”

    “咱们穷苦人没钱给菩萨添香油,菩萨自然听不见我的话了,求了也没用的。”

    刘醒笑了,问道:“既然没用,寒管家又何必来求呢?”

    “我家主人信佛,我是替他来的。”

    “这样的事也可以旁人相替吗?”刘醒疑惑不解。

    寒弥不紧不慢地答道:“只要心中有佛,你觉得可以便是可以。”

    “先生心中无佛,所求可以灵验吗?”

    “心诚则灵。”

    “既不信如何心诚,如何灵验呢?”

    “不信未必不诚,先生多虑了。”

    “信也求,不信也求,你瞧,菩萨可有多忙!”两人相视一笑,慢慢走出观音楼,不一会儿寒弥忽然停步叫住了他,指着楹联悠悠问道:“先生慧极,可知众生为何不肯回头吗?”

    刘醒一怔,不料他竟有此一问,半晌方才答道:“大概回头无岸吧。”

    寒弥一双凹陷干枯的眼睛紧紧望着他,点了点头,“苦海无边,回头无岸……为人一生便是如此。”

    “寒先生,你在胡府多少年了?”

    寒弥抬头望一望阴霾的天空,无限忧伤地说道:“我侍奉主人整整二十一年了,”他那双凹陷的眼睛里满是纠缠,混沌而哀伤,“时间过得真快,我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了,已经不中用了……”

    “胡弗欺那老鳖孙有你这样的仆人真是运气!”只见丛沅正站在两人身后说话,一脸没有好气的样子。

    “佛门之地,老鳖孙老鳖孙的,嘴里一点儿忌讳也没有,当心佛祖生你的气!”刘醒嗔怪着她。

    丛沅慌忙捂了嘴,刘醒继续说道:“你的签解了吗?”

    丛沅点点头,刘醒又问:“中吉签?”

    她忍不住跺一跺脚,说道:“什么呀?下下签!一点儿都不灵,咱们走!我再也不来了!”

    他们一边走一边聊,在回船的路上遇到了刚刚打完电话的杭南书,他一见到寒弥便问:“东家今天出门了吗?”

    “应该没有,我刚从鸡鸣寺回来,不是很确定,”看着杭南书的脸色不好,他又问道:“你找东家有事?”

    “没,没事儿……不是我,是江城。”

    寒弥静静地望着他,缓缓地眨了眨眼睛,问道:“上海的天气都好了吗?”

    “嗯……还是淅淅沥沥的小雨,不知道这个地方怎么回事,像是叫人揍哭了似的。”

    刘醒说道:“梅雨季节就是这样,连绵不止,有时候下上一个月都不停……”

    杭南书一张胖脸霎时变得惨白,脸上陡然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丛沅叫道:“杭掌柜,你很热吗?瞧你出了一身汗。”

    他抹一抹脸,尴尬地笑道:“可不是呢,人胖了就怕热,我老杭不比丛夫人那么苗条。”

    丛沅被他夸得心头一喜,打量一圈四人之中确是只有杭南书一人算是个胖子,遂微微一笑。

    刘醒问道:“听说杭掌柜当时就是从南京赶来远影号的?”

    “是啊,当时我正在南京采买,收到消息我就立刻放下手头的事赶来了。”

    “上海的梅雨有一段时间了,你还不知道,想必你来南京采买有一段时间了吧?采买这项都是为流水花园添置的吧。”

    “是啊,我来有大半个月了。”

    “你是坐沪宁线来的吗?”

    杭南书点点头,“是啊。”

    “哎呦,那你这次突然转来远影号,在南京的采买岂不是空手而归了?”

    “也不是……嗯……我买好的一部分已经送往驿站,现在已经在回上海的路上了。”他望着寒弥和刘醒,小心地答道。

    “杭掌柜做事真是周到。”

    他们在登船后挥手作别,远影号上静悄悄地,很多人都在午睡,偶尔碰到一两个人也是一副慵懒的模样,一切都在平静中沉睡着。

    苹果像一个旋转的陀螺在冷韵的手里轻轻转动着,脱掉了它红色的外衣露出诱人的果肉。她饱饱地睡了一个好觉,大花猫富贵儿卧在她的脚边正眯着眼睛打盹儿,屋里一个人都没有,她打开窗子让微风轻柔地吹进来,自己窝在软椅里盖上织毯心情愉悦地吃起苹果来。

    苹果还没有吃完,胡弗欺便冷着一张脸闯了进来,身后跟着他的儿子胡幼辛,冷韵放下苹果冷冷地打量了二人一眼,眼睛一转,她知道一定有什么事要发生了。她正了正身子,在软椅里坐好,等着未知的一切降临下来。

    “辛儿在岳阳的生意是怎么回事?!”胡弗欺一上来便直接了当地质问她。

    “什么怎么回事,你儿子的生意自然问你儿子了,问我干什么?”

    “我现在就在问你!”

    “问我?”冷韵转过头来望着他,“不知道!”

    胡弗欺十分气恼地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冷韵!你真是死鸭子嘴硬!给你脸不要是吧?”

    “你嘴巴放干净点!不用阴阳怪气地兜圈子放屁,有话直说就行了!”

    “好好好!你是不是指使人在岳阳跟辛儿打擂台,做局害我儿子?!”

    “没有的事儿!”

    “辛儿,拿来!”

    胡幼辛从怀里拿出一张单子,胡弗欺扔在冷韵身上,骂道:“你自己看!这是清你冷家的账清出来的,五个月前冷丙沧有三笔大的进账,前前后后加起来一共四十五万,正是辛儿亏的那笔钱,这三笔钱一笔来自荆州,一笔来自岳阳,最后一笔来自庐山,他们看起来毫无关联,但其实背后都站着同一个人-正是和辛儿打擂台的人,当时冷家的生意没有一笔是赚钱的,做一笔亏一笔,根本没有人敢上门,冷韵,你还需要我再说下去吗?!”

    冷韵拿起票据来仔细看了看,续道:“为什么不说,你不说下去我怎么知道你蠢到什么地步了呢?”

    “混账!”

    “冷家的生意是冷丙沧在打理,不是我!你有什么怀疑,立马掉头回江城找他,不用在我跟前儿疯狗似的乱咬人!”

    “他是你弟弟!”

    冷韵站起来道:“胡幼辛还是你儿子呢,他亏得这四十五万你是一开始就知道了吗?!”

    胡弗欺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双眼气得通红,沉默了一会儿,他忽然厉声叫道:“这么说,你早就知道这笔钱的事儿了?”

    冷韵脸色陡变,辩解道:“你不用咬文嚼字地跟我做套,谁的钱你去找谁,何必来找我?!”

    “这张票冷丙沧还没见着,他还以为自己手脚干净呢--不肯承认!冷韵你说,这样吃里扒外的东西配做人吗?”胡弗欺凄然冷笑。

    冷韵脸色暗下来,声音也柔软下来,“其实钱一分也没少,我只不是借来用一用!弗欺,你先不要生气!”

    “有借有还,钱呢?你们还了吗?”

    “他迟早会还给你的,我向你保证!”

    “你保证?你的保证跟放屁一样!”冷韵听了不说话了,胡弗欺继续骂道:“你可真是我的好夫人,背着我不知道干了多少这见不得人的勾当!”

    “我这勾当既没伤着你,又没伤着他,哪里对不起你了?”

    “放屁,辛儿是不是平白挨了顿打?”

    冷韵冷哼一声,“他学艺不精,挨打不算冤。”

    “你还不知错!”

    “那你呢,我说要你救我弟弟,我说了多少次,你不闻不问,还不是要我自己想办法,想办法想办法,有什么办法可想,天上又不会掉钱,当时最快的办法就是这个!更何况,又没有真的亏你的钱。”

    “所以你就想出这么个馊主意-拆了胡家的东墙补你冷家的西墙?既叫辛儿铩羽而归,又转手去救冷家的生意,最后还得了我江城的店铺,你真是一举多得啊,”胡弗欺叹了一口气,续道:“只是都到现在了,你还敢说没亏?!你在冷家投进去的这四十五万是不是打了水漂?最后是不是进了别人的口袋?冷丙沧的生意是不是关门了?你这蠢货,还敢跟我说没亏?!是啊,亏得不是冷家的钱就不算亏,拿着我胡家的钱干你冷家的买卖,冷韵啊冷韵,我以前怎么就看不出你是个狼子野心的贱货!而且……你说说你,你钱……你都已经拿到手了,何必再惺惺作态跟我借钱?”

    “不够!”

    “我早就知道你冷家就是个无底洞……你以为拿了钱就能救他了?我早就说过,没用,没得救,现在呢,结果怎么样,还不是照样关门结业!卷铺盖滚蛋!胡闹!短见!”

    冷韵将织毯在地上一摔,猫儿吓得一机灵跳了开去,“你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冷家那么快关门你的功劳一点儿都不少,你背着我找人盘冷家的铺子,阻断生意,你那点儿狐狸尾巴早就藏不住了,我只是假装没有看到罢了!胡弗欺!你不要老鸹还嫌猪黑了,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变得自己不撒泡尿照照,你娶我的时候、借我冷家钱不还的时候,说什么?跟我说什么‘胡家冷家是一体,不分你我!’哼,到头来你用我行,我用你一点便开始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了,还敢跟我提还钱了,没得叫我恶心!”

    “你敢说你没用我的钱?这家里、铺里、里里外外哪一点儿用的不是我的钱,你那作死的弟弟,要不是我,他早就像狗一样睡大街了,到时候你还说不定在哪儿呢,你非但不对老子感恩戴德,还敢跟我大呼小叫,你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不能跟你提还钱,两个吃里扒外的叛徒,还钱!我对你们仁至义尽,你们呢,反过来恩将仇报,反咬一口害我儿子,没有良心的白眼狼!两个!都是白眼狼!”

    冷韵望着胡幼辛冷笑一声:“胡弗欺,天底下谁都可以说良心二字,唯独你没有资格讲,这会子你儿子又是你的心肝宝贝了,当初把他抢过来逼死他妈的时候……”

    “混账!”胡弗欺暴喝一声,只听“啪”地一声清响,冷韵半张雪白的脸立刻被打得肿胀起来,她跌在地上狠狠瞪着他,牙齿咬得吱吱作响,“哼,你怕什么,怕你死了你儿子得不到你的家产吗?”

    胡幼辛望着她,欲言又止。

    她没有等待,站起身来冲过去在胡弗欺焦黄而阴鸷的脸上狠狠还了一掌。下一瞬间冷韵一脚踢在胡弗欺的腿上,两人扭打在一起,胡弗欺的力气比她大很多,一掌一拳都结结实实打在冷韵娇嫩的身子上,她没有任何优势地承受着胡弗欺的伤害。胡幼辛站在一旁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冷韵没有屈服,而是在忍耐中反抗着,她尖利的手指划破了胡弗欺的眼皮,接着身上又挨了一拳,她的脸和胳膊正在流血,胡乱摸索中她拿到了自己削苹果的水果刀,她不顾一切地冲出去,胡幼辛见状拦在父亲身前,但很快她拿刀的手就被胡弗欺狠狠钳住,动也不能动,眼见着自己唯一的武器就要被夺走,冷韵拼命地挣扎、踢打,忽然一声凄厉而痛彻心扉的惨叫划破了午后的沉静——刀子应声落地,带着淋漓的鲜血。

    那张年少而俊俏的脸庞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