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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4章 煮酒试人心

    当晚,五马山后堂,赵榛、赵邦杰、陈适、马扩四人跪坐在一个宽大的炕上,本来马扩等人不敢僭越,但拗不过赵榛的坚持,也只能听命。

    众人围坐在炕上案桌上,桌上置有火盆,旁边有盘兔、旋炙猪皮肉、煎角子、蜜饯等烧烤的食材,酒是黄酒,已经煮好温着,不过是酿造酒,而非蒸馏酒,蒸馏酒自元代时才开始出现,让赵榛突然有一种现代烧烤的感觉。

    “今晚为殿下接风,只是营中简陋,还望见谅。”马扩拱手说道。

    “无妨,乱世之秋,何谈简陋。”赵榛摆摆手,又转向赵邦杰问道:“只是廷路(赵邦杰,字廷路)站了半日,山中风寒,可受得住?”

    赵邦杰本以为难逃一死,见赵榛的板子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早已经感恩戴德,毕竟他今年只有三十出头,正当年华,又岂能甘心就此泯然于世?又闻赵榛邀请,早已经心服口服,心下计量,定要死心塌地追随赵榛。听到赵榛喊自己表字,更是受宠若惊,道:

    “谢殿下不杀之恩,这点风寒,对臣来说,无甚大碍。”

    赵榛轻笑道:“不若让廷路多值守几日,子充(马扩,字子充)、延仁(陈适,字延仁),两位以为如何?”

    马扩捏了捏胡须,陈适搓了搓手,一本正经地答道:“廷路乃行伍之人,些许风寒,只当练体,未尝不可。”

    赵邦杰大囧,他当然听出了这三位的揶揄,但总不能说不要吧,只得正色道:“但凭殿下做主。”

    “哈哈哈,算了,廷路怎么说也比我等年长,不过军中无戏言,明日半天还是得去。来,诸君满饮此杯。”

    几轮黄酒下肚,又兼炉火旺盛,众人均放松了许多,就连赵邦杰都举起酒杯,挨个走了一圈。

    赵榛敛了敛衣襟,道:“诸位,本王想重整五马山,不知道列为意下如何?”

    马扩今日闻赵榛摆阵杀敌,颇有勇武,又见对赵邦杰、王彪恩威并施,驭人之术,老辣无比,已对赵榛刮目相看,心中已暗自称赞。现在听闻赵榛有意整顿五马山,不由问道:“不知殿下如何重整?”

    赵榛见陈适、赵邦杰停下碗筷,乃缓缓说道:“本王有三法,其一为裁汰冗兵,分列成军;其二,各军、营、都三级设观察使;其三,完善军中赏罚及升降体系。”

    见众人脸有疑惑,赵榛随后进行了逐条解释。

    宋朝冗兵、冗官、冗费,直接导致了宋朝军力低下、财政拮据、国家积弱。仁宗年间,禁军总数达80多万,但多为招募流民,以防止流民作乱,虽有完备的训练体系,但因“轮戍制”等执行力不强。再加上禁军精锐多集中于京畿殿前诸班直,其多数军队早已没有立国初期的骁勇。

    今日下午,赵榛翻看军中名册及相关文书,五马山之上虽然有数万人马,但是抛开军属、杂役、以及吸纳的流民外,真正有战斗力的不到五千,一年以上且经历战阵的不到三千,如此军员杂糅在一起,若战事顺利尚且无碍,若遇硬仗,极易一溃千里。正所谓溃军不如寇,流兵即为贼,这也是宋朝军队虽然军士血腥仍在,但却逢战必败的原因之一了。

    按照赵榛的想法,第一,将一年以上经过战阵的老兵单独成军,作为主要进攻力量;将新兵及身强体健者编为驻屯军,侧重守城防御训练;将老弱病残的军士编为后勤军,负责生产和军械制造。第二,都一级且观察使,类似于后世指导员、政委的角色。第三,宋朝军法非常严峻,而宋朝的兵源有一部分又是来自于发配充军,因此宋朝的军士地位非常低下,一旦从军就是终身制,小说中说的“贼配军”也是从宋朝开始流行,所以普遍存在奖惩不明,普通军士多受剥削,必须予以整改。

    赵邦杰听完,低头沉思片刻,似乎颇有疑虑,思忖再三,还是开口说道:“殿下容禀,恕臣直言,我朝军制,多以文官任监军,但确实存在权柄过重,武将多受掣肘,往往临阵失据,但战机稍纵即逝,殿下所设观察使一职,与监军何异?”

    赵榛赞许地看着赵邦杰,不愧是久居军旅之人,对于军事一针见血。这就是宋朝军制一大弊端,“以文制武”本就是宋朝国策,虽有以范仲淹为代表的文武兼备之人,但泱泱士大夫群体,此类并不在多数,文人尝尝不闻兵事,陡然处于监军之位,对于战事确为不利。

    “本王所设观察使一职,受上级观察使垂直管理,职责在于整肃军纪、记录战事,战况汇报、军队建设由领军之将及观察使分别独立上呈,以使公正进行赏罚。对于战场军事决策,观察使有建议权,但无决定权,若有异议,可以战后上禀。如此解释,廷路可清楚了?”

    赵邦杰当下表示没有异议,领军之将有战场临机决断之权,但若急功冒进或者畏缩不前,自有观察使记录在案,相互制约又互不干涉,自然极好。

    陈适言道:“这赏罚及升降体系、军械制造,倒也好说,我朝军制较为完备,唯执行不力尔,比如这军械制造可仿造朝廷所设军器监,分门别类,统一管理。”

    宋朝军制确为历朝最为系统和完善,而且宋朝不乏有军事理论功底深厚之人,像赵构所杀的太学陈东、欧阳询等人,都能够上陈弊政三十条,御敌十策,就连主和派的汪伯彦,都曾向宋钦宗赵桓进献《河北边防十策》,切合帝意,出任龙图阁直学士、知相州,主政一方。

    马扩三人越说越兴奋,似乎已经看到五马山强军之路,赵榛大为欣慰,只要他提出了思路,就不怕没人帮你完善,但是他仍然截住话头,此等细枝末节,赵榛让几人整理成书,改日议定。

    马扩见气氛颇浓,几人均有些微醺,提议道:“不若我等做个行酒令,如何?”

    赵邦杰及陈适轰然叫好。赵邦杰问道:“不知子充酒令如何设定?”

    “军旅之人,以投壶为盛,又士族之中多喜定题赋诗,以我之见,我等两相结合,以示文武兼备,若投壶不中,便赋诗一首,就以“军旅”为题,不知殿下以为如何?”

    喝酒就喝酒嘛,搞的骚里骚气的。赵榛心里暗自腹诽,倒也知道风气使然,便顺水推舟道:“甚好,不过子充只言罚,未明赏,以本王看,若投壶中了,便赏酒三杯。”

    “如此甚好,甚好。”赵邦杰摇头晃脑,兴奋地拍起手来。

    陈适见赵邦杰的样子,便知道他意在喝酒,出言说道:“廷路,莫要得意,可有言在先,不得赖酒。”

    第一轮,马扩未投中,沉思片刻,乃吟道:“挽弓射大雕,燕铭勒石还,若得青云志,易取万世安。”

    “好诗,好诗,子充有济世安民之志,必得封狼居胥之功。”赵榛笑道。

    “献丑献丑。”马扩摆摆手。

    赵邦杰果然得酒三杯,洋洋得意地看着陈适,陈适不甘示弱,竟也投中,惹得赵榛对宋朝文士的看法又提了一个档次。

    轮到赵榛,许是日间经历一场恶战,身体还没恢复过来,又喝了酒,未投中。赵榛见三人等着,略一思索,缓缓吟道: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彩!彩!彩!”马扩激动的站起身来。“好一个[臣子恨,何时灭],好一个[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马某有生之年,能听闻此等慷慨激昂之词,足慰平生。”

    赵邦杰和陈适也颇为震撼,陈适猛地站起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这首《满江红》,可在我五马山义军中推广传诵,必能更大激发我军抗金意志。臣请殿下恩准,将这首词刻于寨中,让众将士都来看看。”

    赵榛还未答话,赵邦杰突然起身下了炕,向着赵榛单膝跪地,郑重抱拳说道:

    “殿下,臣今日一时鬼迷心窍,陷殿下于危境,臣知错,今后愿誓死追随殿下,收拾这破碎山河,粉身碎骨,在所不惜,臣恳求殿下成全。”

    马扩、陈适见赵邦杰如此,亦拜服于地。

    赵榛心中狂喜,知道算是彻底收了三人之心,有此五马山为根基,自己已在这个世界有了立足之地,但他想要的远不止这些,所以他未立刻让三人起身,而是仰天叹道:

    “诸位可曾想过,我大宋地大物博,人杰地灵,器械精明,戎装劲甲,但金兵屡次南下,均能凿穿泱泱国土,甚至连两朝皇帝沦为阶下之囚,为何?”

    马扩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明白赵榛为何急转了话题。马扩沉思片刻,答道:“一为兵微而贼强,二为将寡而贼盛,三为求和不求战。”

    赵榛摇摇头,道:“你们可知,今日我领那五位义士,得知无五马山接应,已存必死之志,然最终我们合计毙敌五六十人,而自身只有两人受伤。你知道我从中看到了什么?”

    赵榛坐直了身子,认真地说道:“我看到了大宋的希望。”

    赵榛叹了口气,又继续说道:“子充之言,本王认为有失偏颇,我大宋带甲百万,莫说西北边军战力之强,便是这河北之地,多有慷慨悲歌之士,延仁之兄亨伯,以文弱书生领兵,亦能保我大宋城池两载不失,何以谈兵微?何以谈将寡?

    子充所言之求和不求战,本王倒是认同,朝堂之下朋党之争耗我国力,庙堂之君奉权谋为治国之本,以卑躬屈膝、厚以财帛为保国之术,奢靡之风渐盛,奸邪之人当道,如此朝廷,如何争利于敌?如此国家,如何取信于民?就说眼前,朝廷一味求和,频派通和使臣,避战于江南,遗民于河北,大好河山,拱手让与他人,岂不痛哉?

    以本王之意,我汉家男儿,岂能容异族欺凌,正该将尽其武,兵尽其勇,民尽其力,士尽其智,而我皇家赵宋子孙,自当天子守国门,君王守社稷。本王立誓,若不能驱逐鞑虏,复我河山,便以聊聊残躯扼守国土,寸步不让。”

    赵榛越说越激动,声音越来越大,语调也越来越有力,气势勃发,铿锵有力。

    马扩、赵邦杰、陈适三人听完赵榛激情澎湃的演讲,俱都被感染,情绪也越来越高涨,待听到最后赵榛如此露骨的表白,均已察觉其心中的想法。天子守国门,君王守社稷,赵榛又誓守国土,便是告诉三人:

    他赵榛要的是整个天下!

    但是此番演讲,又让他们知道,这绝非是赵榛说说而已,那份庄重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装出来的。三人对视一眼,暗自下了决心,齐齐再拜,道:

    “臣等愿追随殿下,万死莫辞。”

    赵榛哈哈大笑起来,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虽然他相信自己的判断,但未到最后关头,还是有些担心。

    今晚,赵榛彻底放下包袱,已经稳稳地踏出了第一步,再也没有任何顾忌,开怀畅饮起来,只喝的天昏地暗,四人全部沉醉不醒。

    他不知道的是,脑海深处,那系统之灵也“呼”出一口气,面露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