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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雨水至

    落平走了,春日里,地上化了雪,他没归来;夏日里,嫩藕发了芽,他没归来;秋日里,银杏落了叶,他没归来;冬日里,河面结了冰,他没归来。

    潇潇将那两张竹笺定在了窗上,开着窗子时,两片竹笺随风而动,好不美哉

    又过了一年,王志远背着刘益明浑身是血地回来了

    村里人发现时,刘益明身上已然没有一块好肉,大大小小的刀伤参差不齐,已然没了气息,王志远归来后也不不曾开口说话,他爹娘担心他是惊吓过度,得了哑病,找了方大夫去看,却说他并无大碍

    过了两日,刘益明也入了土,王志远却没去,结束后,潇潇去了王志远家中,他爹娘说他饭吃得少,也不出房门,潇潇便站在门口,刚要叩门,里面便传出了声音

    “潇潇,你来了。”

    他声音里添了许多沧桑,不像十几岁,倒像三四十岁,潇潇心里不免苦涩,强笑道:“你怎么便知是我?”

    “你若是在那里待上这么些日子,自然就能认出来了。”

    “刘益明的事,我们都很难过,只是总还是要过日子的。”

    只听见里面传来一声苦笑,说道:“潇潇,你不知道,他是为我死的。”

    潇潇眼里黯然,两人沉默了许久

    “赢也好,输也好,都不过是用热血白骨换那几寸土地罢了。”

    潇潇硬生生憋回了眼泪,说道:“那不是你的错,若是你能为他挨一刀,想必你也会挨的。”

    “可是他没了,就在我眼前。”

    潇潇听到这话,心里绞着痛一般,蹲下身子来,不想让王志远听见,只捂着嘴,眼泪啪嗒啪嗒的落下

    过了许久,二人都不再说话

    “潇潇,你希望我怎么做呢?去喝上几壶酒,不清不楚的一通又一通灌下去,头脑发了昏,就没有感觉了,浑浑噩噩睡一场,睁开眼,痛苦席卷而来,赶忙再去寻下一壶酒,发生的事便当过眼云烟抛诸脑后。”

    低沉的嗓音中添了不少沧桑,如同酿了百年的老酒,苦涩又沉重

    屋内颓废不起,屋外瘫软在地,过了许久,终是应声:“我知道了。”那件事毕竟是亲身经历,怎么劝他放下一切呢,一个实实在在活活生生的人,一个相伴十几载情谊深厚的人。

    日子仍旧一日一日地过着,潇潇时常还是会去他与落平第一次相见处,只是路过那两架秋千时,心里酸涩。

    取了绳子,割了木板,爬上了银杏,又吊了个秋千,只是再无人在树下让她小心摔断腿了。

    过了几日,潇潇去了刘益明家中,问候双亲,讨来了一个柳树枝条缠做的有些老旧的装蛐蛐的笼子,又去了王志远那处,他的双亲说他一直闭门不出,话也不曾说过几句。

    到了门口,潇潇直接背着门坐下,轻轻说道:“听说人死之前脑海里会回想起许多事,你说他会想起什么呢?”潇潇看着手心的蛐蛐笼子又道,“其实以前看你们老是围在一起逗弄虫子,我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如今那样的日子却是再也回不去了,若是他还在,想必此时定然同我们一起,思量着玩些什么呢?”

    她想不出现在王志远在屋内是什么表情,不过想来不会很好看。

    “他的爹娘收拾了遗物,我见了那个蛐蛐笼子,厚着脸讨要来了,我想,有个物品总算是有个寄托吧。”

    潇潇讲那个小笼子放在了身旁,将头靠在了门上,喃喃着

    “我将它放在这里。带着他的那一份好好活下去吧,更加努力,更加上进,这样他在天上看见我们的时候,心里会不会感到些许骄傲呢?起码,不要再在原地驻足不前了。”

    潇潇离开了,只剩下那个留有温度的笼子。

    亦芳性子好,广交好友,做了份媒人的工作,见潇潇一个人,便时常介绍,只是潇潇怎么也不肯。

    又过了一年,绣过的手帕堆满了整个箱子。眼见着年纪也慢慢大了,方大夫也不着急,只是李大娘时常劝导,是日夜里,李大娘进了房门,见潇潇正在绣着帕子,心里疼坏了,忙走过去握住潇潇的手,说道:“你这样每日绣着这些哪里用得上?娘不是想赶你走,只是爹娘总有离开的一天,到时候你孤单一人,爹娘怎么放心啊?”

    潇潇看着李大娘说道:“娘,我实在没有中意的郎君。”

    “好孩子,娘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只是他去了这么久,一点消息都没有,你还要一直等着吗?若是五十年,六十年,都没有消息呢?”李大娘担忧地说道

    “万一他回来了呢?”潇潇垂着眼眸淡淡说道

    李大娘也不再说了,只是抱住潇潇,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说着:“好孩子,娘知道了,你打小就有自己的主意,任是旁人再怎么说都不会动摇你半分,只是你已然过了应该成亲的年岁了,且不论旁人口舌,便是他回来了,他会娶你吗?”

    潇潇不再言语,房内寂静无声,见她不答,李大娘只叹了口气,出了房门。

    两人虽从未表明过心意,但是她知道的,她亦知道他的情意早在那一举一动间溢于胸怀了。

    到了秋分,潇潇仍旧每日去那银杏处,只是不再向着河面那边荡秋千了

    这些年发生的事情太多,物是人非,大概便是如此吧

    “潇潇。”温柔又熟悉的声音从面前传来,恍如隔世般,一时竟愣了神。

    潇潇抬起头来,顿时红了眼,从秋千上跳了下来,不再管那些男女大防,扑进了落平怀中

    “怎么去了那么久?”潇潇已然泣不成声

    落平心如刀绞般疼痛,刹那间神色惊讶,不经思量便紧紧抱住了潇潇说道:“是我不对,不该让你等我这么久。”

    “你有没有受伤?”潇潇挣开了怀抱,仔细看着落平,只见他褪去了稚气,本就有些老成的气质,如今更显成熟了,只是笑起来却如往时一样

    “放心,我没有事,待我娶你过门,以后便都是好日子了。”

    潇潇紧紧抱住了落平,怎么也不肯撒手,二人紧紧相拥,再不肯分开

    落平说买下了一邸宅子,赚够了钱够二人过一辈子,潇潇抓住落平的手,收不住笑容,只道日后平安便好

    这几日两人形影不离,拜会了兰茹与亦芳,告知了二人消息,亦都为潇潇高兴

    落平领着潇潇去了新置办的府邸,快要比上柳员外家的府邸了,还不用低头,潇潇在走廊上疯跑着,一瞬间,仿佛回到了五年前,落平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以后你住进来,辞了工,安安心心地做我娘子可好?”

    潇潇紧紧牵住落平的手,说道:“那自然是好,落平以后也不要再走,安安心心地做我官人可好?”

    落平眼中闪过一丝不舍,说道:“自然是好。”说罢,紧紧将潇潇涌入怀中,过了许久,又道:“今日不如便在此处住下吧?”

    潇潇脸上多了一抹红晕,羞怯地说道:“我还未过门呢。”

    “放心,这里房间挺多,早些住下也是早些适应。”落平说道

    “我爹娘定然是不会同意。”

    “那夜里,我悄悄去接你。”

    “好。”

    到了夜里,潇潇开着窗,取下了那两片竹笺,等着落平,打算见了面便给他

    不知过了多久,潇潇趴在床上便要睡着,才听得扣窗的声音,潇潇连忙过去,瞧见落平,满心欢悦,落平脸上却有些歉意说道:“我来晚了。”

    潇潇翻出窗外,紧紧牵住落平的手,却发现他手冰凉,忙道:“你的手为何这样凉。”

    “外面冷,受了风,自然有些凉。”

    潇潇赶忙将他的手捂起来,笑道:“这样便不凉了。”

    到了府邸,落平将潇潇安置在了最舒适的一间房子,自己便住在隔壁

    床榻柔软,潇潇很快便来了睡意,忽而背后一阵凉意,一双手搂住潇潇的腰间,潇潇被凉的清醒了

    “落平?你怎么这样凉?”

    “秋日里冷。”

    潇潇也不再言语,只觉得二人仿佛真的夫妻一般。

    潇潇从未睡过这样好的觉,醒来便瞧见落平,只是他身上还这样凉,心里担心,轻声唤他,落平缓缓睁眼

    “你身上怎么还这样凉?”

    “在船上呆久了,或许是染了风寒了,休息一阵就好了。”

    潇潇却怎么也放心不下,又问道:“我之前给你的药包可曾用过了。”

    落平抱住潇潇,又道:“用过了,不要担心,时辰还早,再睡一会儿吧。”

    潇潇推开他说道:“这可不行,若是让娘知道了,不知道会怎么说我。”

    “那我送你。”

    “你还是好好休息吧。”落平刚坐起身便被潇潇按了下去

    “那好,我待会儿去找你。”落平笑道

    二人别过后,潇潇想起那两张竹笺,想为他送去,刚到家便又出了门,见落平还睡着

    潇潇轻声唤他,他却怎么也不醒,潇潇心里慌乱,却不敢把脉

    “落平,我有两张竹笺,你走之前我便打算给你的,但是第二日你便走了,这上面写的是我们的名字,落平,这几年我过得其实不怎么好,时常会想到你,我有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我想介绍你们认识,如今看来是没有机会了,他人很好,对我也好,不过二十便死在了战场上,及笄之前我每一日都知足快乐了,及笄之后,只有同你一起的日子是开心的。”潇潇跪在床前,将两张竹笺放到了落平手中

    “其实我早知道的,我知道你不想让我担心。落平,你离开的时候我每一天都会去河边,去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我知道你会回来的,我们相隔万里却心意相通,我每天都在等你。”

    潇潇淡淡说着,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我每日都会想着,我们要是成亲了,日子会如何。”

    “现在我却想着,若是那日我叫住了你,让你别走,是不是就不会如此了。”

    “我们会过着平凡的日子,我绣了许多手帕,能卖些银子,虽然不多,但也能够我们生活,男耕女织,辛苦是辛苦了些,但是同你一起便好。”

    “我打小身子不好,落了水后,日日喝药,又时逢哀事,我原以为,我会比你先走的。”

    “你打小便在船上,其实我每每想到都是心疼,我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但是……”

    潇潇再也说不下去,呕出一滩鲜血,她擦干嘴角的血,又道:“我想随你一起,但是不能够,落平,你不会怪我吧,你在下面等我,待我死了,同你一道轮回。”

    过了几日,府邸的牌匾送了过来,上面赫然写着“方府”两个大字

    落平没有姓氏,故土在枕平郡,认识他的人寥寥无几,方大夫他们为他做了一把竹筏,从水上来,顺水流走。

    潇潇站在河边,望着离去的竹筏沉默不语

    过了大半年,潇潇头上白了大片,李大娘,方大夫看得心里疼得发慌,无论怎么劝慰都无用。

    是日夜里,潇潇叫来了兰茹,说道:“兰茹,我知你心善,我是个不孝顺的,以后便要麻烦你了。”说罢取了床下的木箱说道:“我早料到有这么一日,这些帕子可以卖些银子,以后二老还要多多麻烦你照料。”

    “潇潇,你这是什么意思。”兰茹心下着急,急忙问道

    “我的身子早就到了头了,你应当也知道,只是二老操劳了大半生,我希望他们能享享福,我走后,你便说我心中憋闷,出门游玩了,可好。”

    兰茹直哭得说不出话,怎么也不肯收下那木箱子

    “兰茹,落平留下一个宅子,还留下许多钱财,全然是为了我,他为我打算了许多,我心里也爱他,便让我去找他吧。”

    潇潇当夜穿上了原先准备还未绣好的大红嫁衣,乘了竹筏,顺着水流漂去

    荷花长满了荷塘,微风细雨相伴,花香四溢,一滴细雨落在手背

    “落平,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