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金银花草茶
院子里摆开了一张圆桌，来客是几个年纪和罗婆婆相仿的老人，看着都很有精神，衣饰整洁。几个小男孩帮着罗婆婆上菜。菜色并没什么稀奇昂贵的，都是采用了夏天群玉山的特产，简单地烹制而成。下过雨后顺着溪流飘来的指头大小的河虾，加上盐、酒，简单蒸一下就能上桌，连着虾壳一起嚼，鲜得像刚从河里蹦出来的；石滩上爬来爬去的小螃蟹，在面糊里滚一下，炸成面拖蟹，吃得满口香脆、嘎嘣响；鱼圆野菜汤清新恬淡，来回研磨成柔软泥状的鱼肉细腻的没有一点筋骨，捏出的鱼圆雪白无暇。
客人们吃得赞不绝口，纷纷问起罗婆婆菜品的由来，更有一个老爷爷站起来念了几句诗。酒足饭饱后我，趁着天气还没到一天中最高的温度，老人们乘着山间绿荫里的凉爽尽兴地走了。其中，一个戴花呢帽的老伯，走之后前还不住地盯了孟风雪几眼。
“他恐怕是觉得你很眼熟吧。“罗婆婆一边收拾着桌子一边说。十年前，爸爸就在山上帮厨，这些老客人们来过几十年，一点点的变化都铭记在心里的。
“是您教爸爸在家里边做菜待客的吧？”孟风雪帮婆婆把碗盘都收到了厨房里，一边问。
罗婆婆：“是啊，他那时候一穷二白，还得养活你。我就劝他说，有人在街上支个小摊卖小吃也能排老远的队，有人在家里做饭也能家财万贯。”
有好手艺，怕什么？酒香不怕巷子深。事实证明了，爸爸真的做到了。
突然，林群疯了一样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婆……婆婆……”
“什么情况？”孟风雪被他这副样子吓了一跳。
“我倒也问问你什么情况！黄老师刚才从这里走过去了！”林群声嘶力竭地吼叫着，反而孟风雪一头雾水，他说的是谁啊？从小练书的林群解释说，是一个书法大家，国宝级人物，听说他的一幅字价值千金呢。
罗婆婆笑呵呵地说：“老朋友，老朋友……”便不再提起。大家越发觉得婆婆是个不简单的人。显然，婆婆的心情没有被这个小插曲影响到一丁点。从从容容地做完手里的活，拉出几个条凳到堂前乘凉。她从一个磨旧的铁饼干罐里掏出一些晒干的花草茶，里面可以看到各种不同形状的植物藤蔓，失去了水分，扭曲成各种样子。略微有点甜蜜的苦味随着罐子打开而散发出来，原来屋里那股甜丝丝的甘草的味道就是婆婆晒的花草茶。
婆婆的动作慢悠悠，却没有一丁点的懒散。她用玻璃小盅泡开茶叶，一瓣瓣制成中药的金银花早已没有鲜花的娇美，形似干枯的草枝，在开水里飘荡起舞。她就这样自顾自做着，好像发生天大的事情也不会打扰到她。
婆婆泡了淡黄色透明的汤水出来，用几个花色不同的陶瓷茶盏装起来，招待给大家喝。一边往石磨边上的摇椅上一坐，对林群复杂目光视而不见，探过头去问孟风雪：“你不是要听你爸的事情吗？来吧。”
孟风雪立刻坐在一个低矮的小板凳上，侧着耳朵听。
那是大概十一年前的事情了。
爸爸是有名有姓的。姓氏自然和孟风雪一样姓孟，单名一个明字。年轻气盛的孟明师傅那年已经三十上下了，属于论语中“而立之年”，但是孟师傅并没有创出自己在事业上的一片天地。虽然他学厨时展露出的天赋令人惊艳，可他对成为一个厨师没有太大兴趣。他还在寻找自己的方向。
也不知道孟师傅听谁说的，群玉山西山隐居着一个厨神，一手厨艺出神入化，无论是谁尝到这味道，都会着迷。
孟师傅那时候已经孤身一人，带上襁褓时的小婴儿孟风雪，上西山来学艺了。
听到这里，林群忍不住打断了一下：“婆婆，您就是隐居的厨神吗？”
“我不是，厨神二十多年前就不在了。”
孟风雪疑惑地皱眉，如果厨神二十多年前就不在了，那说明爸爸也并没有找到他。但这不重要，“爸爸不是说不想当厨师吗？又为什么要找厨神学手艺？”他问。
婆婆继续用苍老的声调讲起当年的事情，仿佛在叙说一个古老的童话故事。
在孟师傅上西山之前的几年，他遇到了风雪的妈妈，和她相爱，并有了孟风雪这个爱情的结晶。可不知什么缘故，在孟风雪出生之际，他们开始因为一些事情激烈地冲突。一开始两人还能保持冷静，可是后来越吵越厉害，只要一照面就鸡飞狗跳的。
按照孟明师傅上山后对婆婆的说法，应该是他和风雪妈妈对人生有着不同的期待和向往。孟风雪几个月大的时候，妈妈就把风雪留下，和爸爸达成了某种约定后，离去了。
孟风雪听得心里一凉，心想，哪里有什么苦衷，就是妈妈抛弃了他们父子俩。不过，他并没有打断婆婆，而是接着听了下去。
刚到西山的时候，爸爸似乎还没有接受风雪的出生，又或者没有经验，不知道怎么养育他。只会冲一点不凉不热的奶粉喂他。我每天晚上，孟风雪都饿得哇哇大哭。罗婆婆实在看不下去，就自己做一些简单的辅食，比如奶糊、蛋羹，给风雪加餐，然后抱着他轻轻摇晃哄他入睡。
爸爸那时候把全副心思都放在锻炼手艺上，他因为妈妈的离去而伤心欲绝，需要找一些事情来冲淡情绪，难免会对小风雪有一点疏忽。
原来妈妈对爸爸，是如此的重要。孟风雪的心里五味杂陈，像碰翻了盐和醋罐子，又酸又苦又咸。他一直以来抗拒的、不喜欢的妈妈，却是自己最重要的人——爸爸的最重要的人。
难道自己的存在，竟然是为了弥补爸爸失去的东西吗？
故事很短，用简单的语句，十几分钟就讲完了。婆婆让他们赶紧喝完手中的甘草茶，赶他们去睡个午觉。孟风雪大口饮下一盏金银花甘草茶，试图让心中泛起的波澜平复了下来。金银花本身没有味道，回味是微苦的，和甜味的甘草混合在一起，才有了令人心平气和的甜。
可这一盏茶下去，心情依然是起伏不定。
他就像当时的爸爸一样，失去了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可他比爸爸更加不幸运，爸爸还有他，可他还有谁呢？孟风雪的脚步在地上生根，一下子走不动。
婆婆看着程田与林群走远了，额外赠送了孟风雪一个小故事。
其实，之前的半截故事也有说不通的地方。比如，爸爸如果接受不了失去妈妈的痛苦，又怎么会练成厨艺后，带风雪下山找一个安稳的城市定居呢？
有一天，爸爸在院子里用石子练颠锅的技巧。沉重的石子在锅子里起起落落，没有一定的力气和巧劲，是不能将锅颠得灵活的。他练了一天，太过沉浸其中，居然忘记了给孟风雪冲奶粉。等他想起来，天都黑了，爸爸赶紧回到屋子里。谁知道，由于练习太努力，手用力太过失去了知觉，一下子酸、麻都爬了上来，把那一袋子奶粉掉到了地上。乳白发黄的粉末在地上画了一个花儿，爸爸心想完了。
谁知道，本应该饿坏了的孟风雪，见到这一幕却咯咯笑了起来，像个小糯米团一样朝爸爸爬来。
那一刻，爸爸失去了妈妈，却得到了他。
从那以后，孟师傅就变得不再那么急躁了。他慢悠悠地学起手艺，再也没忘记给风雪准备吃的。
听完这个额外的故事，孟风雪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他脸上酥酥麻麻的，有点自责，有点后悔，没有好好珍惜和爸爸在一起的时间。又有点感动，有点想落泪。
院子靠着西山的峭壁，爬满了绿色藤蔓植物，是和家乡完全不同的景色。在云雾中，游人们看不出来西山的秀美程度并不下于前山与后山。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也许，不出来走走，也不知道这么多事情吧。
孟风雪心想，他失去了爸爸的未来，却得到了爸爸的过去。
客人们吃得赞不绝口，纷纷问起罗婆婆菜品的由来，更有一个老爷爷站起来念了几句诗。酒足饭饱后我，趁着天气还没到一天中最高的温度，老人们乘着山间绿荫里的凉爽尽兴地走了。其中，一个戴花呢帽的老伯，走之后前还不住地盯了孟风雪几眼。
“他恐怕是觉得你很眼熟吧。“罗婆婆一边收拾着桌子一边说。十年前，爸爸就在山上帮厨，这些老客人们来过几十年，一点点的变化都铭记在心里的。
“是您教爸爸在家里边做菜待客的吧？”孟风雪帮婆婆把碗盘都收到了厨房里，一边问。
罗婆婆：“是啊，他那时候一穷二白，还得养活你。我就劝他说，有人在街上支个小摊卖小吃也能排老远的队，有人在家里做饭也能家财万贯。”
有好手艺，怕什么？酒香不怕巷子深。事实证明了，爸爸真的做到了。
突然，林群疯了一样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婆……婆婆……”
“什么情况？”孟风雪被他这副样子吓了一跳。
“我倒也问问你什么情况！黄老师刚才从这里走过去了！”林群声嘶力竭地吼叫着，反而孟风雪一头雾水，他说的是谁啊？从小练书的林群解释说，是一个书法大家，国宝级人物，听说他的一幅字价值千金呢。
罗婆婆笑呵呵地说：“老朋友，老朋友……”便不再提起。大家越发觉得婆婆是个不简单的人。显然，婆婆的心情没有被这个小插曲影响到一丁点。从从容容地做完手里的活，拉出几个条凳到堂前乘凉。她从一个磨旧的铁饼干罐里掏出一些晒干的花草茶，里面可以看到各种不同形状的植物藤蔓，失去了水分，扭曲成各种样子。略微有点甜蜜的苦味随着罐子打开而散发出来，原来屋里那股甜丝丝的甘草的味道就是婆婆晒的花草茶。
婆婆的动作慢悠悠，却没有一丁点的懒散。她用玻璃小盅泡开茶叶，一瓣瓣制成中药的金银花早已没有鲜花的娇美，形似干枯的草枝，在开水里飘荡起舞。她就这样自顾自做着，好像发生天大的事情也不会打扰到她。
婆婆泡了淡黄色透明的汤水出来，用几个花色不同的陶瓷茶盏装起来，招待给大家喝。一边往石磨边上的摇椅上一坐，对林群复杂目光视而不见，探过头去问孟风雪：“你不是要听你爸的事情吗？来吧。”
孟风雪立刻坐在一个低矮的小板凳上，侧着耳朵听。
那是大概十一年前的事情了。
爸爸是有名有姓的。姓氏自然和孟风雪一样姓孟，单名一个明字。年轻气盛的孟明师傅那年已经三十上下了，属于论语中“而立之年”，但是孟师傅并没有创出自己在事业上的一片天地。虽然他学厨时展露出的天赋令人惊艳，可他对成为一个厨师没有太大兴趣。他还在寻找自己的方向。
也不知道孟师傅听谁说的，群玉山西山隐居着一个厨神，一手厨艺出神入化，无论是谁尝到这味道，都会着迷。
孟师傅那时候已经孤身一人，带上襁褓时的小婴儿孟风雪，上西山来学艺了。
听到这里，林群忍不住打断了一下：“婆婆，您就是隐居的厨神吗？”
“我不是，厨神二十多年前就不在了。”
孟风雪疑惑地皱眉，如果厨神二十多年前就不在了，那说明爸爸也并没有找到他。但这不重要，“爸爸不是说不想当厨师吗？又为什么要找厨神学手艺？”他问。
婆婆继续用苍老的声调讲起当年的事情，仿佛在叙说一个古老的童话故事。
在孟师傅上西山之前的几年，他遇到了风雪的妈妈，和她相爱，并有了孟风雪这个爱情的结晶。可不知什么缘故，在孟风雪出生之际，他们开始因为一些事情激烈地冲突。一开始两人还能保持冷静，可是后来越吵越厉害，只要一照面就鸡飞狗跳的。
按照孟明师傅上山后对婆婆的说法，应该是他和风雪妈妈对人生有着不同的期待和向往。孟风雪几个月大的时候，妈妈就把风雪留下，和爸爸达成了某种约定后，离去了。
孟风雪听得心里一凉，心想，哪里有什么苦衷，就是妈妈抛弃了他们父子俩。不过，他并没有打断婆婆，而是接着听了下去。
刚到西山的时候，爸爸似乎还没有接受风雪的出生，又或者没有经验，不知道怎么养育他。只会冲一点不凉不热的奶粉喂他。我每天晚上，孟风雪都饿得哇哇大哭。罗婆婆实在看不下去，就自己做一些简单的辅食，比如奶糊、蛋羹，给风雪加餐，然后抱着他轻轻摇晃哄他入睡。
爸爸那时候把全副心思都放在锻炼手艺上，他因为妈妈的离去而伤心欲绝，需要找一些事情来冲淡情绪，难免会对小风雪有一点疏忽。
原来妈妈对爸爸，是如此的重要。孟风雪的心里五味杂陈，像碰翻了盐和醋罐子，又酸又苦又咸。他一直以来抗拒的、不喜欢的妈妈，却是自己最重要的人——爸爸的最重要的人。
难道自己的存在，竟然是为了弥补爸爸失去的东西吗？
故事很短，用简单的语句，十几分钟就讲完了。婆婆让他们赶紧喝完手中的甘草茶，赶他们去睡个午觉。孟风雪大口饮下一盏金银花甘草茶，试图让心中泛起的波澜平复了下来。金银花本身没有味道，回味是微苦的，和甜味的甘草混合在一起，才有了令人心平气和的甜。
可这一盏茶下去，心情依然是起伏不定。
他就像当时的爸爸一样，失去了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可他比爸爸更加不幸运，爸爸还有他，可他还有谁呢？孟风雪的脚步在地上生根，一下子走不动。
婆婆看着程田与林群走远了，额外赠送了孟风雪一个小故事。
其实，之前的半截故事也有说不通的地方。比如，爸爸如果接受不了失去妈妈的痛苦，又怎么会练成厨艺后，带风雪下山找一个安稳的城市定居呢？
有一天，爸爸在院子里用石子练颠锅的技巧。沉重的石子在锅子里起起落落，没有一定的力气和巧劲，是不能将锅颠得灵活的。他练了一天，太过沉浸其中，居然忘记了给孟风雪冲奶粉。等他想起来，天都黑了，爸爸赶紧回到屋子里。谁知道，由于练习太努力，手用力太过失去了知觉，一下子酸、麻都爬了上来，把那一袋子奶粉掉到了地上。乳白发黄的粉末在地上画了一个花儿，爸爸心想完了。
谁知道，本应该饿坏了的孟风雪，见到这一幕却咯咯笑了起来，像个小糯米团一样朝爸爸爬来。
那一刻，爸爸失去了妈妈，却得到了他。
从那以后，孟师傅就变得不再那么急躁了。他慢悠悠地学起手艺，再也没忘记给风雪准备吃的。
听完这个额外的故事，孟风雪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他脸上酥酥麻麻的，有点自责，有点后悔，没有好好珍惜和爸爸在一起的时间。又有点感动，有点想落泪。
院子靠着西山的峭壁，爬满了绿色藤蔓植物，是和家乡完全不同的景色。在云雾中，游人们看不出来西山的秀美程度并不下于前山与后山。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也许，不出来走走，也不知道这么多事情吧。
孟风雪心想，他失去了爸爸的未来，却得到了爸爸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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