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慢慢小笼包
清晨的西山万籁俱寂，依稀能听到山间微风擦过树叶的沙沙声，侧耳倾听，甚至还有雾气弥漫开的轻微嗡嗡声。这声音又是那么弱，那么小，不细细分辨的话，这就叫安静。
划破这份宁静的，先是罗婆婆的厨房烟囱里冒出的一道道袅袅的炊烟，随后才是婉转动听的鸟叫声。不炙热的阳光把烟囱里的烟雾照成透明的了，迎着光，还能看到那一丝一缕往上飘的影子。
早起的除了婆婆和鸟儿，还有魏墨。他蹑手蹑脚地起身，小心地不打扰到熟睡的男孩们。喝了一碗罗婆婆自己煮的豆浆，就匆匆离去了。他还要去咖啡厅上班。
林群和程田折腾了一天，显然是累得够呛，此刻四仰八叉地躺在精致细腻的雕花大床里呼呼大睡。早晨的天色并不太亮，照到屋子里的光线从床上挂的半透明的窗幔里分了一缕到他们的脸上。
没人舍得去叫醒他们，任由他们睡起了懒觉。就连一向乖巧可靠的程田，也只是在八点的闹钟响起时用手在空中挣扎了一下，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有什么关系，现在可是假期啊。闹钟响了三遍又停了，孟风雪的脸从埋着的被子里露了出来。那冷静的表情分明告诉着，他已经醒来了。他不是不累，是有心事，睡不着。
夏天的早晨八点，已经很亮了。孟风雪从雕花大床宽阔的边沿爬下来，走到自己的书包前面，然后劈里啪啦、不管不顾地倒出了里面的十几本笔记本。根据年份，选择了最早的那一本，仔细地阅读那已经烂熟于心的文字。
在第一本食谱里，爸爸提到为什么他会开始记载这些文字。他带着襁褓中的风雪游历到西山上，被罗婆婆一家的手艺震撼，决心要致力于厨艺。凡是他见过的、觉得新奇的菜肴，或是烹饪方法，他都会一一记录下来。由此，形成了这十几本《孟式食谱》。
孟风雪并不想和罗婆婆请教这食谱的秘密，他更想知道，爸爸以前的事情。看着小伙伴们熟睡的脸颊，这可是私下问婆婆的大好时机。孟风雪冲到院子里，东看西看，在院子角落的花架那里看到了婆婆有些佝偻的身影。
“婆婆，我想问您关于爸爸的事情。”孟风雪跑到婆婆身后，气喘喘地说。
罗婆婆正围着一个围裙在给花架浇水。架子上只有半边种了不知名的小花，蔫巴巴地开着紫色的五瓣花。另一边是做菜用的香菜，和孟师傅阳台上种的很像，这边倒是绿油油，生机勃勃的。
“你爸爸，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厨师了。”听到孟风雪发问，婆婆只回答了这么一句话。按部就班地浇完了水，拉起孟风雪的手往堂屋走。
夏天的早上气温最舒服，用来待客、吃饭的堂屋的木门敞开着，微凉的风穿过屋子又从后门出去了。太阳还不毒辣，再过几小时，它可就不会如此和蔼了。
桌上晾着豆浆，还有几只洒满芝麻的甜大饼。婆婆推了推桌上摆的蜂蜜罐和糖罐儿，招呼他喝豆浆，煮开后又放在室温里好一会，此时入口应该温温的，既不会烫口，也不会凉着胃。
孟风雪坐在椅子上，不忙着喝豆浆，反而是甩出一连串的问题：“爸爸是为什么来这里的？您为什么收留他？他来这里之前去了哪里？我那么小，他为什么要带着我四处走？他为什么一个人来？我…我那个妈妈呢？…………”
他觉得自己跨出了人生的一大步，都能开口说“妈妈”两个字了。罗婆婆粗糙褶皱的手指不紧不慢地摩梭了一下桌上的甜大饼，略微皱了皱眉头：“啧啧，有点发干了。我再去做个别的吧。”起身冲孟风雪摇摇头，“你啊，和你爸爸当时一样猴急。“
孟风雪愣了愣，爸爸居然是一个性急的人吗？在他的印象里，爸爸做什么都是不紧不慢，就像眼前的罗婆婆一样。他跟在婆婆后面，不放弃地想请她解释怎么回事。
“当时的他总是急着问我，怎么才能变成一个天下第一的名厨，怎么样才能凭借厨艺赚很多的钱。”婆婆转进厨房，那里有一个高高的竹子蒸屉正在冒着阵阵白色的热气。
难以想象，爸爸居然有过这样的时候。在孟风雪的印象里，爸爸的几乎可以算得上没有脾气的人了。脸上总是挂着浅浅地微笑，迎接着他和前来吃饭的客人们。或者是一言不发在灶台前转悠。自风雪有印象开始，就不记得爸爸有过发火或者惊讶的时候，比如头上挂着一只毛毛虫，一般人早就吓得嗷嗷叫了吧。要是放到孟师傅身上，他准保只是淡定地用一张纸巾包起虫子，从头上拿开而已。
孟师傅漫长的行厨岁月里，从没有因为手脚毛躁而打碎过一只碗，说他性急，孟风雪实在不怎么信。
“也许年纪轻的人都是这样吧。”罗婆婆总结说。顺手从蒸笼中间拿了一屉下来，用凉水浸的湿布裹住两边，端了出来。
“不急，先把早餐吃了。”
孟风雪明显心不在焉。婆婆变戏法似的把蒸笼上的盖子打开，里面聚拢的蒸气像天女散花一样四处散开，露出里面十个小巧玲珑的小包子，又把他飘走的心思重新吸引了回来。
原来是江南地区的特产小笼包。
顾名思义，小笼包就是放在小蒸笼里的小个头包子。南方的小笼包，外皮做得很薄，像蒸饺的面皮似的薄薄一层。半透明，能看到里面鼓鼓囊囊饱满的肉馅。孟风雪不常吃这样的小笼包，他一般吃的外皮用发面做的、蓬松柔软的小肉包。
像往常那样，孟风雪一口气把包子咬到嘴里。没想到，小笼包用筷子很难完美地夹起来，一夹就往下坠，变形了。他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小笼包夹道嘴里，急吼吼地一口咬破吞下，谁知，馅心里居然爆出了满满的滚烫汤汁，烫得他嘴都合不拢，一直呜呜啊啊地乱叫。好半天，小笼包终于被咽下去了。可是孟风雪完全想不起，刚才慌忙中吃下去的小笼包究竟是什么滋味的。
“心急，是吃不了热小笼包的。”一旁的婆婆被他逗笑了，优雅地示范起小笼包的正确吃法。她先用一只白胖圆润的瓷勺，把做成一口大小、玲珑剔透的小笼包托住。小笼包的内馅充满了鲜美的肉汤，导致自身比较重，造成了如果用筷子随意夹会破损或是夹不起来的情况。拿起来以后，就要给包子顶上用筷子划拉开一个小口。透过这个口，先用舌头轻柔、缓慢地吸吮掉里面丰盈的汤水，还要小心不要被烫到。做完这一步，才可以整个将小笼包送到嘴巴里，大口咀嚼。
孟风雪平静下来，学着孟婆婆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吃了一个，肉汁甜美悠长的鲜味一下子让他舒服地眯起了眼睛。这可真是急性子享用不了的美食呢。
“你太急了。和当时的你爸爸一样，因为失去了什么就想着赶快赶快用什么补回来吧，到头来反倒把还拥有的差点丢掉了。”
“嗯。”这会，孟风雪乖乖听话起来。说要先吃早饭，他就认认真真地吃起了面前的早饭。慢悠悠地吃完了一整笼小笼包，罗婆婆抬头看了看太阳的位置。
“一会有以前的朋友上我这里来吃饭，你来帮我忙，作为交换，我告诉你爸爸的事情，怎么样？”婆婆问她。
孟风雪忙不迭地点头答应了，像条小尾巴似的粘着婆婆进了厨房。其实婆婆也没叫他帮什么，一会让他喊小伙伴们起床吃早饭，一会让他去院子角落里的花架上剪几片香草叶子。莫名，他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从前，他就是这样在厨房门口看着爸爸忙碌。偶尔，爸爸会让他去阳台摘几片什么草的叶子，或是帮爸爸挑选一个漂亮的盘子装菜。他静静地享受着这种相似的感觉，好像又回到了从前。想起罗婆婆说的话，太在乎眼前的得失，会忽略掉很多东西的。太着急的人，也吃不到小笼包的真正滋味。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好像在等婆婆说一个过去的什么故事，一个能解释一切的故事。可是听到了故事，他又真的能理解一切吗？事情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十一点，有人叩响了大门。罗婆婆的客人来了。
划破这份宁静的，先是罗婆婆的厨房烟囱里冒出的一道道袅袅的炊烟，随后才是婉转动听的鸟叫声。不炙热的阳光把烟囱里的烟雾照成透明的了，迎着光，还能看到那一丝一缕往上飘的影子。
早起的除了婆婆和鸟儿，还有魏墨。他蹑手蹑脚地起身，小心地不打扰到熟睡的男孩们。喝了一碗罗婆婆自己煮的豆浆，就匆匆离去了。他还要去咖啡厅上班。
林群和程田折腾了一天，显然是累得够呛，此刻四仰八叉地躺在精致细腻的雕花大床里呼呼大睡。早晨的天色并不太亮，照到屋子里的光线从床上挂的半透明的窗幔里分了一缕到他们的脸上。
没人舍得去叫醒他们，任由他们睡起了懒觉。就连一向乖巧可靠的程田，也只是在八点的闹钟响起时用手在空中挣扎了一下，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有什么关系，现在可是假期啊。闹钟响了三遍又停了，孟风雪的脸从埋着的被子里露了出来。那冷静的表情分明告诉着，他已经醒来了。他不是不累，是有心事，睡不着。
夏天的早晨八点，已经很亮了。孟风雪从雕花大床宽阔的边沿爬下来，走到自己的书包前面，然后劈里啪啦、不管不顾地倒出了里面的十几本笔记本。根据年份，选择了最早的那一本，仔细地阅读那已经烂熟于心的文字。
在第一本食谱里，爸爸提到为什么他会开始记载这些文字。他带着襁褓中的风雪游历到西山上，被罗婆婆一家的手艺震撼，决心要致力于厨艺。凡是他见过的、觉得新奇的菜肴，或是烹饪方法，他都会一一记录下来。由此，形成了这十几本《孟式食谱》。
孟风雪并不想和罗婆婆请教这食谱的秘密，他更想知道，爸爸以前的事情。看着小伙伴们熟睡的脸颊，这可是私下问婆婆的大好时机。孟风雪冲到院子里，东看西看，在院子角落的花架那里看到了婆婆有些佝偻的身影。
“婆婆，我想问您关于爸爸的事情。”孟风雪跑到婆婆身后，气喘喘地说。
罗婆婆正围着一个围裙在给花架浇水。架子上只有半边种了不知名的小花，蔫巴巴地开着紫色的五瓣花。另一边是做菜用的香菜，和孟师傅阳台上种的很像，这边倒是绿油油，生机勃勃的。
“你爸爸，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厨师了。”听到孟风雪发问，婆婆只回答了这么一句话。按部就班地浇完了水，拉起孟风雪的手往堂屋走。
夏天的早上气温最舒服，用来待客、吃饭的堂屋的木门敞开着，微凉的风穿过屋子又从后门出去了。太阳还不毒辣，再过几小时，它可就不会如此和蔼了。
桌上晾着豆浆，还有几只洒满芝麻的甜大饼。婆婆推了推桌上摆的蜂蜜罐和糖罐儿，招呼他喝豆浆，煮开后又放在室温里好一会，此时入口应该温温的，既不会烫口，也不会凉着胃。
孟风雪坐在椅子上，不忙着喝豆浆，反而是甩出一连串的问题：“爸爸是为什么来这里的？您为什么收留他？他来这里之前去了哪里？我那么小，他为什么要带着我四处走？他为什么一个人来？我…我那个妈妈呢？…………”
他觉得自己跨出了人生的一大步，都能开口说“妈妈”两个字了。罗婆婆粗糙褶皱的手指不紧不慢地摩梭了一下桌上的甜大饼，略微皱了皱眉头：“啧啧，有点发干了。我再去做个别的吧。”起身冲孟风雪摇摇头，“你啊，和你爸爸当时一样猴急。“
孟风雪愣了愣，爸爸居然是一个性急的人吗？在他的印象里，爸爸做什么都是不紧不慢，就像眼前的罗婆婆一样。他跟在婆婆后面，不放弃地想请她解释怎么回事。
“当时的他总是急着问我，怎么才能变成一个天下第一的名厨，怎么样才能凭借厨艺赚很多的钱。”婆婆转进厨房，那里有一个高高的竹子蒸屉正在冒着阵阵白色的热气。
难以想象，爸爸居然有过这样的时候。在孟风雪的印象里，爸爸的几乎可以算得上没有脾气的人了。脸上总是挂着浅浅地微笑，迎接着他和前来吃饭的客人们。或者是一言不发在灶台前转悠。自风雪有印象开始，就不记得爸爸有过发火或者惊讶的时候，比如头上挂着一只毛毛虫，一般人早就吓得嗷嗷叫了吧。要是放到孟师傅身上，他准保只是淡定地用一张纸巾包起虫子，从头上拿开而已。
孟师傅漫长的行厨岁月里，从没有因为手脚毛躁而打碎过一只碗，说他性急，孟风雪实在不怎么信。
“也许年纪轻的人都是这样吧。”罗婆婆总结说。顺手从蒸笼中间拿了一屉下来，用凉水浸的湿布裹住两边，端了出来。
“不急，先把早餐吃了。”
孟风雪明显心不在焉。婆婆变戏法似的把蒸笼上的盖子打开，里面聚拢的蒸气像天女散花一样四处散开，露出里面十个小巧玲珑的小包子，又把他飘走的心思重新吸引了回来。
原来是江南地区的特产小笼包。
顾名思义，小笼包就是放在小蒸笼里的小个头包子。南方的小笼包，外皮做得很薄，像蒸饺的面皮似的薄薄一层。半透明，能看到里面鼓鼓囊囊饱满的肉馅。孟风雪不常吃这样的小笼包，他一般吃的外皮用发面做的、蓬松柔软的小肉包。
像往常那样，孟风雪一口气把包子咬到嘴里。没想到，小笼包用筷子很难完美地夹起来，一夹就往下坠，变形了。他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小笼包夹道嘴里，急吼吼地一口咬破吞下，谁知，馅心里居然爆出了满满的滚烫汤汁，烫得他嘴都合不拢，一直呜呜啊啊地乱叫。好半天，小笼包终于被咽下去了。可是孟风雪完全想不起，刚才慌忙中吃下去的小笼包究竟是什么滋味的。
“心急，是吃不了热小笼包的。”一旁的婆婆被他逗笑了，优雅地示范起小笼包的正确吃法。她先用一只白胖圆润的瓷勺，把做成一口大小、玲珑剔透的小笼包托住。小笼包的内馅充满了鲜美的肉汤，导致自身比较重，造成了如果用筷子随意夹会破损或是夹不起来的情况。拿起来以后，就要给包子顶上用筷子划拉开一个小口。透过这个口，先用舌头轻柔、缓慢地吸吮掉里面丰盈的汤水，还要小心不要被烫到。做完这一步，才可以整个将小笼包送到嘴巴里，大口咀嚼。
孟风雪平静下来，学着孟婆婆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吃了一个，肉汁甜美悠长的鲜味一下子让他舒服地眯起了眼睛。这可真是急性子享用不了的美食呢。
“你太急了。和当时的你爸爸一样，因为失去了什么就想着赶快赶快用什么补回来吧，到头来反倒把还拥有的差点丢掉了。”
“嗯。”这会，孟风雪乖乖听话起来。说要先吃早饭，他就认认真真地吃起了面前的早饭。慢悠悠地吃完了一整笼小笼包，罗婆婆抬头看了看太阳的位置。
“一会有以前的朋友上我这里来吃饭，你来帮我忙，作为交换，我告诉你爸爸的事情，怎么样？”婆婆问她。
孟风雪忙不迭地点头答应了，像条小尾巴似的粘着婆婆进了厨房。其实婆婆也没叫他帮什么，一会让他喊小伙伴们起床吃早饭，一会让他去院子角落里的花架上剪几片香草叶子。莫名，他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从前，他就是这样在厨房门口看着爸爸忙碌。偶尔，爸爸会让他去阳台摘几片什么草的叶子，或是帮爸爸挑选一个漂亮的盘子装菜。他静静地享受着这种相似的感觉，好像又回到了从前。想起罗婆婆说的话，太在乎眼前的得失，会忽略掉很多东西的。太着急的人，也吃不到小笼包的真正滋味。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好像在等婆婆说一个过去的什么故事，一个能解释一切的故事。可是听到了故事，他又真的能理解一切吗？事情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十一点，有人叩响了大门。罗婆婆的客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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