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 老冰棍
孟风雪拎着爸爸的黑色手提袋走在绿茵密布的人行道上，这是回家的路，也是他以前上学放学的必经之路。树荫虽密集阴凉，可是空气里一丝风都没有，整片大地像被封闭起的蒸笼。大伯跟在他身后，汗已湿透了白衬衫。
浓烈的暑热一浪一浪袭击着行人，没完没了的蝉鸣吵得人心烦意乱。太阳晒久了的青草闻起来有一股淡淡的糊味，混合着自己身上的汗味，还有泥土被翻起来的气味。以前每年夏天，他走过这条街都能闻到这种熟悉的味道，是千万种夏天的味道的其中之一。
什么是夏天的味道？这个问题太难回答了。
如果程田在这，他肯定会运用各种各样的描写手法写出一篇优美的文章。雷阵雨的午后湿漉漉的水泥马路味，嫩嫩的莲蓬被指甲掐开散发出的清新味道，洒水车喷洒水到晒得滚烫的路边石墩上有一股焦味。
对于孟风雪来说，夏天的味道就直接多了。夏天是冰镇绿豆莲子汤的味道，西瓜被切开的味道，是小卖部里冰棍的味道。
从初夏到盛夏，再次站在家门口，孟风雪的大脑有点眩晕，不知道是不是气温的影响。
他熟练地用钥匙打开家门，放在玄关上，踢掉脚上的鞋子。身体似乎还有一点记忆力，那句总是跟在这一连串的动作后面、说了千百遍的“爸，今晚吃什么”差点脱口而出。
不过孟风雪咳嗽了一声压抑住了，爸爸再也不能摆好晚饭在餐桌旁等他了。一股强烈的酸意在笔尖打转，又被忍下了。他现在还有个更紧急的任务，是把自己的东西打包，邮寄到妈妈的地址。
两人迅速分了工，大伯负责搬一些重物，把它们归拢到储藏室里。孟风雪收拾自己要带走的小物件装进纸箱里。
整理东西也是需要技巧的。孟风雪先在房间大致观察了一下，爸爸房间的东西就套上防尘布，封存起来暂时不动了。厨房里的物件都是爸爸每天收拾好的，也不必去动。之前购买的许多香料或者食材，储存时间有限的就只能送人或者丢掉。
自己的东西实在不算多，一些书，四季衣服，还有些玩具之类的小东西。一只箱子就装下了。他又跑到阳台上，将上枯死的植物铲去，留下光秃秃的几个花盆。
做完这一切，已经过了中午，到了一天中最热的时刻。两个人都出了一头的汗，偏偏空调的滤网被拆下来清洁了，没办法吹冷气了。
大伯的衬衫几乎能滴出水来，他两只手呼啦啦翻着衣服下摆给自己制造一点少得可怜的风，一边可怜巴巴地问“要不，我们吃点冷饮吗？”
同样热得满脸通红的孟风雪早有此意了，他们俩一拍即合，出门寻找能消暑的东西去了。慢悠悠溜达到门口杂货店，老板王阿姨看到孟风雪，上前亲热地搂住他来了个大大的拥抱。
“好久不见啊风雪，回来了？要吃什么自己拿，阿姨请你吃。”王阿姨大方地拉着风雪进了店里。
“不用了，阿姨，我们买点冷饮吃。”孟风雪不好意思地指了指冰柜。
王阿姨立刻刷地打开冰柜，琳琅满目的雪糕在里面静静陈列，展示着自己。如今的冷饮品牌日新月异，外包装纸做得很精美诱人，有的绘制着复杂鲜艳的漫画，或者形式上讨巧有趣。夹在威化饼干、铜锣烧饼里，或是雪糕棍上写着一句带给人幸运的小格言。对于孟风雪来说，还是好吃最重要。他的目光在几种好评如潮的雪糕里扫来扫去，拿不定主意。
奶油冰砖凭借浓厚纯正的牛奶味道和细腻的口感，不需要复杂的口味和漂亮的外形，一块单纯的、奶白色的方形雪糕，可以风靡数十年，至今销量还很高。
炼乳红豆雪糕，小巧、窄窄的一根。一口咬开外面的奶油雪糕皮，流淌下来的炼乳和一颗一颗软糯的红豆包裹在一起，甜得恰到好处。
此外还有从外国进口的各种雪糕，外表看起来昂贵、时髦。孟风雪的手指在诸多的雪糕上缓缓滑过。此刻，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国王，审阅着冷饮和雪糕的王国，拥有着无上的权力。
但看过几回，他的手最后停在了一只通体莹白，没有一点装饰的的冰棍上。透明的塑料外皮在一众花里胡哨的雪糕里面显得很朴素，上面写老冰棍三个字。
大伯看了一眼说：“我也吃这个吧。”从冰柜里抽出两只，硬是往王阿姨手里塞了钱。
往杂货店门口的马路牙子上一座，嘬起了冰棍来。大伯说，在他小时候，走街串巷卖冰棍的小贩背着一个箱子，上面盖着厚厚的棉被保温。打开箱子，里面就是这老冰棍。那会并没有现在这么多丰富的选择，有时候箱子里有一两只奶油雪糕或者冰砖便十分了不起了。
而且那时候的老冰棍，大多是手工制作的。配料很简单，水加上盐、糖，一点点糯米粉、一点点奶粉，拌在一起冻起来，就成了。
以前没有那么多好材料，什么巧克力、坚果仁、奶油做冷饮的时候，一只老冰棍就是最解暑的了。现在卖冷饮的地方，留给老冰棍的位子越来越少。也许某一天没人喜欢这个的味道，就这么消失在了夏天也说不定。
孟风雪却在想他和老冰棍的故事。他和爸爸都很怕热，以往到了暑假，每天一根冰冰凉凉的雪糕是免不了的。爸爸嫌雪糕里奶油和糖太多，吃了不解暑。他最喜欢的就是这一口老冰棍。连带着风雪也喜欢上了这种爽口的味道。
原来他的爱好和爸爸是如此相似，或者说，是爸爸培养了现在的他。一个喜欢吃老冰棍，喜欢吃美食，永远也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耽误了吃饭的他。
也许是故地重游，触景生情，孟风雪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动也不动。直到手里的老冰棍有点化掉了，滴滴答答往下滴着水。最后吧嗒一下，从雪糕棒上掉下来，摔在地上。
大伯“哎”了一声，已经来不及提醒了。
“重新拿一根吧！”王阿姨说。
“不用了…”孟风雪本想拒绝，可王阿姨硬是拿了一根塞他到他手里。紫色的包装写着葡萄冰沙几个大字。葡萄冰沙？这又是什么新鲜的口味。
孟风雪尝了一口。葡萄味浓厚，用的是纯果汁。口感像绞碎的冰沙，紫色的玻璃一样漂亮，没有那些加了奶油和巧克力的雪糕那么腻。
很好吃，硬要说，比老冰棍好吃。他吃着吃着，神思又飘远了。每年都会有更新更好的，永远不用怕找不到自己喜欢的口味。可是，他又该去模仿谁的喜好呢？
他是爸爸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如今爸爸离开了，没有人在前面指引方向，他又是谁呢？
浓烈的暑热一浪一浪袭击着行人，没完没了的蝉鸣吵得人心烦意乱。太阳晒久了的青草闻起来有一股淡淡的糊味，混合着自己身上的汗味，还有泥土被翻起来的气味。以前每年夏天，他走过这条街都能闻到这种熟悉的味道，是千万种夏天的味道的其中之一。
什么是夏天的味道？这个问题太难回答了。
如果程田在这，他肯定会运用各种各样的描写手法写出一篇优美的文章。雷阵雨的午后湿漉漉的水泥马路味，嫩嫩的莲蓬被指甲掐开散发出的清新味道，洒水车喷洒水到晒得滚烫的路边石墩上有一股焦味。
对于孟风雪来说，夏天的味道就直接多了。夏天是冰镇绿豆莲子汤的味道，西瓜被切开的味道，是小卖部里冰棍的味道。
从初夏到盛夏，再次站在家门口，孟风雪的大脑有点眩晕，不知道是不是气温的影响。
他熟练地用钥匙打开家门，放在玄关上，踢掉脚上的鞋子。身体似乎还有一点记忆力，那句总是跟在这一连串的动作后面、说了千百遍的“爸，今晚吃什么”差点脱口而出。
不过孟风雪咳嗽了一声压抑住了，爸爸再也不能摆好晚饭在餐桌旁等他了。一股强烈的酸意在笔尖打转，又被忍下了。他现在还有个更紧急的任务，是把自己的东西打包，邮寄到妈妈的地址。
两人迅速分了工，大伯负责搬一些重物，把它们归拢到储藏室里。孟风雪收拾自己要带走的小物件装进纸箱里。
整理东西也是需要技巧的。孟风雪先在房间大致观察了一下，爸爸房间的东西就套上防尘布，封存起来暂时不动了。厨房里的物件都是爸爸每天收拾好的，也不必去动。之前购买的许多香料或者食材，储存时间有限的就只能送人或者丢掉。
自己的东西实在不算多，一些书，四季衣服，还有些玩具之类的小东西。一只箱子就装下了。他又跑到阳台上，将上枯死的植物铲去，留下光秃秃的几个花盆。
做完这一切，已经过了中午，到了一天中最热的时刻。两个人都出了一头的汗，偏偏空调的滤网被拆下来清洁了，没办法吹冷气了。
大伯的衬衫几乎能滴出水来，他两只手呼啦啦翻着衣服下摆给自己制造一点少得可怜的风，一边可怜巴巴地问“要不，我们吃点冷饮吗？”
同样热得满脸通红的孟风雪早有此意了，他们俩一拍即合，出门寻找能消暑的东西去了。慢悠悠溜达到门口杂货店，老板王阿姨看到孟风雪，上前亲热地搂住他来了个大大的拥抱。
“好久不见啊风雪，回来了？要吃什么自己拿，阿姨请你吃。”王阿姨大方地拉着风雪进了店里。
“不用了，阿姨，我们买点冷饮吃。”孟风雪不好意思地指了指冰柜。
王阿姨立刻刷地打开冰柜，琳琅满目的雪糕在里面静静陈列，展示着自己。如今的冷饮品牌日新月异，外包装纸做得很精美诱人，有的绘制着复杂鲜艳的漫画，或者形式上讨巧有趣。夹在威化饼干、铜锣烧饼里，或是雪糕棍上写着一句带给人幸运的小格言。对于孟风雪来说，还是好吃最重要。他的目光在几种好评如潮的雪糕里扫来扫去，拿不定主意。
奶油冰砖凭借浓厚纯正的牛奶味道和细腻的口感，不需要复杂的口味和漂亮的外形，一块单纯的、奶白色的方形雪糕，可以风靡数十年，至今销量还很高。
炼乳红豆雪糕，小巧、窄窄的一根。一口咬开外面的奶油雪糕皮，流淌下来的炼乳和一颗一颗软糯的红豆包裹在一起，甜得恰到好处。
此外还有从外国进口的各种雪糕，外表看起来昂贵、时髦。孟风雪的手指在诸多的雪糕上缓缓滑过。此刻，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国王，审阅着冷饮和雪糕的王国，拥有着无上的权力。
但看过几回，他的手最后停在了一只通体莹白，没有一点装饰的的冰棍上。透明的塑料外皮在一众花里胡哨的雪糕里面显得很朴素，上面写老冰棍三个字。
大伯看了一眼说：“我也吃这个吧。”从冰柜里抽出两只，硬是往王阿姨手里塞了钱。
往杂货店门口的马路牙子上一座，嘬起了冰棍来。大伯说，在他小时候，走街串巷卖冰棍的小贩背着一个箱子，上面盖着厚厚的棉被保温。打开箱子，里面就是这老冰棍。那会并没有现在这么多丰富的选择，有时候箱子里有一两只奶油雪糕或者冰砖便十分了不起了。
而且那时候的老冰棍，大多是手工制作的。配料很简单，水加上盐、糖，一点点糯米粉、一点点奶粉，拌在一起冻起来，就成了。
以前没有那么多好材料，什么巧克力、坚果仁、奶油做冷饮的时候，一只老冰棍就是最解暑的了。现在卖冷饮的地方，留给老冰棍的位子越来越少。也许某一天没人喜欢这个的味道，就这么消失在了夏天也说不定。
孟风雪却在想他和老冰棍的故事。他和爸爸都很怕热，以往到了暑假，每天一根冰冰凉凉的雪糕是免不了的。爸爸嫌雪糕里奶油和糖太多，吃了不解暑。他最喜欢的就是这一口老冰棍。连带着风雪也喜欢上了这种爽口的味道。
原来他的爱好和爸爸是如此相似，或者说，是爸爸培养了现在的他。一个喜欢吃老冰棍，喜欢吃美食，永远也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耽误了吃饭的他。
也许是故地重游，触景生情，孟风雪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动也不动。直到手里的老冰棍有点化掉了，滴滴答答往下滴着水。最后吧嗒一下，从雪糕棒上掉下来，摔在地上。
大伯“哎”了一声，已经来不及提醒了。
“重新拿一根吧！”王阿姨说。
“不用了…”孟风雪本想拒绝，可王阿姨硬是拿了一根塞他到他手里。紫色的包装写着葡萄冰沙几个大字。葡萄冰沙？这又是什么新鲜的口味。
孟风雪尝了一口。葡萄味浓厚，用的是纯果汁。口感像绞碎的冰沙，紫色的玻璃一样漂亮，没有那些加了奶油和巧克力的雪糕那么腻。
很好吃，硬要说，比老冰棍好吃。他吃着吃着，神思又飘远了。每年都会有更新更好的，永远不用怕找不到自己喜欢的口味。可是，他又该去模仿谁的喜好呢？
他是爸爸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如今爸爸离开了，没有人在前面指引方向，他又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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