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4 最好吃的一道菜
箱子已经寄走了，其他不用的东西被装了起来或者是盖上了一层塑料薄膜防止落灰。这下，住了十几年的房子算是进入了休眠的状态。
大伯已为孟风雪定好了机票，离开的日子就在眼前了。老房子的最后一夜，大伯早早替他关了房间里的灯，叮嘱他早点休息。
孟风雪把头靠在枕头上，让自己的身体用一个舒服的姿势躺着。房间里的物件、书本早都已经收了起来，只剩一张铺着薄薄被单的床铺。他盯着脑袋上熄灭的灯盏，翻来覆去难以入睡，直到困意像飞镖一样突然击中了他的身体。
他做起了梦。
梦里的时间应该是以前。那时，他还没有去过小学的毕业典礼，房子里的一切都是以前的模样。孟风雪四处走走看看，点心匣子里装着满满的手工点心，阳台上的香草们长势喜人，绿油油的。阳光从西边照过来，刺得人眼睛睁不开。忽然听到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
追寻着声音的来处，他最终走到了厨房门口，里面的景象让孟风雪倏然掉下了一滴没头没尾的眼泪。
好久不见的爸爸正站在厨房里忙碌，身上围着洗得灰白的一件围裙，在背后打了一个对称、熨帖的活结。这个场景孟风雪太过于熟悉，每天晚上都重复上演着。
爸爸还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模样，手上切菜备料动作十分利索。听到孟风雪走近的脚步声，他头也不回，喊：“风雪，帮我去阳台摘一点迷迭香。“
于是孟风雪就去阳台摘一点迷迭香。基础的几种香料，爸爸都教他认识过，于是他麻利地找出那一盆绿绿的植物，从新抽出的枝条上掐几支嫩嫩的头下来，送回厨房去。
“风雪，帮我拿一个盘子。”孟风雪刚摘完香料，就又有了新的任务。厨房的摆设，什么物什放在哪里，他很熟。拉开侧边的一个碗筷，里面有形状、颜色、深浅不一的盘子，摞在一起。他思考了一下，抽出一个爸爸最常用的圆形白瓷大盘递过去。
再看灶台旁的爸爸，已经进行到菜肴的最后步骤，即将起锅了。他壮实的手臂握着厚重的大铁锅，灵巧地挥舞着在空中完成一次又一次颠锅的动作，举重若轻。锅里的菜肴也随着他的手在空中起起落落。
孟风雪看不清锅里的那是什么，只好去问爸爸：“这是什么菜？”
“一道天底下最好吃的菜。”
“那是什么菜？”
孟风雪再度发出疑问，他记得以前爸爸说过的话。世界上并没有绝对的最好吃的东西，只有相对的最好吃；一个人觉得最好吃的，另一个人可能觉得不好吃、甚至难吃。为什么现在爸爸又说，这是一道“最”好吃的菜呢？
爸爸却没回答，将锅里的菜肴稳稳地放进那个朴素的大瓷盘中央，摆成诱人的形状。孟风雪想走上去看看，却看不清楚，里面仿佛有很多五颜六色的材料，香味浓郁得直钻到他的脑子里去。
那就尝尝吧，孟风雪拿起筷子，刚想夹起一些放进嘴里，爸爸却突然将盘子往后一移，说：“这道菜是我给自己做的，你可能会觉得很难吃。”
孟风雪惊讶了，怎么可能呢，爸爸可是神厨，他觉得好吃的这道菜怎么会难吃呢？
爸爸抬起手看了看时间：“时间不多了。”随机拿起筷子开始吃了起来。以往，爸爸的吃相一直很斯文的。此刻，不知道是时间紧张还是菜肴太美味，他居然开始将盘子整个拿了起来，稀里呼噜地往嘴里送。
风雪还来不及说什么，白瓷盘就空空如也了，残留着一些晶莹的酱汁。爸爸满足地呼了一口气，那神态让孟风雪觉得，好像是在说，这辈子吃过这道菜就没有遗憾了。
“我可以给你做世界上所有地的美味，但这一道，你只能自己做了。”爸爸一边说一边不停地看着手表。
“可是我不会烧菜啊！”孟风雪说。
“等你知道是哪一道菜的时候，你就会做了。”爸爸朝他微微一笑。
“是哪一道菜呢？叫什么？”孟风雪着急地问。
可爸爸没有回答，只是转过了身子。他站在厨房的窗前，浅金色温柔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
“等等！”孟风雪还来不及思考，就看到爸爸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了，直至和阳光融为一体。他伸手想去抓住些什么，突然天旋地转，熟悉的厨房景象渐渐像烟雾一样消散开来。他惊叫一声“爸爸”，往前一扑，却扑了个空。再回过神来，自己是从床上急迫地坐了起来，面前空荡荡的书架提醒他，一切不过是个梦。擦掉额头上细细的汗和眼角的泪滴，心里流淌着复杂的情绪。
大伯听到喊声，走进他的房间查看。“怎么了？”
“梦到我爸了。”
这是整个夏天，他第一次梦到爸爸。
“哦……”大伯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
两个人就静静地对着，直到孟风雪说：“我最近一直在想，没有了爸爸，我是谁？”昨天班里的女生小花，含着眼泪和他勾手让他一定不要忘了老朋友。他忽然明白，原来孟风雪这三个字，也已经是别人无法替代的存在了。他是他的性格和他的故事组成的，朋友们都知道，所以不必再害怕。
“差不多该准备走了。”大伯摸了摸他的头，问：“早餐要吃点什么？”
想到梦中爸爸吃的那道菜，香味和色彩似乎都还在眼前，孟风雪的腹中像有爪子在轻轻挠。确实是饿了。
“我想吃世界上最好吃的一道菜。”他说。
“世界上没有那种东西。”大伯轻笑一声。
窗外，一丝晨光渗透过厚厚的窗帘，新的生活即将要开始了。
孟风雪坐上去机场的计程车。他不认为那个梦是爸爸在和他道别，他愿意认为，这是一种祝福。
爸爸吃的那道菜，是代表了他一生的那道菜。所以他吃不到，别人吃不到，只能爸爸本人吃到。每个人都有一道属于自己的菜。
那自己的那道菜是什么滋味呢？孟风雪觉得自己想得太远了，他还有一生的时间来为自己调味加工。不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味道。
唯一遗憾的事情是，他应该再仔细地看看，看看爸爸那一碗最好吃的菜肴，到底是用什么做的。
大伯已为孟风雪定好了机票，离开的日子就在眼前了。老房子的最后一夜，大伯早早替他关了房间里的灯，叮嘱他早点休息。
孟风雪把头靠在枕头上，让自己的身体用一个舒服的姿势躺着。房间里的物件、书本早都已经收了起来，只剩一张铺着薄薄被单的床铺。他盯着脑袋上熄灭的灯盏，翻来覆去难以入睡，直到困意像飞镖一样突然击中了他的身体。
他做起了梦。
梦里的时间应该是以前。那时，他还没有去过小学的毕业典礼，房子里的一切都是以前的模样。孟风雪四处走走看看，点心匣子里装着满满的手工点心，阳台上的香草们长势喜人，绿油油的。阳光从西边照过来，刺得人眼睛睁不开。忽然听到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
追寻着声音的来处，他最终走到了厨房门口，里面的景象让孟风雪倏然掉下了一滴没头没尾的眼泪。
好久不见的爸爸正站在厨房里忙碌，身上围着洗得灰白的一件围裙，在背后打了一个对称、熨帖的活结。这个场景孟风雪太过于熟悉，每天晚上都重复上演着。
爸爸还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模样，手上切菜备料动作十分利索。听到孟风雪走近的脚步声，他头也不回，喊：“风雪，帮我去阳台摘一点迷迭香。“
于是孟风雪就去阳台摘一点迷迭香。基础的几种香料，爸爸都教他认识过，于是他麻利地找出那一盆绿绿的植物，从新抽出的枝条上掐几支嫩嫩的头下来，送回厨房去。
“风雪，帮我拿一个盘子。”孟风雪刚摘完香料，就又有了新的任务。厨房的摆设，什么物什放在哪里，他很熟。拉开侧边的一个碗筷，里面有形状、颜色、深浅不一的盘子，摞在一起。他思考了一下，抽出一个爸爸最常用的圆形白瓷大盘递过去。
再看灶台旁的爸爸，已经进行到菜肴的最后步骤，即将起锅了。他壮实的手臂握着厚重的大铁锅，灵巧地挥舞着在空中完成一次又一次颠锅的动作，举重若轻。锅里的菜肴也随着他的手在空中起起落落。
孟风雪看不清锅里的那是什么，只好去问爸爸：“这是什么菜？”
“一道天底下最好吃的菜。”
“那是什么菜？”
孟风雪再度发出疑问，他记得以前爸爸说过的话。世界上并没有绝对的最好吃的东西，只有相对的最好吃；一个人觉得最好吃的，另一个人可能觉得不好吃、甚至难吃。为什么现在爸爸又说，这是一道“最”好吃的菜呢？
爸爸却没回答，将锅里的菜肴稳稳地放进那个朴素的大瓷盘中央，摆成诱人的形状。孟风雪想走上去看看，却看不清楚，里面仿佛有很多五颜六色的材料，香味浓郁得直钻到他的脑子里去。
那就尝尝吧，孟风雪拿起筷子，刚想夹起一些放进嘴里，爸爸却突然将盘子往后一移，说：“这道菜是我给自己做的，你可能会觉得很难吃。”
孟风雪惊讶了，怎么可能呢，爸爸可是神厨，他觉得好吃的这道菜怎么会难吃呢？
爸爸抬起手看了看时间：“时间不多了。”随机拿起筷子开始吃了起来。以往，爸爸的吃相一直很斯文的。此刻，不知道是时间紧张还是菜肴太美味，他居然开始将盘子整个拿了起来，稀里呼噜地往嘴里送。
风雪还来不及说什么，白瓷盘就空空如也了，残留着一些晶莹的酱汁。爸爸满足地呼了一口气，那神态让孟风雪觉得，好像是在说，这辈子吃过这道菜就没有遗憾了。
“我可以给你做世界上所有地的美味，但这一道，你只能自己做了。”爸爸一边说一边不停地看着手表。
“可是我不会烧菜啊！”孟风雪说。
“等你知道是哪一道菜的时候，你就会做了。”爸爸朝他微微一笑。
“是哪一道菜呢？叫什么？”孟风雪着急地问。
可爸爸没有回答，只是转过了身子。他站在厨房的窗前，浅金色温柔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
“等等！”孟风雪还来不及思考，就看到爸爸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了，直至和阳光融为一体。他伸手想去抓住些什么，突然天旋地转，熟悉的厨房景象渐渐像烟雾一样消散开来。他惊叫一声“爸爸”，往前一扑，却扑了个空。再回过神来，自己是从床上急迫地坐了起来，面前空荡荡的书架提醒他，一切不过是个梦。擦掉额头上细细的汗和眼角的泪滴，心里流淌着复杂的情绪。
大伯听到喊声，走进他的房间查看。“怎么了？”
“梦到我爸了。”
这是整个夏天，他第一次梦到爸爸。
“哦……”大伯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
两个人就静静地对着，直到孟风雪说：“我最近一直在想，没有了爸爸，我是谁？”昨天班里的女生小花，含着眼泪和他勾手让他一定不要忘了老朋友。他忽然明白，原来孟风雪这三个字，也已经是别人无法替代的存在了。他是他的性格和他的故事组成的，朋友们都知道，所以不必再害怕。
“差不多该准备走了。”大伯摸了摸他的头，问：“早餐要吃点什么？”
想到梦中爸爸吃的那道菜，香味和色彩似乎都还在眼前，孟风雪的腹中像有爪子在轻轻挠。确实是饿了。
“我想吃世界上最好吃的一道菜。”他说。
“世界上没有那种东西。”大伯轻笑一声。
窗外，一丝晨光渗透过厚厚的窗帘，新的生活即将要开始了。
孟风雪坐上去机场的计程车。他不认为那个梦是爸爸在和他道别，他愿意认为，这是一种祝福。
爸爸吃的那道菜，是代表了他一生的那道菜。所以他吃不到，别人吃不到，只能爸爸本人吃到。每个人都有一道属于自己的菜。
那自己的那道菜是什么滋味呢？孟风雪觉得自己想得太远了，他还有一生的时间来为自己调味加工。不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味道。
唯一遗憾的事情是，他应该再仔细地看看，看看爸爸那一碗最好吃的菜肴，到底是用什么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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