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我时常在想，人这一生是不是在做一个梦呢？或许此刻我已经垂垂暮已，躺在床上，眼前以正常的时间速度回放着这一生的经历。又或者我们从来没有来到过这个世界上，而是存在与一个神秘的人的梦境中，他做完了一个梦又开始做下一个。谁知道呢？因为我们本来就没有带走什么，也没有带来过什么，在这世界上留下的那么些痕迹微乎其微，眼前看到的世界的变化，或许都是虚假的，这么看来，或许这个世界都是虚假的呢。

    我迷迷糊糊的睡着，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还是那个小屋，我确信我不是在做一场梦，说真的，我已经分不清楚这是梦境还是和凯尔在一起的时候是梦境了。毕竟之前的事情现在只是存在我的记忆里，而此刻我身边的空气，小屋，父母，都是真实的，我更相信此刻的情景才是真实的。我起来了，走出小屋，外面已经是傍晚时分，屋子旁边一片绿油油的不知道种的什么，只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绿色，天边的红日还是很刺眼，天很蓝，没有云，也没有飞鸟。父亲和母亲从野外的走回来，看到我，母亲微笑起来。

    “乔治，你怎么老是白天睡觉？晚上干嘛去了啊？”母亲有些嗔怒，言语间却是满满的关爱。“肚子饿了吧！让你母亲给你做吃的吧。”父亲对我说道。之后我又吃了母亲做给我的美味，还是那么令人感动的味道。在饭桌上，父亲对我说道，“乔治啊，什么时候准备去师父那里再做事啊，你这整天呆在家里也不是办法啊。”我擦了擦嘴角，却是一脸茫然。“师父？哪个师父？”“哎呀，你这孩子，怎么说的你好像不懂似的，就是教你木工的师父啊，你们上次休假之后你就呆在家里好长一段时日了，现在春季来了，你们工程队估计也要开始接工程了吧，你师父没来叫你，难道你就不能积极一点去问问看吗？”父亲纳闷的看着我。“我还在跟着师父做事吗？”我试探性的问了一句，这个世界这么真实，但是跟我记忆中的走向却是完全不同，不过我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像是一个失忆的人，师父还没去世，父母还在。“你没事吧？”父亲摸了摸我的额头，“没病啊，但是怎么感觉你整个人像傻了一样呢？”我连忙说道，“哦哦，我知道了，我明天就去找师父。”

    第二天一早，我沿着记忆中的路线，找到师父的住所，师父和查理斯都在，我看到他们激动不已，“师父！查理斯！”又一次这么真实的看到他们，我是如此的开心，眼泪又不争气的流出来。师父和查理斯却是笑着看着我，“怎么，这么些日子没看到，就这么激动？”师父调侃的说道。师父看起来精神很好，屋子里收拾的井井有条，看起来日子过得很舒适，并不像记忆中过得那么颓然。之后屋子里走出来一个十分漂亮的女子，那样子我还是记得的，那是师母，但是师母现在的整个精神面貌却是完全不同，举手投足间显得很优雅，对师父很恩爱，而且十分贤惠，家中这井井有条的一切估计也是师母收拾的吧。“嗨，乔治，这些天还过得好吗？”师母很温柔的跟我打招呼，我却愣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你这小子几天没见怎么变得呆呆的，师母问你话呢！”师父笑的很开心，整个人也显得很年轻。“哦哦，我过得还好，师母您也还好吧？”师母微笑着点点头。

    查理斯在旁边帮师父打理着一些木材器具，显得很活泼，但是眼神中缺少了记忆中的那抹光亮。“乔治啊，你来的正是时候，我们工程队已经接到活了，我正准备去找你，没想到你自己已经来了。这次是个大工程，好好做，你跟了我这么些时日，估计过不了多久，你和查理斯就会做上大工了。”师父跟我交代了许多事宜，我听在心里，而更多的却是一些疑问，这个世界太美好了，美好的让人不相信他是真的。

    之后的日子里，我跟着师父做工，整个队伍很和谐，效率很高，我们的日子也并不是那么苦，雇主大多对我们很好，因为我们工程队似乎已经小有名气了，时不时的我们队伍也聚一聚，喝喝酒，日子过得还算滋润。我基本上已经适应了这样的生活。

    不知不觉，时间过去了一年，我跟着师父做事，收入也还可观，父母也很开心，父亲也在外做一些事，母亲在家里打理田间的活，总的来说我们的条件不算太差。又到了换季节的时候，我又闲了下来，没事做的时候我是真闲不下来，所以我又尝试着去一个地方。

    没错，正是泰勒太太家的杂货铺。我去的时候，她家的杂货铺似乎生意很兴隆，而且杂货铺规模也比记忆中的要大，唯一不变的就是泰勒太太的热情和善良。当我提出能否在她家帮她打零工的时候，泰勒太太几乎高兴坏了，还有没变的就是妮丝，妮丝依旧是那么单纯活泼，妮丝整天粘着我。我的日子过得是如此简单快乐，与之前不同的是，我几乎没有什么后顾之忧，工程队的事情做的越来越红火，父母也健在，我的事业也蒸蒸日上，我似乎做任何事情都有自信，有底气，而且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我抱怨。

    慢慢的，妮丝向我表达了爱慕的意思，我依旧是给了妮丝承诺，等我做上大工，我就来娶她，妮丝坚信，不同的是，我的心底也是坚信的，我打心底没有再把自己当作一个下等人来看了，我说这话的时候是有底气的，我相信过不了多久我就可以做上大工，兑现给妮丝的承诺，我很坦然很自信的面对这个世界，一点都不心虚。

    果然，在过了差不多半年的时候，我们工程队完成了一项大工程，当工程剪彩庆祝的时候，我们工程队也开了一个庆功会，工头很开心，那天喝了许多酒。没错，就是之前那个疯掉的工头，在这次庆功会上面，他郑重的提议，让我和查理斯做大工。这一切就像是一个梦，但是我听的那么真切，周围人都没有异议，甚至有人说，“这两个小伙子干活很不错呢，早就该提拨为大工了。”周围的人都鼓掌祝贺我们，我仿佛感觉到很不可思议，但是师父和查理斯的表现很镇定，仿佛这一切就应该理所当然一样。

    我做上了大工，收入也增加了不少，查理斯也赚了些钱，查理斯决定和我一起做点小生意。起初我们承包了一点鱼塘，面积不算太大，不过也算是有些规模，然后我们仔细经营着，鲈鱼的市场也不错，慢慢的，我们开始承包更多，自己开始做老板，一切都很顺利。大约到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我们的鲈鱼生意做的有模有样，也赚了不少钱。我和父亲商量着，把之前的小屋给拆了，重新盖起了一个小别墅，生活越来越滋润，在塔青省，我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一个老板了。

    等我盖好了新房，我决定去实现我的承诺。那天我起了个大早，穿着笔挺的西装，把自己倒腾的有模有样，我去花店买了一束鲜花，带上早先买好的戒指，来到了泰勒太太家的杂货店。周边的人看到我，眼神都很奇怪，他们都不知道我这么体面的一个人，手捧着鲜花来这里做什么。我在杂货铺外面喊着，“妮丝！妮丝！”我的心情轻快的像天空中的云一样，我就要追求我心爱的人了，我的生活从来没有如此美好过。妮丝听到我的声音，慌慌忙忙的走出来，身上还系着围裙。“啊，乔治！”妮丝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只是慌乱的用手捂住了嘴巴。我慢慢的走到妮丝跟前，把鲜花递到她手中，我缓缓的单膝下跪，“妮丝，我来兑现我的承诺了，你愿意嫁给我吗？”妮丝已经激动的眼泪都下来了，她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只是激动的点头，我带着微笑，把戒指戴在她的手上。泰勒太太看到这一幕说道，“乔治，你是个好小伙，把妮丝交给你，我也就放心了。”周围的人看着我们，都喝彩欢呼，祝贺我们。

    和妮丝的婚礼办的很热闹，就在我家的那个新别墅里，地方不大，但是环境很优美，妮丝很喜欢，当天各个地方的人物都过来祝贺我们，毕竟我也算是有身份的人了。之后妮丝和我过上了平淡而又幸福的生活，我们生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小子叫汤姆，女儿叫莎蒂。平日里，我在外面经营着生意，妮丝在家中照看两个小家伙。等我回来的时候，两个小家伙就凑到我跟前喊爸爸，妮丝则是做好了晚餐，微笑着温柔的看着我，“乔治，快来吃饭吧，小家伙们，别缠着爸爸了，让爸爸吃饭了妈妈带你们去洗澡！”一家人在一起好不温馨。

    有时候闲下来了，我也带着妮丝出去散散心。我们走在湖边，妮丝挽着我的胳膊，那么温暖，自从我们结婚之后，妮丝变得很温柔，只是我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妮丝又显露出她可爱的一面。妮丝拉着我的手摇摇晃晃的，一蹦一跳像个欢快的兔子。我静静的看着妮丝，心底真的觉得很幸福。我们走到一处草地上面坐了下来，看着漫天的星空，我静静的看着妮丝，吻了她。“妮丝，我爱你！”我说道，我生怕这画面瞬间破碎了，因为我到今天为止，闲下来仔细思考的时候，我不敢相信这一切，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底总是觉得我本不该拥有这样的生活的。“乔治，我也爱你！”妮丝轻声说着。“妮丝你知道吗？这一切太像一个梦了，我的事业如此成功，我又拥有了你，我们还有了两个可爱的孩子，我的父母都还健在，对我那么好，身边所有的一切，都太美好了。”我说着，妮丝却是很纳闷，“乔治，今天你怎么感觉怪怪的，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么美好啊，你拥有这一切，是你自己的本事，你那么勤劳的做事，这是你应得的，你爱我，我也爱你，难道你拥有我很奇怪吗？”我尴尬的笑了，“是的是的，是我想多了，只是这一切都太顺利了。”

    日子一天又一天，过得很简单很平淡，我看着我们的孩子慢慢健康长大，仔细经营着自己的生意。我看着时代的变迁，看着父母慢慢的变老，日子一天重复着一天，偶尔有些新意，但是很真实。汤姆和莎蒂长大了，上学，毕业，然后出去工作，汤姆接了我的生意，莎蒂却是四处游玩，寻找她自己的爱好，结交了许多不一样的朋友。就这样，我也开始慢慢变老，看到汤姆和莎蒂结婚，看着他们生的孩子，我很开心，但是心境始终很平静，我的年纪越大，心境越来越平静，似乎这平坦的日子已经将我磨的对许多事情没有了激情，而更多的感觉是，事情本该就是这样的。

    在我56岁的那个冬天，师父去世了，葬礼办的很隆重，我和查理斯去吊唁师父，但是伤心的感觉并没有那么重，师父活到了这个年纪，已经算很好了，而且他这一生这么幸福，有这么爱他的师母，还有他的生活也过的很如意，况且还有我们这两个引以为傲的徒弟，师父真的没有什么可以遗憾的。

    在我62岁的春天，母亲去世了，我很平静的亲眼看到母亲下葬，埋葬的地方是我自己选得，在野外的那个山腰，挨着一条小溪，我不知为什么要选那里，只是在我记忆中，母亲就是应该葬在这里的。第二年秋天，父亲也跟着母亲去了，我将父亲埋在母亲的身边。那个山腰，很安静，陵园被我修饰的很漂亮。

    时间缓缓的流逝，我已经垂垂老矣，坐在门前的木椅上，看着远处的风景，看着夕阳缓缓的落下，远处树林一片飞鸟飞过，发出归巢的叫声。现在的我身体已经老的十分虚弱，意识也没有以前那么清晰了，我看着天边的夕阳，就快要落入土中。我开始感觉意识慢慢的消散，身体已经没有了知觉，随着夕阳的落下，我也缓缓的闭上了眼睛。我觉得我的身体很轻，在一片混沌中飘荡着，我是死了吗？我想着，只是在这最后一刻，我脑海中有许多模糊的记忆开始清晰起来，我想起了查理斯，想起了凯尔，想起了我们在海上飘荡的时日，又想起了我落魄的生活，想起了师父不好的下场，想起发疯的工头，想起我似乎很早就失去的双亲。可是我明明这一生过得很满足啊，为什么我又有这么些灰暗的记忆？

    我似乎又飘荡到了一个奇异的世界，头上是星空，脚下也是星空，周围一片漆黑。我望着四周，感觉十分茫然。慢慢的，以我为中心，周围的景色慢慢延伸开来，我在一片昏黄的灯光下，旁边传来呼噜声。我仔细看了看，我是在一个船舱中，周围横七竖八的躺着的人，那是...？那是凯尔他们？我感觉这些记忆很遥远，但又是那么清晰，凯尔他们，司尔曼他们，我们的船，一切是那么真实，不过这些记忆却是像亘古那般遥远，我偏偏记的那么深刻。

    他们熟睡着，可是我的心中却是十分疑惑，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我变得开始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了，究竟现在是梦境，还是那些记忆是梦境？我明明度过了无比满足的一生，那些记忆，那些点点滴滴，不像是假的，我拥抱的父母，我亲吻的妮丝，那些感觉明明那么真实，可是现在的我，却又实实在在的在这船舱里，究竟是人生如梦，还是这一切到底本来就是虚幻呢？我很困苦。

    不过我记得我们遭遇了一场灾难，还在海底遇到了一个奇怪的怪物，是不是她捣的鬼呢？我急忙的打开船舱，来到外面看看究竟，只见我们的船行驶在平静的海面上，星空很美，带着咸味的海风吹来，阵阵浪花声传来。我静静的站在船舷上，看着夜幕发呆，嘻，那么美好的世界，恐怕只是一个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