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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夜谈

    天将黑,徐定穿过四四方方的院子,大师兄清脆爽朗的笑声隔着变得火亮的窗户纸传入耳朵,“徐定啊,快进来。”

    八岁来此,一步登天,之后的近十年岁月便是伴在大师兄的身边,长兄如父,徐定明知道大师兄很随和,却依然有些畏惧之心,他也随着笑了两声,不轻不重地咳嗽了一下,把门推开。

    房间内积蓄的香火之气扑面而来,还是那个熟悉的味道。

    一个身材宽厚的中年人背对自己,坐在远端一副屏风之后,白色的烟弥漫着,游荡着,就如同也是徐定的亲人一样全都绕过屏风迎到门口。

    “拜见大师兄!”徐定在门口行了个礼,话音方落,便见那个中年人倏地站了起来,脚步飞快地走到徐定面前,双手落在他的肩膀上,用力地捏着。

    “怎么,你受伤了?”大师兄脸上的笑容尚刚一绽放,便迅速地枯萎,接着,犹如六月天一样说变就变,霎时便是阴云密布。

    “无碍的,师兄,就是遇到了几个毛贼。”徐定甚为感动,他说得越轻,大师兄便越怒。

    “少来了,你过来!”大师兄引着徐定走到了房间的另一侧,转身命令道:“我看看伤口在哪儿?”

    经过细心调养,徐定身上的外伤已经恢复了七七八八,他的体质有异于常人,这一点大师兄心知肚明,一看到那个还没有完全愈合的伤口,大师兄心中一痛,扭曲着脸,“凭你的底子,伤成这样还说无碍?”

    徐定的视线随着大师兄的脚步在房间里转动着,就是面前这个比自己年长五十多岁的同门师兄,对待自己严厉中夹着关爱,在修行上又毫无保留,潜移默化地成为徐定心里最软的那一部分。

    “对手是谁,你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我!”

    两个人回到蒲团上坐下,中间蹲着一个香炉,徐定将自己回乡奔丧以及后来发生的事情说给大师兄听。

    一眨眼,一截香灰卷曲着落下来,外面天色愈暗,冷气像潮水一样涌上飞云山,更加衬托的房里暖意融融的。

    “既然已经杀了对方,这件事便告一段落了!”大师兄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审视着多日不见的徐定,溺爱满意的目光把这个年轻有为的师弟裹着,“对方的身份不会引来杀身之祸?”

    徐定一直在犹豫是否要说这件事情,这一耽搁,没来得及打定念头,便被大师兄拿话堵住了。

    “师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有些事你最好不要告诉我,这个度就要看你自己如何把握,总之,不要给山门招来祸患。”

    徐定向后一缩身体,拜了拜,应道:“徐定晓得,且自有分寸!”

    “还有事儿吗?”大师兄微微一笑,轻飘飘地说道:“还没吃呢吧?”

    修士练气还是离不开吃吃喝喝,在有些人的立场上,一张嘴比根骨天赋更加重要,辟谷以后,更加挑食,对入口之物需再三甄别。

    当然,大多数人并不怎么在意日常三餐,可徐定是个异类,他喜欢吃,而且不挑食,这在大师兄的眼中就很怪异了。

    “今儿恰好有你喜欢的醋鱼。”

    听到菜名,徐定的口水就在嘴里打转,他喜欢吃,也很能吃,身体就像是一口熔炉,无论何物落在里面都会被熔化。

    “来人!”大师兄举起双手,在自己的左耳边有节奏地轻轻拍了两下。

    “仙长!”一个老头儿从耳室走进来,低着头,静静等待吩咐。

    “按我前些日子撰拟的菜单,看看后厨有什么,统统做好送过来,”在面对下人的时候,他的语气就没有这么温和了,话音一转,又问徐定是否要酒,继而吩咐:“加两壶酒,快一点儿去办!”

    “是!”

    烧火做饭总要些时间,徐定聚精会神地望着父亲一样的男子。

    两个人就像在照镜子,虽然身材样貌不同,可两个人相处的久,润物无声地产生出生命的交集,就比如性格……。

    徐定一直觉得自己与大师兄很像,话不多,外冷内热,同样宅心宽厚。

    “徐定啊,你又不是个女人家家的,这么看着我,也不怕我不自在,轰你出去?”

    “师兄,许久不见,我在演雷庄的时候便时常想你!”

    “我也惦记你呢!”眉目慈祥地中年人哑然失笑,他并没有道侣,无儿无女地将徐定当成了自己的后人,这个立场或许会变,修士娶妻生子的不在少数,大家都会在修到绝路以后回归本源,趁着还有精力,找个女人诞下后代,可是……,这个男人想了想,暗中摇头,“师父那边要等两天,等他出关我携你前去。”

    “师父他老人家闭关了?”徐定脸上一喜。

    开脉九层境界,距离凝元只差一步,莫非……!

    可是马上,大师兄一盆冷水浇了下来,虽未第一时间开口,却用悠悠的喟叹击碎了徐定的梦想。

    “师兄,师父为何闭关?”察觉不妙,徐定也跟着大师兄站起来,急促的声音脱口而出。

    一般来说,闭关总是在修行即将出现转机之时,或者勘破境界,或者推演出新的运气之法,也有思过自省或是疗伤养神的。

    在徐定告假出门前,从同门口中得知了自己的师父忽有感悟,修为要从同辈几位长老里脱颖而出的事情,听到大师兄说到闭关,想当然地有此想法。

    “唉!”大师兄说道:“还不是掌门师叔身边那个女人!”

    “穿……红衣裳的散修?”沉思良久,徐定才从脑壳的夹缝里挤出一个并不怎么妖娆的身影。

    掌门身边多了个女人,自此整个飞云宗流言蜚语不绝于耳,隔着这一面墙,外面说些什么,徐定心里一直都很有数,但这种事情不容多想,乃是修行大忌,大师兄提起来了,徐定皱了皱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是!”大师兄踱着步,双手背在身后敲打着,“这一次,几位师叔一起闭关是奉师门之令。”

    “掌教说的吗?”

    “不然呢?”男人阴冷一笑,瞬间变成了一个陌生人似地,让徐定的心里咯噔一下。

    “天地悠悠,我飞云宗不过粒米微尘,如何敢与那些庞然巨擘一争高下,我们太渺小了,你推开门高喊一声,问问这些同宗们梦想为何物,能有几个豪气干云说要塑仙登云的?”

    不知不觉中,徐定与大师兄的交谈变成了一个引子。

    不错,徐定也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小时候还想过长大了要去官府当差,不然就考取功名,混个一官半职什么的,哪曾想进入宗门,每天忙忙碌碌的,居然从来不敢去想成就大道。

    “师弟,我这是在责备你,也是在责备飞云山上的每一个人,其实,我们都一样!”

    他眼眶微微泛红,摇着头,自责道:“师父他老人家命关已到,留个后,也没什么可说的,恐怕我们将来也会走这样一条路。”

    “是,我们都一样!”徐定凄凄一笑,内心不断地否定着现在的自己。

    “不,徐定啊,你不一样!”中年人厉声说道,“六百人唯独你有机会!”

    “我?”徐定的面前,大师兄的脸因为生气变成了绛红色,“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句陌生的话语闯进徐定的世界,他质疑着自己,第一次对待自己不薄的大师兄多了一分防备。

    有些秘密是无法告人的,也有一些秘密被人看到了。

    便如这一次……,随着大师兄在自己眼中形象的异化,那些秘密会滋生成疾,化作徐定的一块心病。

    “你的身体更像是妖族,要知道人与妖物结合生下后代在这方世界屡见不鲜。”

    “师兄……!”徐定连忙抢白道。

    “你先不要急着辩解,在你的出身这件事情上,我与师父曾有深谈,事后,他老人家暗中出手,你晓得的,若是妖物,行走坐卧总会露出蛛丝马迹,徐定啊,你不是妖。”大师兄下了定论,可是也有一句话没出口,“也不像人!”

    闻言,徐定悬着的心落了半落,自己的身份毋庸置疑,祖坟还在演雷庄西边的山头上呢,至于真正的秘密,他自己也捉摸不透,好像在自己的体内存有另外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一样,其中复杂,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

    “师兄,我的身体为何与你们不同,这也是我内心最疑惑的地方!”徐定破天荒地说出了半句谎话:“将来我会探究自己的出身,给师门一个交代!”

    “徐定,你言重了,相比其他宗门弟子,你并不多欠飞云宗什么的,要说恩情,只有知遇之恩吧!”

    四个下人抬着食盒登门请示,门一开,房间里的光涌了出去,却又被那无边的夜色堵住去路,徐定木偶一样看着桌上的酒菜越来越多,并在沉重的关门声里蓦然醒来。

    “快快快,坐下来吃!”大师兄仗着自己身高臂长,把桌上的一些东西直接扫在了地上,徐定低头看到那块写着大师兄名字的玉牌,捡起来,在袖子上擦了擦,朝香案上随手一放。

    灯火掩映,那个名字忽明忽暗。

    “何玉成……是这样写的吗?”

    字如人,也有些认不清了。

    时间永远向前,过去的越远就会变得越陌生,徐定怀疑着抬起头,大师兄还是那么照顾自己,给自己夹了满碗的菜,舔了舔舌头,醋鱼的香味儿冲击着他的味蕾。

    “只要不去多想就好了!”

    徐定告诫着自己,狠狠地把一块鱼塞进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