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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她一向畏寒,而她一向温暖

    裴珠贤在自己十九岁那年去到首尔,成为云云练习生大军中的一员。

    那还是很好的时节,虽然才高中毕业就初入这样的造星工厂,因为和里面大多练习生年龄相近,虽然有些认生,但也终究跌跌撞撞交到一些朋友。

    说不上特别好或者特别坏,每天规律的练习然后回住处,算得上是两点一线,但她偶尔也会和其他练习生出门逛街。

    这座城市没有自己家乡那样好的山色和天空,唯一如意的地方只有气候比那里稍微暖和一点,而她一向畏冷。

    哦,还得加上一条:这里虽然没有母亲亲手做的土豆牛脊骨汤,但是城市角落里有几家味道不俗的辣炒年糕店,她真想世界上所有没吃过年糕的人尝尝。

    裴珠贤那时没预想过出道后要过怎样的生活,此时,稍长她几岁的公司前辈正人气爆满,几乎全国人都知道她们的组合名字。

    整个国家这个范围对她来说已经算很大的了,除了早年和父母一起旅游过的几个城市,很多地方其实裴珠贤还没有涉足过。

    说来有些惭愧,虽然知晓自己所在的地方也不过世界版图上一块不大的地方,但其他城市对她而言已经遥远非常。

    所以日复一日的练习更类似于消磨时光,怀揣着一股撞南墙的勇气,盲目生活。

    裴珠贤跟随练习生队伍一起在前辈演唱会下面看过舞台表演,让她更加震撼的,却是台下粉丝们近乎歇斯底里地疯狂呐喊。

    那个时候她还不懂怎么当一个偶像,只觉得也许有一天,可能只过两三年,她也能站在出道舞台上发光发亮。

    也许足够幸运,还能拥有一群相信她、喜爱她的追随者。

    后来啊……

    后来日子就过得更快了。

    除了那些唱跳,公司又源源不断地排满语言,主持甚至是作曲那些杂七杂八的课程,练习生们更像是每天都在经历一次紧张的高三生活。

    裴珠贤已经开始适应忙碌的练习,还有那些匪夷所思的训练。

    因为起初就凭借外貌出色而有了名气,所以其他人理所当然地以为她不过一个没有实力的插班生。

    她很努力地在学习吸收那些早年没接触分毫的东西,她做得很好,只是没什么人看到。

    再后来,日子就比较难过了。

    因为运营计划,公司遣散了一大批女练习生,包括许多她相熟交好的朋友,也在突然收到一纸通知后回去打包行李独自离开,一切发生地迅速又顺利。

    她没有去送别,准确地说是没有人让她送。

    也是,既然已经被放到了分岔口,她也不想因为自己可以留下,而非本意地伤害到行将离开的人。

    公司里只剩下了练习时间远长于她的康思琪,再没有别人。

    那些离开了的人,有的去了其他公司继续漫长的练习生涯,有的人就真的再也没见到她们。

    她们先消失在人海之中,又在她的记忆里消散。

    旧年的朋友甚至在偶然间提起,会惊讶地询问她:你怎么还没离开?

    也对,对于这个庞大有秩的造星流水线,她更像是不怎么适合却依然待在原地的未出厂货物。

    她没有半点底气。

    康思琪极少在她面前流露出不自信的样子,她偶尔也会羡慕。讶于哪怕只有两个人被留在空荡的练习室里,康思琪依然开朗地跑去开门开灯,甚至她们练习结束的时候,都要自己关门离开。

    裴珠贤也就这样告诉自己: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

    陆陆续续地,公司里又进了不少女练习生,虽然大多年纪很小,练习室里总算也有了其他颜色。

    裴珠贤还是不太清楚自己能不能出道,练习频率也渐渐规律下来。

    偶尔空的练习室也被用来培训新来的练习生,几个老师也不时地称赞她们:你们的水平完全可以出道了。

    听起来还是很虚幻。

    那些新来的练习生有的面色憧憬,有的面色稚嫩,很容易让裴珠贤联想起几年前的自己。

    自然而然的,她会主动接近那些怕生的孩子,也不知不觉当了很多人的大家长,不由主地就把一些可爱的孩子划到自己羽翼之下,偶尔裴珠贤也会跟故乡的好友通话:“我现在就像是练习生里的长辈。”

    哈哈一笑过后,挂了电话,又是看不到头地等待出道的日子。

    宋承欢出现在二零一二年,说是会社全球选拔选来的。

    她在帮老师整理资料时瞄过一眼,心想公司真厉害,居然真把去飘在国外的国人捞回了这座小小的城市。

    不过,也只是来了一个和她们一齐做梦的人,说不定哪天就要离开。

    初次会面她记得很清楚,被欺负后的宋承欢努力露牙微笑,还好她表情到位,所以笑得比哭要好看。

    她也没见宋承欢哭过,没来由脑子里就有了她可怜兮兮拭泪嚎陶的画面。

    但宋承欢后来也一直没那样如她猜想那般的哭过,她多数时候在乖巧地微笑。

    哪怕是残酷的整日舞蹈练习过后,虽然腿已经酸地无法动弹,还是会坐在角落友好地跟所有人分享大包里带的各种小零食,糖果还有纸巾。

    很快,这样一个人就在练习生里以善良出了名。

    裴珠贤自己知道,这个可怜小孩比起善良,更为突出的其实是温柔。

    就是那种除开对她自己,对所有人一视同仁的细致体贴,温柔照顾。

    裴珠贤一开始没有把自己放进宋承欢的辐射范围,或者说她没想跟宋承欢成为关系多密切的朋友,她潜意识里总觉得那种温柔让人负担。

    直到多年以后,她才知道她怕的,其实是别的。

    出道真正有了消息是在二零一三年,练习生们已经分组开始练习海量没面世的曲子,从可爱到怪诞,公司要求他们消化所有风格再进行筛选。

    裴珠贤每天都在好好练习,一遍又一遍,像是突然看见一点点希望和方向,就想抓牢它。

    宋承欢也是后期才在出道预备组稳定下来,她饮食管理很严格,初见还软软有肉的脸庞瘦削下来,还有了一些线条感。

    特别是在每次音乐课程,这位从移民变成侨胞归国的外国人总能惊艳全场。

    全公司都很难找到能驾驭那个唱法的人,裴珠贤听有人这么说过,不知道为什么也跟着高兴。

    再后面,她们真的住到了一起,每日练习磨合再练习再磨合。日子真的像快出头了,主唱又在歌曲录制前夕骤然声带小结。

    宋承欢常常一个人留在最后,说要继续练习,她以往只用去专注于舞蹈,却没想有一天需要与自己的嗓子作对抗。

    裴珠贤在公司外面打包了一份辣炒年糕打算回宿舍,缭缭的白汽里不知怎么又联想到她从没真正见过的那副模样——宋承欢的哭脸。

    她提着打包盒折返回公司,在宋承欢惊喜的目光里坐下,非常镇定地说了一句:“我过来吃完就走,不是来陪你的。”

    到底还是陪了一整晚。

    出道时裴珠贤非常紧张,歌曲编排里那段突出的高音,交给了一个声带出了问题的两年次练习生。

    先别说歌曲能不能顺利完成,就算顺利做完高音部分,嗓子如果真出了问题,这个孩子可能一辈子也没法唱歌了。

    老师问了宋承欢几次,她也只是笑着摆手,很有活力地说:“我可以的。”

    只有老天知道这个人每夜都没有好好睡觉,她躺在床上用被子挡住一点点屏幕光。

    其实裴珠贤也知道,她无数次夜里醒来,都能通过那点微光,找到那张紧张兮兮的脸。

    她觉得生气又好笑,白天的时候等其他人都不在了,就问宋承欢。

    “到底还能不能好好休息,好好唱歌?”

    宋承欢是块愚木,她不大理解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真诚又害羞地回答:“我喜欢唱歌,我要唱的。”

    你看,她就是要自己唱的。

    出道还算顺利,除开之后因为公司动荡而带来的冲击,其他也不算什么。

    她们的每一次表演还有现场,都是带着紧张不安和微小的喜悦来做的,愈来愈多的掌声还有祝福接踵而来,就连康思琪都会在舞台后面悄悄和裴珠贤说:“珠贤姐!我真的好开心!”

    开心的人还有一个,可是这个人只有在完美结束自己的演唱部分后才能真正活跃起来。

    裴珠贤也常常奇怪,宋承欢明明是个海外归来的美国派女孩,虽然偶尔也魄力满满,实际上却往往比她们更容易害羞,不安和受伤。

    可每当自己问出这个问题时,宋承欢就会笑着跟她解释。

    “那里跟美国不一样的,嗯……其实还要在更北边,其实会更更冷一点。”

    宋承欢显然是在瞎扯。

    但是裴珠贤就会想起几年前自己初到这里时看过的世界地图,那时她只看见自己国家在地图册上小小一块,却没注意到隔着一纸宽阔的太平洋。

    与之隔海相望的,正是日后从寒冷国度里被命运拖拽到她身旁的宋承欢。

    她一向畏寒,而她一向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