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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退队

    车从远郊回会社只花了几十分钟,约莫清晨人少,他们一路畅通无阻。

    裴珠贤斜着上半身把脸贴在车窗之下的角落里,可能没有人在看她,她还是这样坐完了全程。

    宋承欢坐着医院那边的车在前几个路口就和他们分叉,一头开往城市另外一头的医院。

    她都还没说一句再见。

    早晨就是这样,太阳一旦挂起,便会毫无慈悲地照射大地——整个人间都在它脚下,一切事物在光底下无处可藏。

    车在地上的停车位停好,裴珠贤在车转过保安亭时就有所察觉,她先一步铺开头发,不让别人有可看到她的机会。

    “进去吧。”坐在副驾驶上的工作人员回头提醒她。

    看她垂头散发,又从包里拿出一副墨镜递给她。

    “谢谢。”她声音清冷。

    公司楼下长年累月都会站着三五成群的粉丝,她们很厉害,不论天气好坏或者时间早晚都端着长长的相机守在附近。

    以往看见都会远远笑着打招呼的,今天只是远远鞠躬裴珠贤就直接转身走了,没别的办法。

    公司把她叫回来的原因很简单,事情渐渐已经到了要收场的地步。无论如何,她作为队长也要和团队沟通。

    其实也没有那么利益至上,那些人聚到一起还会叹息说事情怎么变成了这样。

    然后多加惋惜地旁敲侧击昨夜回来的人——怎么在精神科收诊住的院?

    没有人回答,从裴珠贤摘下墨镜坐在会议桌一侧开始,就再没人再继续说风凉话。

    会议进行得不太顺利,关于通过何种方式跟公众发表成了最大的问题。

    有几家娱报记者也不知道从哪里嗅到了小道消息,正如鬣狗一样在和公司公关纠缠协商。

    真恶心。

    有个一直负责策划跟进组合的领导拍板说:直接和媒体合作,公示组合成员因为身体原因不得不退出,然后开新闻发布会公关。

    干脆利落解决吧,至少要保住组合的招牌,理智一点,如今到了这个地步,组合才是最重要的。

    他这样说。

    一时间也没有人反驳,坐后面一位一直没说话的音乐指导冷笑了一声:“主唱都不要了,说什么组合是最重要的,在搞笑呢。”

    他也是看着她们日夜颠倒竭尽全力练习的人,他知道团队之所以能成为团队,每一个人的付出都无法抹杀。

    他下意识就想出言讽刺这群唯利是图的商人,也的确这么做了。

    “难道宋承欢现在还可以继续唱歌?”那个领导嗤笑一声奚落回去。

    车门还没打开,一群人就围在车门附近等车上的人下来——他们在等宋承欢回来。

    看起来是个很热热闹闹,熙熙攘攘的欢迎仪式——如果不是欢迎一个病客回到封闭的白色病房的话。

    宋承欢被人扶坐在床上,她没什么表情,眼睛虽然睁着但没有一点色彩。

    看见人围着她的时候,她也能回以一个浅笑。

    阳光很刺眼,房间的色彩开始锐利起来,宋承欢半张脸上也有了明确的阴影。

    她的五官因此显得格外端正又呆板,全然没有以往那种裹挟一点温柔感的少年人气息。

    她已经短暂地抽离于此,没有人能把她唤回来。

    病房外面,孙父在跟什么人通话,一脸严肃冷峻。宋承欢的长姐也半抱着手臂捂住半张脸,她比宋承欢年长很多,也曾幻想长辈亲人离世时,两人前后站在一起一次一次送。

    她不善于表达爱意,对这个妹妹也是约束规劝多过温情,只在偶尔心弦放松时开口:你不要对我生气啊,仔细想想我俩会是这辈子待在一起最久的人。

    宋承欢会假装被肉麻到,歪在一边回答她说:知道了,知道了。

    此刻站在病房外朝里看,宋承欢没有一点以往鲜明活泼的神采,她颓然如同深秋树顶最后一片树叶,将落未落。

    她没由来想起那句自己关于这辈子相伴最久的玩笑。

    说那句话的时候,她心里其实自信含蓄地藏了半句暗语:无论如何,我会比你早走一点,以后也要拜托你好好送别。

    她心慌起来,站在走廊上张嘴深吸了好几口气。

    以为没有人会再开口反驳他,那个领导已经划开纸张准备下一个话题。

    “她可以。”一道声音突兀地响起来。

    裴珠贤抬起头来平静地和他对视,看起来像荒原上最后一头狮子一样悲怆。她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声音还含掺半分嘶哑。

    “她的医生都得出结论说不可能再站上舞台——”

    “她可以。”裴珠贤截断他。

    “珠贤呐。”一个与她亲近的服化师提醒她,“这不是该随便出头的时候。”

    “我知道。”裴珠贤冷静至极,“保住我们组合最重要,宋承欢还是我们的成员,她一样重要。”

    “你不要拿别人的命开玩笑,我们都知道,她有抑郁症。”

    朴秀英和王艺琳是在宋承欢被打了镇定,强制睡眠后到的。

    是怎么听到得到这个消息的已经不得而知,两个人确认后都如同被当头泼了一头冷水,特别是朴秀英,几乎说不出话来,倒是王艺琳还保有一分理智,她给两个人都戴上口罩帽子,才遮遮掩掩坐上了公司派的车。

    宋承欢的长姐也只冷漠地看了她们几眼,就没有再管过,甚至来者慌里慌张带着哭腔的问候她也没回一句——她在心里怨怼她们所有人,虽然病情也许与她们毫无瓜葛。

    康思琪一直待在医院,从宋承欢回来开始,她就在找科室医生了解情况。

    虽然也是爱哭的性格,从这件事情发生开始,她居然没有再哭过,生怕自己的眼泪再加重好友的压力与忧郁。

    她看起来最镇定,在办公室待了很久,乱七八糟问了很多问题,她想也许只要稍微再了解多一点东西,她就可以帮到宋承欢。

    上一次不就是她把人唤回现实来的么。

    朴秀英很想闯进病房,她快被一连串的变故搞疯了。

    才一天没见,宋承欢居然就像个无法自理的病患——躺到了所有人都在围着窥视的病房。

    她一直在跟病房门口的医生讨价还价,爆发起来,一双眼睛更接近烧红的热炭,她无法忍受不能明了不能接近的事物,其实她私下从不这样,今天不同,今天被封锁起来的,是她一向心疼亲近的宋承欢。

    经纪人从公司赶到医院对面的就是这样混乱不堪的局面,她把朴秀英从病房门口带走,又发消息给王艺琳让她带康思琪和她一起下楼回公司。

    “我们先回公司,有事情需要你们表态。”她简短说明。

    “承欢姐永远都是我们组合的一员。”朴秀英回答得十分迅速,她不过听到让她们回去的命令,就可以猜想那些商人说了什么混账话。

    “我要回去看承欢姐。”她颇有些什么都不管不顾的架势。

    “珠贤也需要你们回去。”经纪人无奈地打开车门,“我们过后再过来。”

    宋承欢一直都处于抽离状态,吃了安定之后也不到十几分钟又睁开眼。

    虽然依然没有半点生气,还是一次次睁开眼睛朝眼前的人悲凉地微笑,这样的画面多少有些瘆人。

    孙父已经跑了很多地方,打了很多电话,又特地开车去其他医院拜访他的以前的朋友——总要想办法先把人拉回现实世界。

    只有宋承欢长姐一直留在那里,没有吃东西,也没有离开半步。

    责任医生又过来问她一些事情,她没什么条理,回答了很多宋承欢以前的爱好,说着说着才发现自己了解到的也不过只是多少年前的妹妹,她作为长姐其实很不称职。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带她回家?”她只有一个问题。

    “至少,等她先从这个状态走出来。”医生也很无奈。

    长姐眼神迷茫,她又问:“那她什么时候能走回来。”

    医生摇了摇头:“不知道。”

    一行人坐上电梯赶到会议室时,会议已经结束,除了门口有两个还在激烈交谈的工作人员,就只剩下一直坐在原地的裴珠贤。

    她安静地坐在那里,前一秒耳边还残留一句:你作为队长不要忘记顾全大局,后一秒就只剩下一点嗡嗡的声响。

    她看向窗外郁蓝幽远的天空,那里很奇怪,一抹白云都没有,干干净净的。

    会议室里和外面不一样,之前一段剑拔弩张交锋般的余热残留了下来。

    所以隔着厚厚的玻璃,裴珠贤也无法得知此刻外面世界的温度究竟是怎样。

    她突然有点明白此前宋承欢的心理医生告知的抽离感。

    几个人走进会议室时一直没有说话,王艺琳走到裴珠贤旁边才开口:“珠贤姐,会议结束了?”

    “嗯。”

    “你们说了些什么?”康思琪问。

    “那叫我们回来干嘛?”朴秀英比她们都要激动,她声音最大。

    裴珠贤站起来,她动作很从容。

    “我和他们谈好了,我有事要宣布。”她严肃认真。

    “宋承欢要和我们一起继续完成这次专辑。”裴珠贤眼睛里像是有光,“还会和我们一起登台表演。”

    “可是——”

    “就到这次活动结束为止。”她冷静地打断。

    “可是。”朴秀英心里烦乱——她一件事情都还没搞清楚就又发生了另外一件,她极力理智地回答,“承欢姐的状态根本登不了台。”

    “我知道,我和公司协议好了。”裴珠贤说,“等活动期结束她就退出。”

    “退出?”康思琪惊徨起来。

    “嗯,退出。”

    宋承欢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外表瞧着很像是一件易碎的瓷器。

    得到了允许之后,宋承欢的长姐终于和医生一起进到房间坐在她身边。

    “承欢。”长姐试着出声,“宋承欢。”

    可是宋承欢听到了声音只是朝她微微一笑,然后友好又疏离地靠在墙壁上不再动作。

    宋承欢在和黑暗对峙,虽然此刻房间外阳光强烈,天空瓦蓝,房间内窗明几净,灯光白亮,她还是在努力和视界里的黑色僵持。

    此前她做了交换,交拖出半日清醒,所以再没有多余精力从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逃走了。

    也许就此变成死去的魂灵,永远无法脱困也不得而知。

    她坐在那里开始回想,从幼年探险一样四处造访未知世界开始。到童年嬉戏打闹,哭着闹着长大了一点。然后是少年时到处奔波留学,忍着压力抽条成熟。再到后来义无反顾回到韩国,从零开始重新生活。

    她的人生不算长,也没有影视作品里的传奇精彩,拿出来写小说都可能只有薄薄一本。

    书里除了那些美好的人像再无可录——她丝毫不希望自己占据稍多几页。

    宋承欢以前不知道自己生了心病,哪怕习惯性地漠视自己也觉得无可厚非,知道生病以后,对自己的看法也没有过多变化,不过更觉得不能累及他人。

    她给不了多的东西啊,只一点温柔还算体面,她愿意全部捧出来。

    所以宋承欢愿意与黑暗换取一分清醒对裴珠贤说那一番话,她不想心上人以为她的病源于她,或者说全源于她。

    她是她落寞世界里为数不多的一点光彩,哪怕触碰时会被烫出浓浓青烟,她也无比珍视——她想让这点光干净地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