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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纪实的科幻

    阿梦开车送我到家,我说:“既然老爷子住过来,你也搬过来吧?”

    阿梦揶揄道:“这大概是你没有强烈反对接老爷子出院的根本原因。”

    即使这不是现实,也相差不远。我反击道:“刚才你决定接受是因为你的理想主义情结还是灵魂情结?”

    “其实,我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你是很典型的智人,为了利益不择手段。希望这次能帮你改改。你可以说我也是在做一件有利可图的事情,但是很可能会使你更加理性,甚至对我也有帮助,所以,这不是坏事因为这能使灵魂更合乎逻辑,而不是有利可图。”

    我发起反击:“我也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可以在小说部分虚构我和你的情节。”

    话音未落,粉拳破空袭来,我一边练习武术,一边妥协:“那就不虚构。”拳头开始带出风声。

    运动之后,出了一身汗,虽然浑身疼痛,但是感觉病倒是全好了。我说:“你这么干涉我的写作自由,那是写不出好作品的。”

    “好作品不会庸俗。”

    我不满但是一时找不到有力的论据。职业素养我是有的,但是,坏心眼也是有的,当然,我的道德水准还没有达到将不损人地利己视为邪恶的水平。我这边病歪歪说求照顾,她居然也浑身无力要回家休息。我请她上楼喝杯水,她转脸就告诉我还有工作。我说她小脸红红不敢直面内心的想法,她笑我把内心的想法都挂在脸上。

    我气愤地说:“不敢上楼说明你对我没信心。”

    “坚持让我上楼是你的现实主义的反映,你对未来没信心。”

    “现在的利益就应该优先,所以才会有利率。”

    “对未来价值的折价是邪恶,利率是这种邪恶的反映。”

    这一点我们讨论过。如果人与人之间的平等是真理,不同时间的价值之间为什么不应该平等?不同时间的人之间为什么不能平等?现在的我剥削未来的我难道能够必然合乎逻辑?人类社会最合乎逻辑的平等就是单位幸福之间的平等,与这一单位幸福落在谁的身上、什么时间无关,这样,才能防止更应该得到幸福的人无法得到幸福的情况出现。否则,明明一份资源能转换为一份幸福,却一定要给只能转换为半份幸福的人、企业,这是不利于利益的最大化的。但是,阿梦认为人根本不应该追求利益,拒绝和我深入探讨这个问题。我发现现在的话题不合乎细胞们的利益,所以,强行换了一个话题,“你现在不敢追求自由。”

    “因为你正想着侵犯我的自由。”

    “我能给你快乐,总不能,因为我们正确地预测到了你的行为你就改变自己的行为?”

    “那样的快乐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工具。我甚至并不完全反对偶尔做工具,但是,我肯定不想总是由你决定我什么时候成为工具,这甚至对你也没有好处。”

    我求她:“你上楼给我点快乐吧?”

    她回我:“以后会有很多。”

    我差点说这又不是第一次,可是我没有无耻到那种地步,也不想被她鄙视为低能的享乐主义者。她曾经用物理学的平移不变性教育我这个自封的物理学家,要求我把每一次当作第一次。道理对不对另说,侮辱性太强。

    双方斗得半斤八两,渐渐有了些刀光剑影。我真心希望理想主义者都是傻子,可惜,她最不像的就是傻子。幸好,理想主义者也热爱二人世界的和平。她笑着说:“未来肯定还有机会。”

    我义愤填膺,因为曾经有一份真正的机会摆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等我失去的时候才追悔莫及,人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四十度,我可以的。我的试错强迫症和研究癖好同时跳了出来:我最高到底多少度还行?四十一,四十二,四十三度?我要烧得更高,扑入怀抱……

    大概是看到我脸上的笑容,意识到我又要入魔,她岔开了话题:“你别老是不相信老爷子。他骗我们有什么好处?而且,不得不承认,他说的那些未来挺有道理。如果是假的,我相信很难逃过我们的怀疑精神和判断力。毕竟,如果是真的,这可是大新闻,大机遇。”

    “我感觉不对,就是无法相信。”

    “你做噩梦的时候感觉很对,事实上不对。”

    “我不想成为笑柄,我觉得就是应该把它当成虚构的科幻小说去写,不去评论老爷子的历史是否属实。”

    “有道理。那样的话,你现在肯定不是笑柄,但是,有一定的可能性成为未来人眼中的笑柄。当然,对于你这个注重现实感受的人来说,倒不失为一个理智的选择。”

    好吧,我确实忽视了这个问题。我当然不想成为未来社会的笑柄。“我会用逻辑去判断真假的。但是,我心里还是打鼓,阿西莫夫、刘慈欣都没说他们写的是真事。”

    “他们要是真那么说,外星人也许更要笑翻了。简单说,你就是从众。别人的科幻小说都在虚构,使得你面对可能的真实事件都不敢纪实。而且,纪实不需要也不可能记录下细节,这有助于突出主题,也有助于掩盖你的写作能力问题。”

    我被激怒了:“我敢写也有能力写。我希望能记录我最有把握的真实事件,如我们之间的一些细节。”

    “你有什么证据这些事情更真实?”

    “我的感官、记忆。”

    “老爷子也有。”

    “可以有照片、视频。”

    “你敢!”

    “是你要求纪实、细节!”

    “首先要有价值,有重要性和可靠性。甚至,照片、视频并不一定是真的。或者,如果老爷子拿出照片、视频你就相信他说的历史了?你更不能因为这段历史是真的就认为这段历史是正确的。”

    “好吧,最重要的理由应该是我的快乐对我很有价值。”

    “你那只是对细胞的利益。对人类社会的影响才称得上价值。”

    “我就是无法接受,为什么要以老爷子的历史为核心,那不一定是真的。”

    “根本没有比逻辑更真实、可靠的历史。一方面,没有任何经验一定是真的,都要通过逻辑推理去分析、判断,既然必须依靠逻辑,这些分析、判断就不可能比逻辑更可靠。另一方面,真实性乃至正确性并不是判断的唯一标准,价值才是真正重要的标准。这取决于两个要素,重要性和可靠性。关于真理、人类长期发展这类重要事件,即使可靠性很低、正确的可能性很小,也要写,因为它们重要性很高,所以仍然会很有价值。日常活动即使肯定是真的,也没有写的必要,因为价值极低,很多都是一次性事件。纯逻辑流小说的一个好处是,不论真实性和正确性,它不会缺少重要性。无论如何,这都比写那些不可能重要的事实要好。我重视的纪实和你所说的纪实不同。我强调的是因为合乎逻辑所以正确,因此应该真实;你强调的是因为合乎经验所以真实,尽管那可能应该不真实,最好不真实。我的纪实适用于科幻,适用于写未来的历史;你的纪实只适用于历史。我的纪实是正确的,你的纪实是错误的,因为经验根本不可能比逻辑可靠,甚至,任何形式的经验主义都不可能比纯粹的逻辑主义正确。”

    “有一定的道理。我原来不重视你的哲学理论,现在看来犯错误的可能性变大了。老爷子即使不是完全可信,他的出现也确实大大加强了你的理论。”

    “这还是出于你的经验主义信仰。你应该首先相信逻辑,然后去判断其它。可是,你却因为某个经验而相信逻辑,这个顺序是无法合乎逻辑的。不过,虽然过程错误,幸好你最终还是发现了这一错误。”

    “我还没有拿定主意。但是,既然是文学,就要有不可能重要的事情。”

    “比如?”

    “描写一下花痴?”

    “那可能就会出现遗孀整理书稿的局面。”

    “难道不是花痴郁郁而终鳏夫发奋写作?”

    打闹一番之后,我为了我的写作乐趣再一次发出请求:“读者确实需要趣味。”

    “需要趣味不意味着必须有趣味,或者,处处有趣味。当然,也不意味着必须没有趣味。而且,趣味有很多种方式,并不一定要依靠细致的情节描写。但是,他们不仅需要理想,也必须有理想,因为,趣味相对于理想是完全不重要的。其实,这也证明了真实事件的数量和比例并不是衡量、评判历史的重点。记录琐碎的小事能提高这些数据,但是,记录重要事件乃至思想才能提高历史的重要性、价值,哪怕是牺牲了一些可靠性。”

    “你想想那些名著,读者喜欢构思巧妙的情节,需要矛盾冲突。”

    “喜欢本身就代表着这不够重要。重要的事情是会让人热爱乃至发狂的。读者最想知道未来社会将是什么样子,最想知道人生应该是什么样子,人是什么,世界是什么。但是,人类对这些问题几乎没有什么可靠的认识。甚至,人类此前在技术预测方面也乏善可陈。传统的科幻名著经常是一本书只有一点点正确,就像《海底两万里》里构思的潜艇。如果老爷子不是骗子,我要争取做到整本书能够基本正确地描述未来。如果最终证明老爷子是个只会胡说八道的大骗子,那只好承认失败。但是,至少从他目前的言论看,很不像。”

    “说起来,科幻小说居然要讨论真实性、追求正确率,这也是前所未有的。纯逻辑流也有好处,不用去编假话、废话,尤其是不可能重要的话,这自然而然地提升了文字的价值。而且,我们可以从老爷子的言论出发,做出一些评论、推理。只要我们对老爷子的故事的评论、推理尽量合乎逻辑,即使老爷子是个骗子,这本书也不是一无是处,不会缺少重要性、正确性。”

    “这就对了。和一般的科幻小说相比,我们的重点不是预测技术,而是预测未来人类的最基本基础。说实话,当我听老爷子说到逻辑生物也相信人是灵魂之后,很激动,对这本书的期望一下子就提高了。”

    “所以,你就是有功利主义成分。”

    “确实如此,我远未达到自己的理想。”

    “我们的期望不同。我的主要期望在于纯逻辑流,要让千百年后的读者将这本书视为纯逻辑流的开山之作。以往的小说写逼真的场景、人物,力图通过让读者的身体产生身临其境的感觉,那是在借助读者的感官去欺骗读者,甚至,很多时候目的是让读者更容易接受作品中虚假的陈述、邪恶的思想。而且,未来的读者可能没见过描写的风景、相貌,写那些不是宇宙中所有生物都能理解的内容有多少价值?我们的小说要突出纯逻辑流,不再把目标读者放在地球上,更不是现在的地球上;要让读者忽视身体的感受,反而要突出其中的逻辑推理;要让读者用思想去感受历史是否真实、思想是否有价值。其实,读者应该很容易就能够判断出,以往的作品中有太多文字是作者不可能得到的信息,所阐述的原则基本上是作者照搬照抄的,是他们根本无法证明其正确性的,甚至,没人能证明它们是真理。所以,以前的小说不仅是不可能真实的,它们所坚持的原则正确率也会很低。既然写作经常不合乎逻辑,他们的原则、推理岂能完全合乎逻辑?我们的文字远比他们更合乎逻辑,讲道理,这应该代表我们的道理也更合乎逻辑。”

    她露出了笑容,“你找到自己的动力了。但是,你的任务很艰巨。要说服读者用逻辑去判断这是历史还是幻想,正确还是错误,而不是用经验。这甚至是违背你自己的信仰的。”

    “这是一个巨大的矛盾。不过,我也是一个机会主义者,能够容忍两种不同信仰的共存。”

    “这倒是机会主义的优势所在,反正我无法长期忍受这种状态。”

    “不论机会主义是不是最好,你都要改一改。你过于执着,管得太多。但是,这本书不是你写的,也不仅是记录你的思想。这样不好。这本书要同时兼容我们三个人的思想。也就是说,我们三个人把自己最信任的记忆、思想、经验拿出来,通过尽量合乎逻辑的讨论,最后呈现给读者的是我们认为最可靠的知识。在这个过程中,必然存在,一个人很信任、很重视的思想被其他人轻视的情况。我们应该彼此信任,相信他人的信仰有一定的道理,相信他人有一定的能力,相信他人做出的推理有一定的道理,相信他人做出的判断有一定的价值。其实,这本身挺有难度,因为我们两个甚至三个都不是轻信之人,但是,至少按照我的判断,你们还是有一定可信度的。这大概也是机会主义的好处之一。”

    “我承认我确实存在管得太宽太严的问题,也存在对其它信仰缺乏信心的问题,这主要针对你。”

    就冲这话,我认为也应该宜将剩勇追穷寇,“还有,我们在讨论重要问题时必然会发生一些事情,获得一些经验,而我很确定这些经验的真实性和重要性,甚至,它们可能成为重要的历史,但是,你却有太多顾忌。”

    她做出了妥协,“我没想到你说的写实性是抱着这种打算。不过,好吧!可以有少量琐碎的写实。但是,你也很清楚,这需要我管着。”

    双方告别时,我在荷尔蒙的驱使下很想一亲芳泽,但是她低声说:“哥哥!你怎么能这样!”我气愤地要揍她,她大声说:“哥哥再见!明天我再来看你。”在路人的注视下,我只能硬挺着,虚伪地笑着说:“替我向爸爸妈妈问好!”,目送她扬长而去。我感觉,这一天在极度的遗憾中结束了,尽管我的灵魂总是觉得这种感觉不太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