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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推理小说

    吃晚饭的时候,阿正展现了什么是有备而来,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叔叔,我很喜欢福尔摩斯,觉得你写的和侦探小说有类似之处。”

    这种很不相似的类比很有阿梦的风格,我脑海中一瞬间真的认为他就是阿梦生的,不过,我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我的灵魂不是被触动了,而是受到了小行星的撞击。紧急警报响起,本来用来讨好阿梦的鸡腿在半空无意识地跳动,“侦探小说可以视为推理小说的一部分。但是,现在的智人几乎认为推理小说就是悬疑小说、侦探小说,这是一个经验主义的错误推理。推理小说应该追求尽量合乎逻辑地推理,那么,就应该将纯逻辑流视为最好的推理小说。另一方面,侦探小说必然不是最好的推理小说。能够对杀一个人进行逻辑分析,却不能对杀无数人进行逻辑分析,无法分辨邪恶,这样的侦探是不合格的侦探,也是价值很低的侦探。如果福尔摩斯的推理能力真的无懈可击,就一定能发现真理,至少,和人有关的社会学真理。他不会只能发现众所周知的少数杀人犯,却始终发现不了以法律、道德、传统名义进行的各种隐蔽的社会性的犯罪。犯罪并不是只涉及个案,也涉及整体;不仅可能涉及现象,也涉及制度;不仅可以用法律来认定犯罪,也能判定法律是否邪恶,判定立法者、法官是否有罪。现有的推理小说都在断案,我们这本书在断真理。两者有一个重要的不同。断案的推理都是可能犯错误的,不存在必然正确的推理,这也是经验主义最根本的弱点。只要罪犯有等价的推理能力,就能做出伪装,让根据泥土推导出去过哪里这类推理失效。无论侦探多么智慧,总会有可以与之匹敌的罪犯。但是,纯逻辑小说是在寻找无错的推理,而且也一定存在必然正确的推理,掀开邪恶的一切伪装。纯逻辑的难点在于,思维中就可能有邪恶,智人思维中更是必然有很多邪恶,容易引诱思维犯错。我预计,未来的读者将会更加聪明也更加严格,不会被现有的侦探小说的可能合乎逻辑所迷惑,他们会更加苛刻地对待合乎逻辑这个问题。这样,真正能经受住长期考验的推理小说是纯逻辑流小说,因为哪怕是再苛刻的研究,也不能否认那些最有价值的推理,如逻辑才是正确的信仰。”

    阿梦很捧场,“从这些角度看,福尔摩斯在最有价值、最应该做的事情上一无所获,推理能力早就被甩了N条街。他自认为是在以逻辑推理为工具,却没有用逻辑推理去认识应该思考什么,如什么是最严重的犯罪或者说邪恶,如何寻找邪恶,等等。而且,从逻辑出发进行的推理的广度和深度都是侦探们无法比拟的。我觉得我们就是要从一条公理,也就是纯逻辑信仰,出发进而推导出一切真理。这个目标比侦破一个案件有价值得多,甚至,对灵魂而言也有意思得多。因为纯逻辑推理的广度和深度都远远超过基于经验的推理,我们能够永远地将这个推理小说写下去,而侦探小说往往是多个故事。其实,智人的历史的核心就是一部纯逻辑流的推理小说,只不过,水平很差,因为推理都是错误的。”

    我说:“因为我们清醒地认识到了追求最合乎逻辑的重要性,我们的水平才能够大幅提高,让这部小说成为最有价值的小说,甚至成为人类历史中最有价值的核心,而侦探们的故事是做不到的,因为他们貌似天衣无缝的逻辑中实际上是漏洞百出的。侦探小说最后总会试图揭晓答案,但是,这无法合乎逻辑。对现象而言,所谓必然正确的标准答案几乎是不存在的,更不可能用很短的篇幅就认定。例如,侦探认定凶手杀死了一个人,但是,后来可能发现被害人之前已经被下了毒;或者,凶手实际上是为他人而杀人;或者,被杀者此前有滔天罪行,死有余辜;貌似公正的侦探实际上是栽赃陷害的坏人,等等。所以,任何推理小说的结果都可以续写、改写,任何所谓的铁案都可能翻案。为了让读者不要对逻辑推理有错误的印象,侦探小说的作者最好不要灌输答案,但是他们都在灌输答案。我们则是给出一些重要的推理,并且给出我们的判断,有的推理结果正确率高,有的则不确定。我们还会给出很多问题,让案情可以继续发展下去,任何读者都可能续写案情。这是改变推理小说前途命运的一本小说,当然,这只是它的价值中一个微不足道的部分。”

    阿梦摘走了鸡腿,像是在做贼,我横了一眼这个不分轻重的家伙,努力延续状态,“文学家总是努力合乎逻辑地编写情节,但是,就像智人一样,只是把逻辑视为写作方法,而不是信仰。结果,所谓的情节合理其实都不够合乎逻辑,就像智人所谓的理性人都不够理性一样。经济学家认为理性人应该以最小代价去获取最大利益,但是,不论现实还是理论中,都没有哪个人努力追求最合乎逻辑、无限大价值。所以,智人能有多少理性?理性人在智人社会根本不存在。当今经济学既然面对着偏好可能改变、理性人其实不存在等基本问题,其一切理论能有多少真理在内?邪恶一定远远多于正义。其实,即使从经验主义的角度看,人类经济的麻烦不断,只要对真理有比较乐观的态度,就会认为这说明现在的经济理论远非真理。”

    阿正说:“叔叔!停!这也离题太远了,我完全不懂。”

    阿梦蹲下去面对着他严肃地说:“你要养成不打岔的习惯。思维的连续性很重要。失去灵感、状态的代价都很高。”阿正点点头。

    不过,这个话题比较轻松,用不着多少状态,我继续说:“没关系!今天有问题都可以问。很容易就能认识到,推理小说乃至小说不可能发现真理只是又一个无法合乎逻辑的经验总结。只能对情节、个案进行推理,不能对人生、宇宙进行推理,文学有这样的规矩?如果有就是邪恶。这和要求论文中不能出现情节是一脉相承的错误。它们都是想要进行分类。殊不知,任何基于经验主义的清晰的、绝对的分类都是邪恶。但是,在我们没有发现之前,所有人都将这种规定视为理所当然,这体现了邪恶在社会中的泛滥已经到了人们根本对邪恶缺乏嗅觉、敏感性的地步。光是基于严格分类的这类邪恶就不知道有多少。比如,科学有清晰的学科分类,这给跨学科研究制造了很多障碍。”

    阿梦说:“如果小说家相信纯逻辑主义,他编写的大部分情节、人物就应该合乎纯逻辑主义。至少,正面人物、主要人物应该相信纯逻辑主义。如果纯逻辑主义的作家写的一本书中有太多无法合乎逻辑的情节,就要面对为什么要写这本书的问题,或者,自己有没有能力写这本书的问题。所以,描写智人的很多小说,如历史小说、纪实文学在逻辑生物的时代肯定会绝种的,就像智人没人会读关于猿人的历史小说一样。做人仅仅靠兴趣是不够合乎逻辑的,当然,这不是说不能有兴趣。有些经验主义的描写可以是为了暴露经验主义的弊病,但是,价值乃至效果终归不如必然合乎逻辑。”

    我说:“所以,尽量合乎逻辑的推理小说其实只能是纯逻辑小说。侦探小说包含太多犯罪、邪恶,反而不可能是多么合乎逻辑的小说。甚至,小说家不怎么相信逻辑却苦心积率地用逻辑编写情节,读者要求情节合乎逻辑却不在意主要角色的信仰、方法、原则无法合乎逻辑,这些都是难以逻辑上自洽的。实质上,现在的小说家和读者都是经验主义者,都是因为前人是这么写小说、这么读小说的,就继续这么写、这么读。这和智人社会的继续邪恶在本质上是一样的。是错误的信仰导致了邪恶的小说情节和社会。”

    老爷子说:“宇宙中的纯逻辑作品对所有逻辑生物是公平竞争的。其实,这也就意味着推理小说是可以面向宇宙的。有些纯逻辑小说在宇宙中很畅销,变相地,也推销了母星,毕竟,虽然纯逻辑流几乎不设计特定的场景、形态,但是,多多少少会有一些痕迹。有些畅销的作品会引发旅游的热潮。”

    阿正显然被雷到了,“让小说在宇宙中竞争?现在基本上都是在国内竞争。这怎么可能公平?他们智慧高,我们智慧低。”

    阿梦说:“现在都在国内竞争是因为保护主义,以及不同语言形成的非贸易壁垒。当语言不是问题,如自动翻译变得准确、快捷,自然就会扩大到全球竞争。当空间距离这一非贸易壁垒消失,宇宙级的竞争就水到渠成。”

    我说:“对智人不公平,主要是因为智人放弃公平。明明可以用、会用逻辑,偏偏要用经验。这就像明明可以跑你一定要爬,然后对比赛的结果说不平等,这在宇宙中应该只会有笑声,不会有支持声。但是,在地球上会有很多人看到不平等就支持。几乎所有国家的智人都有能跑却爬的时候。然后,后人对现状不满就怪别人而不是先人。但是,最大责任人难道不是祖先创造的历史?明明祖先有很多错误,不批评也就算了,反而多多褒奖,把主要罪犯捧上天这种错误真是极具讽刺意味。另一方面,如果外人这一概念是合理的,那他们就最多只对无知负有次要责任。如果外人给了自己巨大价值,却受到百般刁难,为了他们杀了一个人而忽视他们救了一群人。这是难以合乎逻辑的。当然,合乎逻辑的态度不是是否应该指责外人,而是外人这种用血缘、地域划分亲疏的观念本身就是智人发明的邪恶,所以,应该平等对待智人的所有祖先。”

    阿梦说:“如果赞誉邪恶的祖先这种颠倒是非的价值观只影响历史也还无所谓,问题是,智人经验主义地认为前人这么做后人也会这么做,所以,自己为了利益的最大化现在也应该这么做,根本不担心后人可能改变价值观,不担心自己被后人视为罪人。这是裸体版击鼓传花吗?问题在于,什么时候鼓声停下来,有人摘下眼罩……”她找到了新的乐趣,地用盘子里的樱桃将嘴彻底塞满,似乎在研究究竟能放多少个。

    阿正大笑:“智人太不要脸了!”然后盯着盘子里的面包,似乎在数上面的芝麻。

    我下意识地披上了外套夹紧了腿。

    老爷子哈哈大笑着说:“会有人说继续敲,不对,快把眼罩戴上!”然后,似乎是被寂静噎住了,赶紧喝果汁自救。

    我发现,这里缺少一个能站出来说难得糊涂、今朝有酒今朝醉的角色,而这类灵魂在智人社会中比比皆是。大家几乎同时说吃饱了,各回各屋。随后,老爷子的屋里传出来阵阵笑声。我在想,从侦探小说竟然能聊出这种结果,也许,逻辑真是万能的。

    阿梦走了进来,我的表情一定很意外,她笑嘻嘻地问:“我是不是很不要脸?”这话让我们都很尴尬。

    我们都不算是沟通的高手,只能算是努力沟通的高手。这经常会带来尴尬乃至灾难。我努力缓解气氛,“如果只有我一个男人,肯定不算。”说完,还没顾上后悔,就看到她一副窘迫的表情,咬着嘴唇说:“樱桃算吗?”

    我瞠目结舌,“这就有些给脸不要脸了。”

    “你不要蹬鼻子上脸。”

    “上脸多没意思。”

    气氛太难堪,我甚至开始憎恨经验主义的开场白,但是又不知道如何避免。我突然吸了吸鼻子,“你脸上油腻腻的什么怪味道?”

    她脸色一变,抱起我的手狠狠咬了一口,“嗯,是它!就是它!错不了!”

    事事不顺。我抱着伤手,意识到短命的谈判宣告失败。

    晚上,大家一起闲聊,阿梦端上来一篮子樱桃,我在众人莫名其妙的目光中笑得要背过气去。阿正嘀咕着神经病。当老爷子救下我的时候,我刚一睁眼就看到阿梦纯真的笑脸和送到嘴边的两个樱桃,我爆发出新一轮狂笑直到奄奄一息。心想,她一定是早就通过推理构思好了一个报复我的游戏,想看看自己的预测在多大程度上能成为现实。这也是纯理性主义者的乐趣之一吧。

    我不知道大家聊了什么。结束的时候,我帮着收拾东西,阿梦怜惜地看着我说:“男人不许做这些。”鬼才信她。我八卦精神十足地跟进了厨房,她转身就压低声音说:“敢问一个字我就去找男人。”我二话不说,竭尽全力把她抽真空,直到产生她身后是床的错觉,“这是感谢你带给我的快乐。”

    她有些陶醉,“可惜,智慧和不智慧不可兼得。”

    “我就从不提这种无法合乎逻辑的要求。”

    “那你会提什么要求?”

    “求求你晚上来找我。”

    她一脚把我踹出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