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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真理学和业余研究

    老爷子曾经说过,智能生物在吃饭方面的原则往往倾向于多元化、自由组合,甚至让计算机根据可食用材料随机建立菜谱,至少也是在已有的菜谱中随机选择。这基本上不是为了营养,而是为了遏制感官精益求精的倾向,遏制身体通过神经系统控制灵魂为身体着想的倾向。当然,也是为了感受、尝试更多可能性,毕竟,他们一生中吃东西的机会其实少于所有食物品种的数量。如果再过于集中,就必然导致有很多食物尝都没有尝过。智人更重视把美食尽量多吃几次,认为这样才算没有虚度一生、荒废生命。灵魂生物对此嗤之以鼻。

    我们商定,以后将以自由组合的方式主要进食方式。在我的帮助下,阿梦早餐就端出来了现成的果汁、豆浆、牛奶、酸奶、奶酪、面包、馒头、饼干、干果、火腿,还用烤箱烤了一个拼盘,有地瓜、玉米、蘑菇、鸡翅、胡萝卜,果酱、调味料自选,水果自取。这并不需要多少精力,却有大餐的感觉。功利主义者觉得还不错,不说营养多么好,至少选择够多永远谈不上受罪。阿梦那责备的目光显然是发现了我的吃法违背了初衷,不过,阿正明显比我挑食得多,所以,她没时间针对我。

    阿梦说起了家庭煮夫,老爷子说:“做了,哪怕只是可能做了,人类最有价值的工作却没有任何收入,这种怪现状之诡异需要跳出智人社会这个现实才能看得出来。人类创造这么多职业,这么多人在工作,可是,价值无限大的工作很有可能是一个没有工作甚至无法给他的职业分类的人干出来的。”

    阿正插话说:“可以属于其它。”大家笑了起来。

    老爷子说:“这事在宇宙中传开能成为一个广受欢迎的经典笑话,关键在于这具备了两个要素:和真理有关,还是真事。”

    阿梦说:“智人经常抱怨报酬、交易的不公平。可是,智人社会的最不公平之处其实是创造无限大价值的极少数人几乎总是只能获取微薄的报酬,乃至没有报酬。这种荒唐已经变得有些可笑而非可恨了。智人社会在平等这个问题上充斥着大多数人的声音,却听不到最有价值、最合乎逻辑的声音。”

    我说:“智人社会有大量的研究人员、经费、研究方向,但是在研究真理的正确方向上几乎没有投入任何人力物力,结果,却还能从正确的方向拿到了若干真理。这是最诡异的地方,完全不合乎概率。这也体现了科研制度的邪恶。即使从经验上看,历史上出现的业余科学家并不少。甚至牛顿、达尔文在获得教职之前的研究工作也是业余研究。但是,业余研究和专业研究在获得资助方面过于不成比例,完全和业余研究的贡献不符。在人类并没有把握已经建立最好的研究制度的条件下,把宝完全压在专业研究上是不理性的。如果人类知识的总价值中业余研究贡献了10%,是否也应该将10%的研究经费用于支持业余研究呢?”

    老爷子说:“这和宇宙中很多不幸的文明相比真是匪夷所思。我听说过有的文明相信存在真理,努力研究了几万年几十万年才发现真理。地球文明充其量研究了几千年,在主要研究方向全部错误的条件下居然找到了真理。你们管这叫作狗屎运吧?”

    我说:“大概,那些文明比较有纪律,缺少我们这类特立独行的人。”

    阿梦问:“你们觉得智人的问题出在哪里?”

    老爷子说:“肯定是对真理的漠视,这包括不相信它的存在,不相信能发现真理。”

    我说:“经验主义、功利主义这类信仰也是重要原因。当然,与之相关的是报酬机制。研究真理无法获得多少利益,毕竟,真理是免费的,没有关于真理的专利制度。”

    老爷子说:“我注意到了一个问题。你们有很多门并驾齐驱的科学。可是,逻辑生物只有一门,就是真理。但是,你们反而没有这门科学。我们也有一些其它知识,更像是你们现在的学科,但是,地位远远不如真理,可以视为真理在各个领域的应用。”

    我说:“确实,应该将真理视为一个独立的学科,可以叫真理学。没有真理学就是没有专门研究价值无限大的知识的学科。人类没有建立真理学也许是因为不相信真理、不相信能发现真理、不相信真理是横跨所有科学的普遍性知识。”

    阿梦说:“也许,就是因为真理是无法通过经验主义在有限的时间内发现的,因为积累经验、和经验相符都是无止境的。”

    我说:“无论如何,没有真理学的弊病是显而易见的。首先,虽然很多学科都涉及真理,但是,真理的部分在这些学科中往往都不是最重要的。例如,物理学并不关心宇宙的本原,而是忙于解释宇宙中各种现象;逻辑学仍然倾向于从经验中发现逻辑规律,而不是依靠逻辑本身去发现最合乎逻辑的逻辑规则。其次,没有学科就难以实现知识的积累、重组。人类关于真理的零星知识散布在哲学、物理学、逻辑学、数学乃至经济学等不同的学科中,缺少互动。在目前的学科分类下,好的真理学研究必然是横跨多个具体学科的,要做好难度太大。第三,真理学本来应该获得最大的投入,没有真理学,对真理的投资往往都被缺乏价值的研究项目分流了,甚至,被用于研究邪恶。第四,没有真理学这门科学,也就没有相关的期刊,这种难以划分学科的论文也就难以发表。第五,专业学者要获得就业机会就必然要在现有的某一个专业中获得优势。但是,真正研究真理的人在任何一个现有学科中都可能没有优势。所以,为了获得学位、找到工作,他除了要具备真理方面的知识以外,还不得不学习某一门学科中的价值不大的知识。甚至,即使在某一门学科中有优势,也可能由于真理这一怪异的研究方向而处于弱势地位。”

    阿梦说:“业余研究真理的一个好处就是不需要学习价值不大乃至负价值的知识。专业研究需要学习的不重要知识太多了,大学还不够,还要研究生、博士生,等到毕业了,研究的黄金时间也已经过去不少了。芳芳的理论是,要尽早开始研究。他最初的主要理由是为了能有更多的时间享受成功。但是,这太功利主义。我更喜欢他的其它一些理由,如可以有更大的犯错余地,可以经受住多次失败;可以有更长的时间来提高研究能力,进而超过之前的最高能力;甚至,在能力取得领先之后也能有更多的时间去取得更多发现。他早就怀疑,不仅这个社会不知道什么是真理,这个社会的科学家也不知道什么是研究真理的最佳方法、最佳信仰。现在看来,他说的都是对的。所以,为什么一定要有导师?既然导师没有正确的信仰、方法,自己认真研究最好的信仰和研究方法可能要比跟着任何一名导师都要好。与其跟着邪恶,不如努力不邪恶。况且,跟着导师还往往要辅助他人做自己没兴趣的没什么价值的工作,却要牺牲自己喜欢的有无限大价值的工作。所以,要获得报酬、研究经费、社会地位就要付出高昂的成本,也许,现实主义者、功利主义者会做,但是我们认为弊远远大于利。我们的主要目标不是报酬、工作,我们要的是真理,而这种研究环境下选择专业研究几乎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甚至,照现有的经验来看,必然意味着失败。”

    阿正说:“真没想到研究真理如此困难。我原来以为研究生、博士很好、很厉害。”

    阿梦说:“幸运的是,我很早就猜测真理应该是合乎逻辑的。芳芳还从爱因斯坦的一些言论中找到了一些支持。爱因斯坦曾经对不支持相对论的实验表示质疑,而且最终证明他是对的。我们要找那种一旦发现就一定对的理论,不需要经验验证。现在看来,纯逻辑的真理就合乎这一标准。专业学者不相信有这样的理论,直到现在也没有发现真理;我们相信,而且我们已经找到了一些真理。对逻辑的信仰是必然正确的,人是且只是灵魂、宇宙是逻辑世界都是必然正确的。所以,对真理的预判很重要。如果真理真的需要从实验中发现,甚至,只能从回旋加速器那样庞大的设备中发现,业余研究也就是不可能的。那样的话,也许我们也只好捏着鼻子去找个导师了。”

    老爷子说:“我来到这个时代首先就去查阅了一下你们最优秀的科学家,爱因斯坦被不少人视为最伟大的科学家。你们受到了他的影响?”

    我说:“确实。我们是读爱因斯坦传记后产生了想当科学家的理想。我重视分析爱因斯坦的行为,以此寻找好的研究方法。我们从他那里学习到了加强自学能力、有选择地学习知识、尽早学习科学前沿的知识、尽早自行发现研究课题、尽早开始研究等方法。此外,阿梦很重视爱因斯坦对想象力的强调。不论想象力是否比因果推理能力更重要,我认为她早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当然,我们都受到了他的业余研究经历的影响。这导致我去分析专业研究和业余研究的利弊。甚至,我们最初对于如何发展能力很不确定,就设计出了模仿爱因斯坦的方法。只要是他做过乃至经常做的事,我们都会重视。这也是我认真分析他的行为的一个主要原因。甚至,我还以他的进展速度为标尺。他在16岁就提出了著名的思想实验,我做出了努力,但是16岁的时候没有做到。为此,我沮丧过,但是,我在18岁的时候找到了自己的课题。”

    阿梦说:“其实,我认为你在上小学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自己的课题,并且开始了研究,只不过,你碍于经验主义没有发现而已。你通过分析爱因斯坦的行为寻找好的思维方法,稍后,还自己设计、改善思维方法,这些都是很重要的研究,甚至就是在研究真理。我一直认为你在研究方面极为优秀,要不是你极为反对天才的存在,我肯定会称你为天才。”

    老爷子似乎很感兴趣,“模仿爱因斯坦是怎么想出来的?”

    我说:“按照传统观念、绝大多数人的经验,天才、运气这类不可控的、非理性的因素必然在研究过程中扮演重要角色。我太渴望实现自己的目标,不能接受这种不可控性。所以,我假设研究过程也和物理学、数学一样,是逻辑推理适用的领域。这种研究过程和具体的专业知识无关,而是涉及课题的价值和难度、方法的优越性、目标的高低、付出的努力等变量。后来我将这门学科称为追求科学,因为其涉及如何用最好的方法追求最好的目标,也因为这是在追求科学理论的目的之下产生的学科。我曾经挣扎了很长时间,在逻辑推理的支持下,用我的经验主义推理和传统的经验主义推理相对抗。一方面,牛顿、爱因斯坦等人研究很有价值的课题有很高的成功率,以有限的人力物力投入创造了巨大的价值;另一方面,绝大多数研究人员一生甚至不敢研究有价值的课题,成功率也很低。相信前者就要否定后者,这在我小时候是很困难的决定。”

    阿梦说:“研究就像是下围棋,水平相近的人胜败靠运气,差不多同样努力、方法也差不多的人可以说水平靠天分。但是,如果一方水平明显更高,就不需要运气;如果一方有更好的方法,如接受高水平AI的训练,就不需要天分。”

    我说:“我在大约十年的时间里一直犹豫不决,始终倾向于前者更合乎逻辑,然而又找不出前者究竟是依靠什么而获得了高得多的研究效率。所以,我就想出了模仿这一方法。我尽量模仿最优秀科学家的行为,这样,无论他成功的关键在哪里,我至少能不错过。这是我很多关键思想的开端。例如,这是对经验、传统、多数人产生怀疑的开始;这是对逻辑的信心的一次飞跃;这是我通过逻辑思考提出的第一个方法;甚至,这是无所顾忌的机会主义、现实主义的开端,因为我为了实现我的目标抛弃了这么多当初被认为最有价值的知识。现在,我确信,能力的形成、增长是完全合乎逻辑的,绝大多数研究人员不能积累较高的能力,所以,研究不仅容易出错,无法研究最有价值的课题,成功也往往是侥幸的。”

    “那你现在是如何解释极少数科学家在重要研究成果中占据极大份额这件事的?”

    “绝大多数人没有认识到研究的关键,所以能力相对低下,极少数人有意无意地获得了一些能力的关键提升,从而使能力超出了绝大多数人的水平。如果将一个社会在一个领域的最高能力视为一个阈值,难度在该能力以上的问题基本上会是无解的,难度在该能力以下的有价值的课题则是竞争激烈的。所以,绝大多数科学家只能在阈值以下竞争,而且,有价值的课题往往容易出现竞争激烈的场面。但是,一旦有人能力超出了阈值,他就能长时间地扫荡难度在阈值和他的能力之间的课题,而且没有竞争。甚至,他可以挑挑拣拣,挑选其中最有价值的课题、更感兴趣的课题、自己更擅长的课题,等等。只要他继续研究,就能不断收割成果。这就是顶尖研究人员的成就让人匪夷所思的关键。进而,我发现,现在的科研体系是让人跟着导师学习,这很不合乎逻辑。”

    阿梦说:“学习这种方式是不利于超越的。成为顶尖研究人员的关键是超出他人的能力,主要靠跟着别人学是怎么回事?成为顶尖研究人员的关键是超出他人的能力,跟着别人学是怎么回事?何况,是跟着排名几千几万的人学?”

    我说:“即使是所谓好学生,超越导师的能力都不容易,超越阈值能力更是概率极小。虽然自己创建能力、突破阈值的过程很辛苦,但是,只要能做到,报酬也很丰厚。当然,这又和目标有关,如果目标是学位、职称、工资等利益,传统方法最省事;如果目标是真理、价值最大化,传统方法几乎没有任何希望。”

    阿梦问:“可是,即使是这样的科学家,鼎盛时期往往也不长,就像是爱因斯坦,并不能实现长时间地自由扫荡。”

    我说:“这背后的原因有很多。衰老是一个原因。甚至,与体力的下降不同,脑力也许从四十多岁就会开始下降,古代甚至可能从三十多岁就开始下降。所以,相对而言,我很不重视老年研究人员的思想。其他人的能力赶上来也是一个原因。在成果发表之后,只要获得其他研究人员的重视,都会导致一部分优势的丧失,如果其他研究人员有自己的优势,甚至会被反超。还有一个原因是成功之后开始享受生活,不想努力研究了。”

    阿梦给我夹了两块鸡翅,“现在的科研工作吃香,部分就在于这不是青春饭。你要保护好身体,不要放纵自己。”

    这也不放过我?我面不改色,“好!我以后要坐等幸福掉下来。不过,我可不想工作到老。虽然牛顿晚年想赚钱、研究神学受到很多嘲笑,我反而认为这可能是他多少也认识到了这一问题。相比之下,爱因斯坦可能就没有认识到。我年纪大了宁愿做荒唐事,也不会做继续研究这种傻事。”

    我耳朵突然一疼,“你大概又在想如何追回失去的青春吧?”

    “怎么可能?我的青春都被你消费光了。”一片抹好的面包粘到了我的脸上,我摘下来咬了一口,奶酪蓝莓花生酱,不错,“别影响我。重视老年科学家是学术界保守、效率低下的原因之一,虽然不如上述因素那么关键,也是智人无法发现真理的一个因素。”

    阿正说:“我觉得现在讨论真理时机不成熟,似乎,很少有人说对真理了解多少。”

    我说:“有这种感觉的人大概都是经验主义者。任何时候都可以开始研究真理,根本不需要什么时机。最简单的真理简单得要命,难度完全在于克服邪恶的经验主义。当然,研究真理的最高目标很难达到,那应该是从一个最可靠的知识,也就是信仰,推导出所有的正确知识。也许,只有逻辑世界本身才有那种能力。通常,经验主义者、机会主义者不会对真理有任何奢求。我是以现实的经验作为基础,将现实的目标永远放在眼前,我跟着现实的目标一步一步走下去。我没有最终的目标,但是相信走到了最终的目标那里我会认出目标。我觉得这样推导无论是过程还是结果都更可信。阿梦是想在初期就大致找到最终的目标,她那种方法来无踪去无影,却要让我相信那样更正确、更好。我认为这无论如何不具有说服力。但是,她给出的一些结果又让我觉得确实不错甚至就是正确的。尽管也有很多错误的,但是,至少足以让我接受双方平等合作。当然完全相信她的方法还是不可能的。”

    阿正问:“你们研究出真理为什么面向大众。为什么不面向科学家写论文?”

    我说:“当然是科学家不愿接受。经验主义者也许在进行了传统的尝试之后就此罢手,对此会为此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我把论文发表了,不论他们是否接受,我都完成了我的使命;或者,真理是科学家的使命,不是我这个小老百姓的;或者,我只负责研究,不管宣传;我能力有限,等等。但是,纯理性主义者不是这么推理的,他们会说:只要真理还没有全被发现,还没有完全被接受,我就要尽可能多做些事,哪怕要面对未知的甚至可能是巨大的挑战,哪怕我人微言轻,哪怕这不是我的本职工作。当然,更大的问题在于科学家们的经验主义观点,他们拒绝的经验主义理由也很多,例如:这不合乎传统的理论;不合乎传统的论文要求;某些地方有错误,尽管和真理无关;格式文字未达标准;我只负责这个,其它和我无关,等等。他们从不理性地看这个问题:这是否是拒绝真理的充分理由,甚至根本不应该考虑这些理由。”

    阿梦说:“你说的太温柔了。应该这么说,这个社会的每个人都应该想一想,如果科学家是混蛋,全人类是否就应该跟着一起混蛋?”

    这话让我们都目瞪口呆。我发现这个突然出现的粗鲁仙子有着惊人的诱惑力。我肯定不爱粗鲁,难道是喜欢这种蛮横地表达正确思想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