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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回忆

    午休的时候,她温柔地说:“你现在对我们的坦诚原则执行得越来越好了。一点都不怕我生气。”

    我有些意外,本以为又到了清算债务的时刻,“大江大浪都过去了,小河沟里翻不了船。”

    “你还真以为我在夸你?”

    “我至少知道你不会追不上我。”

    她扑哧一笑,“你知道就好!我要是坚持修改,肯定会浪费你的热情和心血。可是,没有个态度,实在太丢人了。”

    我说:“没关系,责任自然在我这个卑鄙的现实主义者。这么写不是为了利益,虽然我也不能说明白对未来的影响。但是,这是某种研究的开始。”

    “真没想到两个小伙伴当初的友谊会惹出这么多事情。有时,我都有几分后悔。当初太主动了,其实你可算不上什么良配。”

    “我的看法与你不同,一点都不后悔。所以,对我们而言,现实主义在现实中总是在犹豫,回头看却认为大赚;理想主义在现实中总是充满热情,回头看却总不满意。我越来越佩服你。智人是天生的现实主义者,在理想主义方面却是天残,初值是零。你当初在几年内就成为理想主义者,虽然不能说能力有多强,至少称得上坚定。最初,我完全没有认识到这一点的价值,之后却越来越意识到,那一定是智人历史上最有价值的十大机遇之一。”

    “什么机遇?你就会给我抹黑。最初几年没那么重要,就像天才不重要一样。重要的是之后的发展。”

    “说起抹黑,我这个哺乳动物要名副其实就应该有一些权利,为此你也有一些义务。”

    “别乱来!我只有帮助你的灵魂成长和与你交换思想的义务。”

    “你连爱我的义务都没有了?”

    “只要你爱你自己,我和你交换思想自然就会爱你。当然,为了防止你不爱你自己,我确实应该同时爱你和爱我,这样,不论你的欲望是什么,和我交换之后,也能湮没掉那些肮脏的欲望。”

    “如此说来,如果我足够强烈地想要奴役你,交换思想的结果就能让你成为我的奴隶?”

    “不可能。毕竟我还有纯逻辑方法,要审查一切欲望是否合乎逻辑,如果你把这一点也抵消掉,我还有纯逻辑信仰。所以,除非你的信仰中不仅不相信逻辑,还厌恶逻辑并超过了我对逻辑的爱,我们分享思想的结果都只会是我爱你你也爱我,我们都会爱逻辑、探索真理。你一开始追求的应该是一些价值有限的利益,由于爱我才逐渐转向无限大价值的。说起来,只要智人能诚实地对待爱,就不需要战争。例如,假设你有恨我的情绪,你和我交换思想会得到一部分我对自己的爱,它们会相互湮灭,不需要杀人,让整个灵魂陪葬。而且,即使你不爱对方,只要爱的契约是广泛存在的,我对自己的爱也会兜兜转转地传到你这里。”

    “既然你那么爱我,怎么解释对我的奴役呢?”

    “以前我们已经证明过这种奴役的合理性了,再说,我奴役你和我爱你也不矛盾,你也很清楚,我的奴役半点害你的心思也没有,完全可以视为理想对当前行为的绝对支配。我们充分交换思想后你应该也能接受这一点的合理性。我有时怀疑,甚至应该不用充分交换思想,你现在可能就是在捉弄我。”

    “胡说!你这是在粉饰奴隶制度!我像是那么容易当奴隶的人吗?”

    “智人都很现实,偶尔有几个智人会接受远大理想的奴役,又容易因为结果论的缘故而忧心忡忡、郁郁寡欢,中途放弃。说起来,最好的理想-现实关系就是现实没心没肺地接受奴役,但是不去操心能否实现理想这一结果,就像奴隶那样,只管好好干活,不管奴隶主是否赚到了钱,是否会倒闭。”

    “也不管奴隶主是否会生气?”

    “别胡闹!小心你的小命不保。你明明是一个有正义感的现实主义者,和我在一起简直就像魔鬼,这是什么道理?无法比我善良就反过来跟我比邪恶?”

    这似乎有些道理,背后的原因我也不是很明白。既然现代心理学算不上真理,我也只能自己研究这个问题,而且,尽管我很认真地检讨自己,仍然只能给出一个分布。我可能是嫉妒她;可能不希望她一心为理想,偶尔也应该照顾我一下;可能需要一些阿Q精神,向自己甚至向她证明一下自己是独立的;可能受到了智人的追求的影响,希望分散投资,让自己在利益上也有一定的保障;也许是对爱过于贪婪,想要看看是否无论我多么邪恶她都会不离不弃……

    “怎么会!不过,你很早就专注于我的正义的方面,而我当时过于看重各种阴暗面。理想主义和现实主义两个视角看待一个人、一件事是不一样的。理想关注的是对理想的利弊,现实关注的是对现实的利弊;前者更接近于价值判断,后者更接近于利益判断。我肯定受到了太多经验主义的影响。例如,由于困境比顺境多得多,神经系统就报告不快乐,利益不足。其实,只要有一个和真理有关的进展,价值的收获就会超过所有利益的损失,一个顺境可能就比所有逆境更有价值。我当时只会按照神经信号的指引来判断、决策,实在太弱智了。由于结果论导致的过度悲观,对你缺乏热情。其实,对你的热情始终都不够,总是多多少少把你看作是梦。明明价值一直在增长,却没有做出很积极的反应,丝毫没有意识到你我的相识是历史事件。我完全没记住我们是如何相识、熟悉的,那时说过什么话。这一直让我很遗憾,”

    “你的细胞应该比你的灵魂更有热情。”

    “你就这么哪壶不开提哪壶?不过,我反思的重点是,功利主义、现实主义、经验主义都对理想偏于悲观,它们的叠加就更加悲观,低估了有利的因素,却高估了各种不利因素。我们慢慢走到现在,有幸运的因素,更主要的是你的乐观主义抵消了我的悲观主义,你的价值判断改善了我的利益判断。当时我们的能力都不足以看清我们是天生的良配,所以,我们往往是经验主义地摸索着走,跟着感觉走,这很耽误事。”

    “不过,一个相信现实主义的青少年,能够让自己灵魂的指引和外界的指引相抗衡,想着是否应该拒绝包括父母老师在内反复强调的经验,至少在智人中算是不简单。否则,你早就把我甩了。不过,我还是对我的遭遇有些愤愤不平,是不是因为得到我太容易,你就害怕、不稀罕、疑神疑鬼?”

    “或许。我总觉得自己是凡得不能再凡的凡人,怎么可能配得上你?我小时候不仅不相信我是天才,甚至不认为我是走运的人。所以,当初想出思维方法的时候,最初的反应不是我有多了不起,而是这个发现肯定很平庸,所以,前人才不稀罕将这视为科学。你可以想象一下,一个凡人想尝试追求女人,被窝里却被塞进一个仙女,你难道不会产生怀疑?我这个凡人时间精力都谈不上充裕,哪怕当初追求的都是些有限的价值,仍然想着过充实的一生,害怕因为虚幻的感情而耽误了所谓的正事。甚至,当初想你的时候都会很自责,认为这是在浪费时间,跟着你学白日做梦。我反复想你是真的仙女还是妖怪扮的,是不是能追到你,追到你能不能和你幸福地在一起,会不会发生董永那样的悲剧……你的理想当然有价值,问题是太有价值,实在吓人,让我第一次认识到可能有永恒的知识,而我所受的教育是没有这种知识。我当时根本没有能力做出准确的判断,低估了你的重要性、正确性。我觉得,那么简单的思想居然在这个社会无人发现,那一定是他们发现了我看不到的弊病。幸好,我还是敢于继续想下去的,越想越觉得那些卓越的学者就是黔之驴,没什么了不起。一个两个思想可能是我错了,一堆新颖却很有价值的思想他们都发现不了,而每个思想都不亚于甚至远远优于他们发现的理论,那就不是这么回事了。破除了对传统的这种心魔之后,合乎逻辑的观点就是前辈们的思维能力很低,我们其实就是被吓大的。当我们无所顾忌地去发现真理时,才会真正认识到真理的天空有多么广阔,智人的科学有多么狭隘。”

    “理想和现实之间永远是相互贬低的。在你的功利主义看来,我的追求无利可图;在你的现实主义看来,我追求的远大理想是不可能实现的;在你的方法论看来,我的信仰是无关紧要的;结果,你认为我们的合作没什么价值。我觉得理性不足固然是个原因,但是你那时的怀疑主义也太强大了一些。有些猜疑真是欲加之罪。我当初就应该多交往几个,据说不应该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呢。”

    “那你要小心偷鸡不成蚀把米。对逻辑的投资和对经济的投资不那么一样。经济中的投资是现象,不可能完全合乎逻辑地事先判断可靠性、重要性,不存在能无限增长的或必然成功的投资。即使是巴菲特,也有无数种可能性让他血本无归,只不过没有发生而已。希望自己像诸葛亮一样料敌先机不仅是不现实的,甚至是邪恶的,因为竞争不应该是战场,不应该博弈。”

    “在完美社会中,竞争不是为了战胜对手,而是为了正确分配资源。对于探索未知世界的两个分遣队,路径相近效率就会降低,所以,应该通过竞争产生排斥作用,让双方同时产生远离彼此的倾向。但是,人类对竞争的理解是邪恶的,有时更像是仇敌,都想着胜利者的好处,而没有考虑最终无论谁胜谁败总体快乐几乎没有增长,这太自私了。甚至,竞争本身就能激发肾上腺素,导致双方倾向于近身格斗而不是疏远。而且,这类竞争的胜利总是有偶然性,胜利者为偶然的胜利而兴奋,甚至让自己相信这是必然的胜利,这也太没有理性了。很多事似乎胜负已定,但是,如果要想象出意外情况,其实是有很多种可能性的。无论是企业家、投资者、政治家、军事家,都经常犯这类简单的错误,认为自己一定能成功。”

    “作为对照,对逻辑的投入是可以无限增长、必然成功的。只要推理过程完全正确,结果必然正确。研究人员应该努力去做出必然正确的发现,而不是押宝一个可能正确的理论。前者必然是无限大价值的理论,后者基本上属于有限大价值的理论。”

    “有些研究人员想的是赌博,如果一个基础理论正确就会很有价值。但是,这搞反了因果关系。在逻辑上无法做到必然正确的基础理论是不可能正确的,所以,应该追求逻辑上必然正确,这应该不会漏过任何无限大价值的理论。至少,也应该追求可能是必然合乎逻辑的理论,这样才可能有无限大价值,也才能让预期价值必然无限大。不能满足于可能合乎逻辑的基础理论,不能发明一大堆无法合乎逻辑的变量去撞大运。”

    “你也不会撞大运。你不会相信从一而终、绝不脚踏两只船这类邪恶的原则,你最终孤注一掷只可能是认为没有分散的必要,要获得最高的投资收益。我猜测,你是因为分散投资也只能投资于无限大价值,不能分散到有限大价值。”

    “怎么一说到这个话题你就像禽兽?你要是再乱来我就要脚踏N只船!我当初对你肯定有我的判断,当然,也是模模糊糊的。也许,我觉得你可能是在追求一些无限大价值,虽然你当时没有意识到,我也没有把握,但是至少有这种可能性,就像思维方法;也许,我认为你有追求无限大价值的潜质,毕竟智人几乎没人追求无限大价值;甚至,我可能也认为我们之间会产生最好的化学反应,认为你不会弃我而去,最终只能和我一起追求远大的理想。”

    “我应该多谢你的坦诚、鼓励、耐心、宽容,很多很多。但是,你也不能老批评我。你光想着仙女下凡不易,也应该想想凡人有多少敢追仙女?敢信仙女的话?甚至,有多少人敢相信有仙女?毕竟不是追上按倒就完事的。何况,虽然我在物质上很匮乏,但是我从不认为人类最大的财富是物质财富,总是把自己的时间精力视为巨大的资本。所以,由于你本身的各种风险,我对你的投资要比普通人谨慎得多。回想起来,那段时间想的问题真是丢脸。在很多年的时间里,我只是试探着前进,未尝没有如果不对劲随时跑路的想法,只不过,事后看来,也许我的不对劲标准可能还比较高,并不那么容易达到。其实,你如果真的相信自己的判断,就应该学学七仙女,别告诉我你是仙女,别告诉我你的理想,别想着什么原则,早早结婚生孩子,先把生米煮成熟饭,我就没那么多疑虑了。”

    “我一直认为七仙女给仙界丢脸了。你胆小居然还要怪我胆子不大?你倒是应该学学董永,知道感恩,别那么多花花肠子。”

    “董永的脑子可不够用的。”

    “所以,我认为还是让你经受一番折磨最好。那时候我让你很是锻炼了一番复杂和矛盾地思考问题,有助于你的灵魂的复杂化,也提高了灵魂内的温度。这是很有价值的。否则,你的灵魂可能和智人的灵魂没什么差别。”

    “嗯,这种好处应该是存在的,问题是这肯定不是你的本意。你的本意更像是优胜劣汰,如果我不能正确判断你的价值,我的人生就可以早早洗洗睡了。”

    “这种锻炼是双方的,我也紧张。至少,我们当时都爱上了对方,只不过,都很有些疑神疑鬼。”

    “我疑神疑鬼是因为要和社会观念对抗,很有难度。你疑神疑鬼是因为不相信我,脸皮薄。如果你不那么精明或者脸皮够厚,我们能少很多麻烦。”

    “为了你的利益你就想让我不要脸?话说你那次逃跑不仅不要脸,还违反了诚实的原则。”

    “啊?!当初你没有追究,这让我非常惭愧。”

    “还能怎么样?像奴隶主对逃奴那样吊起来打一顿?不过未来我忍不住报仇的时候你可要忍住。”

    “为什么要忍?当时你回来的时候可一点也没有要报仇的意思,还说过两清了。”

    “我履行承诺的可靠性应该是没得说的。我刚回来的时候只会高兴怎么会有报仇的想法。但是,我只是觉得一直都没这个念头的概率不大。毕竟,我们所说的原则并不排除一时冲动犯错的可能性。”

    “你居然玩弄这一套?这类概率太滑稽了吧?难道你一直不杀人的概率也不大?如果任何一种物质能否分解都有一个概率,每一种物质都能无限分解下去的概率应该是无穷小吧?一种物质一直不能分解的概率应该也是无穷小吧?用概率处理无知带来的问题在绝大多数时候都是要犯错误的。问题的根源在于,你爱我、需要我为什么要报仇?”

    “听起来你这人一点都不经验主义。不过,你要真是抛弃了经验主义,我就不会记仇了。可惜,我知道你只是为了利益而暂时抛弃经验主义。更忘不了你曾经为了利益想要永远抛弃我。”

    “那两年时间你怎么过的?”

    她配合着我驾驭着话题驶向险滩,“那是一段醉生梦死的生活,不堪回首。”

    这激起了身体对于研究的热情,功利主义、经验主义认真观察她的表情并努力做出合乎逻辑的诠释。这代表心中有鬼?或者,是向往还是追悔?AI列举各种可能的未来,它们努力列举各种可能的历史。最后,由于不可能获得完全可信的历史,决定不妨难得糊涂,同时告诉灵魂,要对这个女人小心提防。理性主义默默地翻了个白眼,继续问:“你就不能告诉我实情?”

    “我认为最好不要让你觉得我说的一定可信。如果你对我的信任超出了对逻辑的信任,虽然我貌似应该感到满意,但是我不满意,因为那肯定是无法合乎逻辑的。我希望你能改掉这一点。相信逻辑是纯理性主义者的责任和义务。你还不算纯理性主义者,但是我认为你需要成为纯理性主义者。我不能也不需要成为你的信仰。”

    “你不怕有不好的后果?”

    “我最怕你不够理性。与那些小问题相比,缺乏理性的后果最严重。你当初抛弃我就是因为缺乏理性。你觉得还会有什么更严重的后果?”

    那是我的污点。事情发生在九年前的一个早晨。当时,我们也正躺在床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她突然问我:“合作的事情你想得怎么样?”

    我犹豫了一下,“还在计算。”

    “算什么?”

    “其实,问题太复杂,也算不清楚。”

    “你有什么想法?”

    “我在想要不咱们分手?我找个普通女子过日子算了。”

    她愣了一会儿,“别人不会理解你,也无法忍受你。”

    我叹了一口气,“慢慢解释,多多隐身。”

    “你已经找到新的对象了?”

    “没有,要凑和总是可以找到的。”

    “昨晚你一边这么想一边……”

    “昨晚是挺自私的,你知道,我很舍不得你。现实主义者坑害理想主义者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是,不管你是不是相信,当时我还没有得到结论,后来的思想有些急转直下的味道,就觉得人生如梦。”

    “你倒真能原谅自己。”

    “有时我觉得自己算是有些原则的现实主义者、功利主义者。但是和你一比,我总像是在为了利益偷鸡摸狗。当然,为利益并不是个简单的问题,包括短期利益和长期利益、个人利益和社会利益、现实利益和未来利益、真实的利益和预期的利益。其中的奥妙人类根本没搞懂,虽然我懂得多一些,也还远远没有搞明白。”

    “我现在没心情听你讲这些。”

    “好,我长话短说。我很怕最终的结果不好。想了很长时间之后,才突然觉得能下定决心了。其实,思想的变化也不一定很大,只是行为的变化很大,夸大了思想的变化。也许原来是51%和你结婚、合作,现在变成49%。这就是突变。要想彻底稳定下来,就需要让概率远离平衡点,让这件事变得毫无疑问,让自己认为这明显是最有价值的事情。在过去几年,我对于我们的未来的评估总是在值得做与不值得做这个平衡点附近晃悠,在和利益的竞争中无法获得全胜,这就是危险的信号。”

    “你这么精于计算,大概早就盘算得很清楚了。”

    “我确实想过很久,但是从未想清楚过,包括现在。我现在只是要快刀斩乱麻地做出一个决断,你知道,现实主义害怕久拖不决。我觉得跟你在一起会很辛苦。我想试试没有你拖累我是什么样子。”

    “拖累,这个词用得好。”

    “这是我的感觉,没有褒贬。我们的合作就像是我的那些研究,总是没有结果,长痛不如短痛,我想梭哈,完全抛弃价值赌一把利益。我一个人为利益拼搏还能轻松点,在你的压力、监督下,我都不敢追求利益了。这大概就是远大理想的负面影响。”

    “你管现在叫不敢追求利益?好吧。我们的分歧还真是不小。但是,你不应该为我着想吗?”

    “我爱你。只是,难度太大。我很清楚你的一些理想是何等惊天地泣鬼神,更何况以后还有更多的理想。为它们付出一生,几乎是希望渺茫的一生。这对我自己太残忍。我对你的爱达不到,至少现在达不到。当然,如果不考虑为之工作的话,我对你的理想的结局倒是充满好奇。可惜,这辈子应该没机会看到它们的结果。”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理由吧?”

    “我自己的工作也坚持不下去了。强大的现实主义者对光明的未来失去自信之后是危险的,不仅可能平庸,甚至可能变坏。我选择平庸,你应该高兴,这未必没有你的影响。”

    “我怎么高兴!如果累了,你可以休息一下。”

    “我休息过很多次。但是这次,我想停止。你不会说我必须干下去的话的。”

    “当然。虽然不该问,但是,我怎么办?”

    我知道她不是让我负责,我很想说我帮不了你,但是那不是实话,我实话实说:“我不愿帮你了,祝你未来好运。也许,实现理想的过程中的快乐对你足够了。但是,对承担主要成本的我还很不够。我承担主要成本所以不得不非常看重结果。”

    “我并不认为这个推理是必然正确的,也不足以得出放弃的结论。我怀疑,甚至你自己也只是希望它能让你在一定程度上有情可原。否则,你就不会愧疚了。”

    “无论如何,我选择屈服。以后,我要尽量让自己舒服一些。”

    “你会后悔的。其实你已经离不开我了。”

    “你不是我。”

    “那我祝福你!”

    “谢谢!像我这种很不愿意做出承诺的人,大概是很容易出现这种类似于始乱终弃的问题。也许,正是因为理想从不要求签约,才会经常被抛弃。”

    “现实主义者认为这种灵活性对自己有利,但是,也许正相反,这导致你们几乎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也就不会有什么美好的现实。”

    “其实,我也想劝你。你执着于梦想没人敢爱你。不如甘心做个普通人吧?如果你愿意,我们马上就结婚。或者,有个实际一些的理想,我也可以帮你。”

    “不可能。我原来认为,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让我有机会实现理想的人。我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你的自信心怎么突然就彻底没了?当然,现实主义抛弃理想主义可能已经有几十亿次,多你这一次应该没什么,但是,我总觉得很难受。”

    “我也恨自己,放弃是痛苦的。但是,我是现实的。这不仅和痛苦有关。我是结果论者,行为总是受到预计的成功率的驱动,这会体现在自信心上,它们的升降会导致努力程度的更大幅度的升降。所以,我的努力程度很容易发生突变,只要信心或预计的成功率降至某个阈值之下,就可能从很努力降至很不努力,甚至一点都不努力。”

    “你也知道,这个阈值不是零,所以,预期价值还是无限大的。无论这个阈值是多少,你都是为了有限的利益牺牲无限大的价值。当然,既然我们不再合作,我就不能过多地批评你,毕竟,智人都是这么做的。”

    “无论如何,这就是我现在的情况。我对这种决策机制不满意,但是,我也没有找到更好的解决方案。似乎,身体就在理性旁边虎视眈眈地盯着,一旦价值的利益不够大,就想把理性拉走,完全为利益服务。甚至,你可能也有一点责任。如果你能让我许下诺言,不用那么远大的理想让我如此悲观,不严格要求屡屡打击我的自信心,生活中有更多快乐,结果可能就不一样。”

    “所以应该有更多床第之欢?应该把你的自信心、自尊心视若珍宝?你希望我寻死觅活地求你许下对未来的诺言?这些都太可笑了,只会是借口。你现在还真是让我恶心的垃圾。”

    “多多少少会有些作用的。要是我是你,就会为目的不择手段。你我都知道我很难不受你的引诱、哀求。现在的我太消沉了,虽然我不会保证,但是,能拖一段时间就有机会。”

    “不。拖拖拉拉的更糟糕。让人享有充分的自由的好处之一就是让人吃足邪恶的苦头之后更加珍惜正义。我拉住你,你永远以为我是在阻止你喝蜜水,你需要知道那是毒药。”

    “明白了,可万一不是毒药呢?”

    “我不知道。自信的说法是不可能,但是这不够理智。说我会吞下毒药效果更好,但是更不理智。”

    “你现在还如此理智,我做不到。”

    “当然,要是你是我,早就降落凡尘了。”

    “也对。你的理想太持久、稳定了,有一种不真实的真实感。我一直在怀疑人类是否有天堂。你的理想,像是真的,应该是真的,最好是真的。没人能像你这样让我对极不现实的存在产生必然是真实的感觉。我一直觉得这是非常匪夷所思的一件事情。”

    “就凭现有的证据,除了你我以外,大概没人有这种感觉,这是让我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不多说了,我走了。”

    “能问一个问题吗?”

    “你说。”

    “我想你的时候,能见面吗?”

    她沉默良久,“你一定要这么自私吗?”

    “我知道。但是,也许我也不甘心,也许,你也需要希望。”

    “我会坚持下去的,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好的人,或者等到你过不下去平庸的日子。”

    “我对自己过平庸日子的能力还是很自信的。毕竟,我爱美食、旅游、音乐、影视、小说、性爱、孩子。也许,我就是一个俗人。”

    “别那么自信,比这强得多的自信都在眼前崩溃了。你绝不庸俗。当然,我也是在给自己打气。你希望以后见面,可是,我出现在你周围,会让你魂不守舍的。”

    我皱着眉,“确实有危险。”

    “所以,你还想见我?”

    “我相信自己的自制力。也许,我是假装相信,也许,我就是忘不了你。无论如何,我仍然想在想你的时候见见你。其实,无论你答不答应,我相信我们总是会见面的。”

    “你不会想要左拥右抱吧?”

    我说:“肯定想。但是,理性很清楚这肯定做不到。跟你在一起,一心一意都像是在走钢丝,更别说三心二意了。我现在认为我以后一定会平庸下去的,因为我讨厌失败,这次放弃也是因为无法平静地面对可以预见到的、大概率会发生的失败,而平庸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是不会失败的事情。”

    “对没见过、没听说过天堂的人很容易,但是对你恐怕很难。”

    “其实,我也心里没底。我的思想已经永远不会简单、平静了。所以,无论我向自己做出多少保证,未来也许仍然是无法预测的。”

    “无论对一个极致的现实主义者,还是对一个极致的理想主义者,左拥右抱都难度太大。我们在一起是要拼了命投入的事情。你不愿意拼命,但是,平庸可能更难。有价值的工作本身会上瘾,我怀疑,一旦长期从事这种工作,要戒除不会比戒毒容易多少。等你平庸不下去了,会重新陷入痛苦。”

    “归根结底,我要戒掉工作。我工作的时候可以假装过普通的日子,但是,追求过普通的生活时可不能假装工作。工作的吸引力太大,进去就出不来了。也许,我们都想得太复杂了,试图勘破天机。实际情况可能是我坚持把生活过下去,结果,就心想事成了。”

    “我允许你把生活过下去,但是,请不要无脑地过下去。我们走上探索真理的道路是从平庸的生活中理性地走过来的。只要你有理智,未来也一定会走回来。我希望你牢牢地记得我。我仍然想陪你到老,也希望你能陪我到老。我相信其他人都没有你的使用手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