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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修正那些错误的主义

    不知多久之后,我抱着阿梦昏昏欲睡,她一声叹气让我一脑门黑线,“想什么呢?适可而止啊!”

    她嗤嗤笑着,“别胡思乱想!我是想到刚才说的,你追求利益却得不到,我不追求利益却不得不接受。这种状况,说得好听点,你很可怜;说得难听点,我可怜你。”

    对这种得了便宜卖乖的行径,我恨不得一口吞了她,可惜早已吃撑了,只能恨恨地说:“说起来,我这辈子都没机会可怜你了。难道不追求利益的人就是无懈可击的?”

    “噗!你不会想咒我吧?不过,智人显然只会怜悯缺乏利益的人,不会怜悯缺乏价值的人。逻辑生物的同情心大概只会给予没有价值的灵魂,所以我也值得怜悯,至少在方法方面有很多不足。虽然智人都是现实主义者和经验主义者,但是,即使在追求利益最大方面做得也不算好,只不过,他们以为自己做得很好而已。最明显的问题是几乎完全忽视了社会整体的长期利益,但是,这并不是唯一的问题,即使是追求个人利益的方法也谈不上最佳或完备。例如,几乎所有智人都会为了未来的利益忍一时之痛,但是,并没有建立赤字努力这一方法,因为这意味着是否痛苦、是否有利益不再是行为的指导原则,有利于长期地牺牲利益。这对纯逻辑信仰也很有帮助,毕竟,牺牲利益的时间长了就可能不再惦记着还本付息的问题了,导致事实上的不计较利益,这有利于信仰从利益到价值的转变,和你所说的为纯逻辑信仰争取主场优势有异曲同工之妙。虽然追求价值也可能为了未来的价值暂时牺牲当前价值,但是,往往是偶尔牺牲,不会长期做出牺牲,所以,很少需要赤字价值这种观念。你看,我应该算是很会总结的好学生,你再传授一些吧?”

    “确实不错,你总是能够把我的方法和你的信仰联系在一起。我刚想到一点。为了做一个好的现实主义者,筛选信仰和方法是一个很有价值的环节。例如,我的观念组合中保留了理性主义、经验主义、机会主义、自由主义、功利主义、结果论、理性主义等有一定价值的观念,却没有尊重传统、丛林法则等非常不合理的观念,没有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血债血偿等平民化的错误观念。可以理解为我筛选、浓缩了智人的观念,去除了大量低价值乃至负价值的观念。虽然剩下的观念中仍然真理稀少,但是,仅仅如此就已经能比智人好很多,在此基础上开启人生就必然会比绝大多数智人更正义。”

    “你是不是忘了梦梦主义?”

    “对,那很有助于梦遗。”这换来了一顿暴打。

    阿梦恨恨地说,“你竟然是这样的坏蛋!明明我的存在才是最关键的,只不过,你的自尊心一定不肯承认。”

    “我可没有不承认。不过,我们说的是起步阶段的观念,那时能做到不盲从,不胡乱接受歇后语、俏皮话那类大众智慧就不错了。现实主义者的最大缺点是没有远大的目标。例如,我开始的目标就是成为比较好的科学家,也许这对大多数智人是足够高的理想,但是,对于发现真理肯定不够。如果没有你,我很可能去做用错误的推理过程发现一般的知识乃至错误的知识的研究工作,基本上与无限大价值无缘。正是因为你的决定性的影响,我不仅努力研究价值无限大的问题,解决问题之后也会很快将目标移向下一个价值无限大的问题。”我突然恍然大悟,“这么说来,我一生的痛苦其实基本上是拜你所赐!”

    “不要乱来!那不是我的错!毕竟,你只从我这里学了一部分,你要是学好了纯逻辑信仰,就不会在意那些痛苦了。”

    “我明白。我的现实主义方法、经验主义方法、功利主义方法的正确性,基本就是站在当前的功利主义、现实主义的立场上能有效发现真理的方法。这谈不上真理,也谈不上最佳,所以,痛苦也算得上罪有应得。”

    “所以,你的这些主义都不是逻辑上最自洽的这些主义,但是反而是这些主义的更加正确的版本。例如,你的功利主义并不是最有利于功利的主义,大致可以看作一种非常有利于发现价值的功利主义。最有利于功利的功利主义无法成为正确的主义,因为极端追求利益只会邪恶而不会是正义。正确的信仰必然是贯彻得越彻底越好、越正确的,而最坚决地贯彻信仰才是对待信仰的最合乎逻辑的行为方式。”

    我的额头碰了碰她的额头表示同意,“所以,如果功利主义是真理,就不能指责过于功利,极端功利就不会是错误更不会是邪恶,那么,一个人为了自己的利益而犯罪就没有错。即使是追求总体利益的功利主义,也会面临能否为了利益肆意杀戮其它国家人民、其它物种生物的问题。所以,功利主义无论如何修改都既无法合乎逻辑也无法充满正义。纯逻辑主义没有这类问题,它不仅追求极端合乎逻辑,而且认为逻辑性的增强就是正义性的增强。价值总是和正义共进退,利益则无法保证。”

    阿梦说:“从错误的信仰出发最合乎逻辑地推导出的行为不是最好、最正确的行为,所以,你的经验主义、现实主义、功利主义都不是从这些主义做出最合乎逻辑的推理,反而是部分地以这些主义在为逻辑、价值服务。即使你最初没有清醒地认识到你是在为价值服务,实际仍然是为价值服务。这当然不如纯逻辑地为逻辑服务,但是,对智人而言,已经是一个很有价值的进步。你大概也是通过试错修正了这些主义,虽然降低了从这些信仰到方法、行为的推理的逻辑性,但是,不仅通过增加了价值而改善了结果的逻辑性,也反过来有利于改善信仰本身的逻辑性。这些不正确的主义要想增加正确性,不能通过坚决、合乎逻辑地贯彻这些主义,而要通过背叛这些主义去帮助正确的主义,即帮助纯逻辑信仰、自由、真理、价值、正义。所以,一旦拥有了错误的信仰,就像智人和你这样,太强的逻辑能力反而只会做错事,幸亏你还有试错这种与错误信仰相抗衡的信仰,有自由主义、方法主义等相对正确的信仰,才能不那么正确地贯彻那些错误的主义,改善在正确主义上的表现。”

    这家伙睁着一双熊猫眼也能这么清醒或者说睿智?我虽然头疼欲裂仍然努力跟上她的思想,“既然功利主义还是信仰,对痛苦的关注就无法避免,做不到像纯逻辑主义那样不关注痛苦,更做不到像逻辑生物那样没有痛苦。修正,甚至可以说是破坏,这些错误的主义是智人进化的必经阶段。这甚至并不是背叛一切功利主义,因为追求全人类无限长期总体利益的功利主义是渴望发现真理的,而且,毫不在意真理对当今人类的利弊。例如,如果真理要求取缔国家、民族、政府这些概念,无论当今人类多么不情不愿,这也必然会成为人类未来的目标,此前智人的错误选择也必然会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当然,智人的功利主义远远算不上追求全人类的总利益,这是智人轻视真理的一个重要原因,导致智人没有通过大量投入人力物力、建立正确的报酬机制来降低发现真理的难度,甚至,由于主要关注个人利益,导致根本不关注真理乃至不相信真理的存在。”

    “嗯!既然其他人不提供帮助,你就向方法、因果推理索取帮助,我就向信仰、想象力、归纳索取。奇特的是,这居然也行。即使是现在回顾,我都为个人逻辑思维的力量感到震撼。你这个当初弱小的灵魂,仅仅在方法上的发现都很可观,也借此使自己的灵魂发展壮大。为了创造价值,你先是着手改进了现实主义的方法,如加强动机、赤字努力、模仿爱因斯坦;然后建立了培养能力的方法;不断建立合乎逻辑的研究方法,如同时研究多个课题,按照价值、难度、能力分配资源,将研究视为与未知世界作战,等等;建立使社会完美的方法,如模仿宇宙,建立永恒、普适、尽量合乎逻辑的制度,等等;逐步建立了知识体系的正确构建方法,即必须从第一知识做起,让信仰和研究方法必然合乎逻辑。”她叹了口气,“想到这些,昨晚那种水深火热的生活似乎也可以接受了。”

    虽然最后一句话让人冒火,但是受到阿梦的追捧是很难得的,这大大提升了工作的动力,即使是已经睁不开眼,“现实主义和功利主义都会对研究真理带来一个巨大的问题:如何对待巨大的沉没成本和相对微薄的利润率。漫长的学习、能力培养过程是一笔巨大的沉没成本,是智人创造巨大价值的必经阶段。所以,很多人都希望尽早工作收回成本。我们也努力尽早开始研究。差别在于,他们抓紧时间努力赚取财富、利益,你抓紧时间创造价值,我则试图兼顾利益和价值。”

    阿梦再次归纳出了问题的本质,“关键在于,学习知识、培养推理能力对价值无损,却对利益有损。换句话说,功利主义者有成本,纯逻辑主义者没有成本,至少不会关注痛苦这种成本,更关注的是时间、精力等机会成本。结果,我降低成本的方法不是努力减少痛苦,而是努力利用好时间、精力去捕捉价值,所以,不同的方法导致了非常不同的行为、结果。在目前的报酬水平下,由于沉没成本的问题,研究真理和从事其它工作相比,用利益计算的利润率即使有优势也很微薄,导致追求利益的人不愿长期研究真理;用价值计算的利润率会很高,导致纯逻辑主义者很容易坚持。但是,现实是这个社会几乎没有纯逻辑主义者,却几乎都是追求个人利益的功利主义者,所以,几乎没人做这种对社会最有价值也有很大整体利益的工作,仅仅是因为这缺少个人利益。你以前经常想放弃就是用个人利益计算太多了。”

    我说:“对个人利益而言利润率微薄的弊病很严重,可能仅仅是因为一个稍大的困难就会把人拦住,可能因为没有克服一个困难就功亏一篑。哪怕之后就是一马平川,也可能永远无法知道。这就像一家微利企业一笔生意亏损就可能倒闭一样。我认为我早期有很多关键决策,因为它们都属于按个人利益计算可能不应该做的事情;现在反而很少,因为现在不会那么关注利益。所以,赤字努力当初确实是很重要的方法,相当于让我的身体能通过借债度过难关,使我能做一切按利益计算不该做的事情。说起来,你现在让我皈依纯逻辑信仰近似于是让我的灵魂对我的身体赖账,这就有点不合适了。我的身体因为相信我的灵魂而批准了赤字努力方法,灵魂不能背信弃义。”

    阿梦淡然地说:“你可千万别生出欠债还钱的念头,那不是真理。就像政府债务应该烂掉一样,你的灵魂亏欠你的肉体的债务也是应该烂掉的。”

    我有些急了,“并不是只有我的灵魂欠我的身体,你的身体和灵魂都欠我的肉体。”

    她两手一摊,“你认为灵魂和身体在交易,我则认为灵魂在欺骗、利用身体。所以,你想要归还欠身体的利益,我想的是如何赖账。所以,我只愿意偿还你的灵魂,哪怕你认为我欠的是你的肉体。我坚持认为,我们的灵魂是战友,灵魂和身体则是敌对的。虽然我的身体可以由你支配,但是,你过于善待我的身体就像是善待我的敌人,是在帮着我的敌人对付我。我相信,真正的战友是不会那么做的。所以,我宁愿你打我一顿也不愿意你像昨晚那样迷恋肉体,而我喜欢揍你也不是因为我不爱你。”

    我从头到脚细致地感受了一下她的身体,仍然感到下不去手,但是,更不愿因此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所以我说:“我们俩谁跟谁,之前的债务当坏账处理也没关系。再说,也许利益方面你欠我的,但是价值方面你不欠我的,甚至我欠你的。虽然我当初追求的是利益,但是我现在看重的是价值,片面强调当初欠的是利益,一定让你现在还我利益,这样的契约精神也是一种邪恶,有些像是威尼斯商人坚持要求还一磅肉。甚至,即使我现在仍然看重利益,要求你偿还利益,你也可以偿还价值。即使我不承认真理的价值,真理也有无限大价值。如果我竟然能够以你欠债不还为名将你关进监狱,那才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当然,这并非玩笑。我们如果用发现的真理去买房子、还房贷,一定会被赶出来甚至判刑,可是,逻辑生物大概率会很疑惑,这难道不能买下智人的所有房产吗?”

    阿梦对这话明显感到满意,“确实,智人强调的都是什么私有财产或国家利益不可侵犯、上帝至高无上、生命无价这类邪恶,反而完全忽视了真正无价、至高无上、不可侵犯的只能是尽量合乎逻辑。我发现,你的这些主义的一个关键是解决利益的掣肘,是利用这些主义追求价值。无论是坑蒙拐骗,只要让肉体、感官现在相信这些主义,进而不阻止你追求价值,就是成功的、可行的。例如,你先是告诉肉体多承担痛苦,以后会让他享福,等到欠肉体太多了,不知你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就改变了信仰,然后跟肉体讲双方停止合作,而且此前欠债不再偿还。”虽然我不停地说“我没有赖账!我想还!”,她仍然自顾自地说下去,“这种手段实在有些下贱,当然,肉体通过神经系统控制灵魂也谈不上高尚。这种方法的成功有些像是不论黑猫白猫抓到老鼠的就是好猫。我从不相信这种观念,否则杀人的猫、携带病毒的猫也有可能是好猫。但是,就智人研究真理这个问题而言,能让智人发现真理的主义都应该算是比较正确的主义,肯定比修正之前的主义更正确,在皈依纯逻辑信仰之前差不多算是最正确的主义,肯定优于那些阻碍真理的发现与传播的主义。关键在于,以尽量合乎逻辑为目标有绝对的、必然的、永恒的、普遍的合理性,抓老鼠、发展经济、个人利益、国家利益这类非必然的、可变的、暂时的目标是无法与之相比的,因此,为了前者是可以无限地牺牲后者的。”

    对于她的睁眼说瞎话、血口喷人,功利主义和自尊心萌生了揍她一顿的念头。自由主义表示支持,而且扛出了试错的大旗:刚才她打我之后我们都状态升级了,不妨再试一次,何况,她也不会反对。但是,对爱情的信仰认为那是对爱情的背叛。互利互惠的商业信仰也表示,刚刚恩爱之后就打人实在是忘恩负义之举,不符合礼尚往来等常规。理性主义对此做出了批判:如果我认为我刚才爱的是她的身体,她很可能认为我是在爱她的敌人,所以,即使我认为我是同时爱她的身体和灵魂,也应该更照顾她的灵魂,至少不能强调她的身体打不得,否则,她要是真的逼我二选一就惨了。经验主义认为,打女人是不道德的,更何况是阿梦这么可爱的女人。纯逻辑主义则回怼,当初的经验是国王打不得、最可爱;现在的经验是领导人打不得。可是,逻辑上看都没有什么打不得,逻辑上不可否认的是,人是灵魂不是肉体,那么,谁的肉体打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