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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灵魂之爱

    我已经疲惫至极,理智已经快要控制不住身体了。可能是因为理想对现实的怜悯,阿梦一声令下,大家连早饭都没吃就睡了。

    我这一觉是被打醒的,更根本的原因是被饿得啃了某人。我抱怨她下手不为身体着想,她则抱怨我搅了她灵魂的美梦,“你能有多饿?一而再再而三地啃。”

    我看了看外面黑漆漆的天空,“这也不错,正好趁着清净享受二人世界。”

    她拦住我的虎扑:“不错这个词以后还是慎用。现在的用法基本上是功利主义的,可不是纯逻辑意义上的不错,不意味着有可能是真理,有无限大的预期价值。再说,A不错和非A错没有关系。不能因为有些问题A不错非A错,或者A错非A不错就认为所有事情都这样,还有很多事情A和非A都不错,如逻辑和不逻辑;或者都错,如要求论文必须遵守某种格式或不许采用某种格式。甚至,A和非A都无法证明的情况也不少。何况,不错也不等于正确,或者说,可以接受不等于必然接受。”

    “即使是按照价值衡量,这也能创造无限大的预期价值。”

    “可是,你没有证据证明这最有价值,我却能证明这不合乎我的信仰。”

    这是下午睡足了?这么快就进入状态了?我当然不能说什么经验证据,可是,也不想创造无限大价值。可能是因为昨天严肃的讨论太多,也许是认为说些庸俗的话是很好的休息有利于创造价值,我决定扮演一下泼皮,“小娘子!久旱逢甘雨是四大喜事之一。”

    幸亏我死死抱住了她,否则估计要被打爆,“还反了你了?那些连不错都谈不上的传统观点也会影响到你?纯逻辑主义者的喜事至少也要做到可能创造了无限大的价值。再说,久旱逢甘雨也不应该是你这么理解的。”

    “在这个世界的所有人看来,你这都属于滥用暴力!你把我当作奴隶,我反抗你的压迫是正义的。你难道真的要残酷镇压奴隶的一切反抗?”

    “你这思维简直和智人一样。因为自我认知的问题,认为打你的身体就是打你,认为你为你的身体着想就是为你自己着想。明明是我在帮着你反抗身体的压迫,你却要认为是我在压迫你。你显然没有反抗身体日以继夜的强大压迫,却要反抗我这偶尔为之的微不足道的压迫,这是因为对身体习以为常还是因为你无法战胜自己的身体?何况,即使把你当作奴隶,我也只是要求你永远和我认真地用逻辑讲道理,或者说,让我们平等地一起相信逻辑。那样,我当然就不会压迫你了。”

    我含泪哭诉,“你这个魔女,哪怕触犯众怒也要对我为所欲为,我得到所有智人的支持都不能证明我是正义的?”

    她自信满满,“当然。正义和邪恶的存在必然意味着从众、民主和正义无关。有多少人支持你和你是否正义、是否应该得到支持无关。你的有些思想没有智人支持你,但是逻辑上应当得到支持,所以我就全力支持你;有的思想得到所有智人的支持,但是,只要逻辑上得不到支持,我就一定要镇压!这就是纯逻辑信仰的行为方法。至于人数的悬殊差异,我只能说,信仰不同的灵魂之间不可能有真正的平等。”

    “信仰不同的灵魂之间不可能有真正的平等,这个思想很有深意。这甚至并不需要正义和邪恶的存在,只需要信仰、第一知识的存在。否则,就是把自己的信仰和其它信仰平等对待,那是不可能合乎自己的信仰的。例如,即使一个人以平等为信仰,就无法让平等和不平等之间平等。智人的人人平等只是在无法合乎逻辑地和稀泥。不过,你这么强调一起相信逻辑也有功利主义的原因吧?否则,我一定要跟你比较谁的观点合乎经验、传统,甚至比较谁的拳头大,你可比不过我。”

    她勇敢地挺起胸脯,“我可不是惧怕邪恶的人。我的现实主义是微不足道的,大概只限于没有要求你只相信逻辑,只要求你至少要做到逻辑优先。我并不完全排斥你讲一些经验主义、功利主义,但是,最终还是要合乎逻辑地对待经验主义、功利主义。例如,你在生活中对我的各种反抗有些时候确实创造了无限大价值。但是,这也只能证明有些反抗是正义的,不对,只能说是可能正义的,充其量算是通过错误推理得到正确结果。既然你的出发点不是必然合乎逻辑,我有时用正确原则做出了错误的推理也无需指责。所以,不能因为你的经验主义推理、现实主义推理有时比我的推理更正确就相信经验主义。”

    “我觉得你的纯逻辑主义对生活管得太宽了。纯逻辑主义对生活中的推理是无能为力的。我们过夫妻生活都要先请示信仰大人?”

    “怎么可能无能为力!生活中充满了真理,生活也必须合乎真理,如此才能合乎纯逻辑信仰。如果不时时刻刻相信信仰,你怎么可能是好的信徒?另一方面,如果一个信仰不需要时时刻刻相信,这又怎么可能是真理、正确的信仰?只要一个信仰是真理,就必须时刻相信,时刻使用。我甚至因此而相信未来的灵魂一定不需要睡觉。喂!你的注意力老是在我身上,这样怎么可能关注真理?”

    我一下子清醒过来,“明明是你成天关注我是否关注你的身体,而我并没有成天关注你的身体。”

    “这话也对。你除了发情的时候注意力几乎都不在我身上。”

    “胡说!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的注意力几乎总在你身上。”

    “两者并不矛盾!”

    “那你就应该从我眼前消失!”

    她打了个寒颤,“不要!我敢打赌,如果我们有一段时间不见,我在你的梦里一定很惨。”

    见我努力回忆,她赶紧打断我,“我想到了逻辑在生活中的一个用途。生活中的很多词必须有严格的含义。例如,必须正确区分喜欢和爱。我们已经知道爱可以代表为他人着想、灵魂之间交换推理。现在,我对喜欢和爱有了定义:在不改变灵魂的条件下增加或减少自己的价值反映了当前灵魂的偏好,可以定义为喜欢或讨厌、厌恶,例如,绝大多数商品交易都很少能够改变一个人的灵魂,不论是多么喜欢的商品;如果改变了灵魂、改变了偏好则可以定义为爱或憎恨。有爱就可能有憎,有喜欢就会有讨厌,不可能是单方面的好事。例如,这本书显然就是在改变灵魂,而爱它和恨它的人都不会少,尽管前者最终会多出无数倍。只要一个思想让你无法忘记,融入了你的灵魂之中,无论是爱还是恨,那都是改变了灵魂。甚至,即使最初是恨,也可能逐渐爱恨交织、化敌为友。所以,不要把情感当作真理,任何时候都不能厌恶、憎恨可能的真理。可是,很多人把自己的情感放在至高无上的地位,只要厌恶、憎恨,哪怕可能是真理,也不闻不问,拒绝思考。所以,才会经常为了利益而邪恶。”

    无论身体多么诱人,都比不过有无限大价值的思想。我也开始认真起来,“作者和读者之间的爱憎和一般的爱憎还不一样。如果将宇宙中的短程相互作用视为关于爱的各种相互作用,那么,一般的爱憎反映的是平等的爱、相互的爱,即一方的灵魂改变另一方也会做出改变,不会有一方的灵魂改变另一方却不变的情况。在平等的爱憎关系中,可以视为双方在通过交换中间玻色子或者介子而相互改变,同时,必然有着一些守恒量,就像同位旋守恒、电荷守恒之类的。但是,作者在改变读者灵魂的时候,是不会改变自己的灵魂的。这种状况的出现和人类没有掌握真理有一定关系。但是,也可能是人类观察逻辑世界得到的经验还不够多,可能有一方不变另一方改变的短程相互作用,如一个命题和真理发生强烈的碰撞时。不能因为现在没有经验就轻视这种可能性,那过于经验主义。宇宙万物的来源要想有合乎逻辑的解释,信仰、真理一定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尽管这种机制人类在宇宙中还没有直接观察到,但是,还是有暗物质一类的蛛丝马迹的。”

    阿梦说:“那么,如果我拒绝了你的爱,就是我没有吸收你释放的玻色子或者介子。拒绝你的一部分灵魂进入我的灵魂,改变我的灵魂。或者,也可能是因为我拒绝让我的一部分灵魂进入你的灵魂,不想改变你或者不想改变我自己。”

    我说:“灵魂的相互改变和粒子的短程相互作用还有一些不同之处。一个灵魂改变另一个灵魂不需要拿出自己的灵魂,不一定要改变自己,而粒子必须拿出自己的一部分才能改变对方。相比之下,粒子之间的相互作用更像是两个普通的逻辑推理之间的相互作用。如果两个独立的推理被归纳在一起,两个推理都是会发生改变的。但是,一定要强调是普通的推理,真理是不会改变的。”

    阿梦说:“可以将一个粒子释放介子或中间玻色子的过程对应于释放爱意,那么,既然宇宙中的粒子在释放场粒子的时候不是定向的,是面向全宇宙的,就应该认为灵魂之爱的核心应该是是否有爱意,而不是对某个灵魂是否有爱意,否则,就构成了对其他灵魂的歧视。”

    “在逻辑世界中,不歧视任何正义的灵魂应该是统一市场原则的核心。但是,如果想让该原则适用于邪恶的灵魂,就会很麻烦,而地球上还没有不邪恶的灵魂。另一方面,允许邪恶和正义交易也不合乎正义。这个两难的问题的根源在于智人的邪恶太多,不能忽视邪恶进入统一市场带来的负面影响。所以,我反对WTO这种旨在不分善恶地将所有交易平等对待的制度,经济、体育、学术都不应该和信仰无关,也就自然不会和政治无关。另一方面,虽然护照、签证制度违反真理,妨碍了自由流动,却可能成为当前邪恶条件下较好的临时制度。虽然邪恶、正义都可以藉此保护自身,但是,由于正义必然的增长属性,只要充分防范邪恶窃取正义的成果,正义保护自身获得的收益必然更大。”

    阿梦撇了撇嘴。我猜是因为这一推理实在不合乎纯逻辑信仰,充斥了各种现实主义的考虑。但是,又纯粹是为了纯逻辑信仰着想,所以,她才没说什么,而是回归了纯逻辑推理,“我没你那么多复杂的思想,我认为,正义的国家应该给邪恶的国家的那些热爱正义的人投奔正义的机会,不对,这应该是一种权利。所以,一个灵魂,只要热爱正义,就有权利生活在正义的国家中,当然,现在不存在正义的国家。那么,就是生活在更正义的国家中。现在,各国的移民政策的焦点之一是是否有钱、有知识、有能力,而不是是否向往正义。这过于功利主义了。”

    “那是因为是否向往正义很容易作假,很可能,大多数人移民也都是为了利益,不对,是包含为了利益的动机。不过,按照你的理论,不敢放开国境的国家似乎是更邪恶的国家,虽然这个经验主义的推理不可能是正确的推理,结论也不一定正确,但是,很可能有助于识别善恶,比很多智人的糟糕的逻辑推理好使得多。”

    阿梦皱着眉盯着我看了一阵,我的理解是我的经验主义、现实主义推理太多了,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我还没完全醒,你先说你的。”

    阿梦说:“有了爱意不一定能形成爱,这取决于是否有灵魂接受你的爱意,同时你也愿意接受她的爱意。传统总是歌颂两个固定灵魂之间矢志不渝的爱情,却会经常嘲笑对爱和被爱的渴望,如嘲笑单相思。这混淆了善恶。”

    我说:“照你所说,一个人可以决定是否释放爱意,却不能决定爱谁?所以,我不能选择爱你?我的直觉对此有些无法接受,但是,确实合乎逻辑。你等一下!我要试着从基本粒子的角度理解一下。你看是不是这样:在完美社会中,一个灵魂爱上另一个灵魂、一个推理爱上另一个推理都不是计划的,在追求爱之前应该是无法预知的,否则,有预谋的追求就是功利主义的;关键是是否有爱的意愿、合作的意愿,有意愿就在附近释放爱意,等待其它灵魂接受,同时也注意接受其它灵魂释放的爱意,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必须接受一切爱意;有了欲望,虽然不能说谁都可能爱,至少可能爱上很多灵魂;不仅事先无法知道自己爱哪个灵魂,事后也做不到只爱这个灵魂,因为即使爱着她的时候,也要向着全社会发布爱的意愿;但是,好的推理之间总是有可能合作的,好的推理和不好的推理之间是很难合作的,和邪恶的推理甚至无法共存,这形成了一种选择机制;这种选择机制下,我只会选择爱你。”我也搞不清楚,好好地想要理解真理,怎么就有了调侃乃至挑衅的意味。事实上,我是很认真地在推理,只不过,不知不觉之间就变成了胆大妄为。

    “我倾向于认为你主要是喜欢我,尤其是喜欢我们合作的利益。但是,再怎么喜欢都不是爱,最多只能说极为喜欢。甚至,极为喜欢对灵魂的价值可能超过淡淡的爱的价值,但是,喜欢仍然只是喜欢,不可能是爱。所以,你喜欢某个皮囊并不代表你爱那个皮囊,更不能因为你喜欢一个皮囊就认为你爱这个皮囊里面的灵魂。如果你很爱我,你的灵魂必须在有我和无我的时候有很大不同,而不是你的生活有很大不同。”

    我从这话中隐隐感到了火药味。不过,我也有弹药储备。“有道理。毕竟,电磁相互作用的作用力有时也可能强于强相互作用的作用力。我对皮囊的欣赏应该永远只代表喜欢,永远算不上爱的出轨。不对!从核子的相互作用来看,爱的排他性没有要求唯一性,根本就不应该有出轨一说。智人因为爱有排他性就认为应该具有唯一性,甚至,在日常生活中通过嫉妒等方式经常强调,这种推理、行为都太不合乎逻辑。相比之下,他们很少强调信仰需要有唯一性、排他性,尽管这是绝对的真理。”

    “我觉得,猪爱猪食和你现在爱我两句话里的爱就没差别。我很后悔,上午就不应该允许你睡觉,一个可爱的灵魂居然这么容易就退化为可恨的灵魂了。”

    显然,她有些失去理智,明显过于关注前半部分内容。但是,我不会后悔,只是怀念。毕竟,我相信可爱的我还会回来的。我知道她爱的我其实是我的各种状态的均值、预期值,尽管会随着我的状态的起伏而有少许起伏,但是,幅度要小得多。不过,我在自尊心方面的邪恶要比阿正多得多,很难平心静气地接受嘲讽,“所以,用学术的语言讲,应该说猪喜欢拱你而你憎恨猪拱你?”不知是因为喜欢食物还是因为憎恨被贬低,我啃了一口想象中的猪后腿,结果肚子叫得更欢了。

    也许是这叫声神奇地激发了灵感,阿梦说:“对功利主义者,他们首先就爱自己的皮囊,而且,那必然是爱而绝对不是喜欢,因为他们的灵魂必然随是否有皮囊乃至皮囊的好坏而有巨大的改变。但是,皮囊本身没有灵魂,绝对无法爱灵魂。这才是智人社会最悲哀的单相思:哪怕对方从不为你着想,你也痴心不变,爱它一生一世。你这种人,既然爱自己的皮囊,自然也会爱其它的皮囊。不对,皮囊只有喜欢因为它没有灵魂或者说只有固定的灵魂。我相信,因为你的皮囊喜欢其它的皮囊,你也会爱屋及乌地爱其它的皮囊和/或里面的灵魂,而根本不管灵魂之间可以因为逻辑推理而建立的爱。”

    “有趣的观点。所以,纯逻辑主义的灵魂本质上没什么差异。不对!没有必然的差异,只有一些随机的差异,那么,建立在这些随机差异基础上的爱也就不会是永恒的。既然这个社会中老人、孩子、男人、女人都有一些几乎必然的特征思维,就表明了他们都受到了外壳的太多影响。这些特征思维根本不是必然的,却几乎成为了必然的。例如,小孩子都会想玩却不会想工作,老年人都思考健康、养老问题,女人都会想美丽、化妆,年轻人都会想性。”

    她干笑两声,“呵呵!我很怀疑,像你这样的灵魂几乎从未释放过爱意,他们只负责释放皮囊的偏好,还美其名曰动物都是这样。绝大多数时候,他们的爱只是满足皮囊的工具,和逻辑推理半点关系也没有。”

    我不可能说我只爱她的灵魂,当然也不会只喜欢皮囊。同理,会想性不代表只想性、多数时间想性。虽然这仍然是灵魂中的一种邪恶,但是她实在不应该如此大惊小怪。毕竟,我也有些无奈:在目前的条件下,无论我的灵魂如何释放爱意,我的皮囊也一定会在荷尔蒙的作用下释放它的偏好,这不由我控制,而她的理想是我的灵魂在没有外力支持的条件下仍然爱她。在她看来,既然我不能禁止释放荷尔蒙,就要努力抵消荷尔蒙的影响。但是我的现实主义宁愿借助荷尔蒙让爱带来更多的,呃!功利。我不能否认自己在这个问题上的想法、做法有些邪恶,甚至,不能说这是因为我管不住自己的灵魂,因为我只有一些经验上的理由却没有必然合乎逻辑的理由证明我不能控制我自己的灵魂。这种邪恶的存在证明我不是自己的主人!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对此前的推理不大放心,要重新验证一遍。我对任何推理结果永远也不是完全放心;也可能是对记忆不放心,只愿意相信逻辑。所以,虽然我非常相信纯逻辑信仰,仍然不是完全相信,对它的信任甚至不如1+1等于2。只要事关重大,还是会检验一番。和很多智人一样,虽然我并不是纯逻辑主义者,在这种关键之处还是愿意相信自己的推理,而不是自己的记忆。甚至,有时候也不是事关重大才去检验,心血来潮的检验也是有的。

    这不是对待正确信仰的正确态度,却并不缺乏价值,最多算是价值不是最大。我并不担心这会浪费时间,因为我不是回忆、背诵此前的推理,而是按照现在的思路从新推理,这部分是由于我并没有牢记之前的推理。这样,验证过程也可能创造无限大价值。我相信正确信仰的价值比其它真理还要高无数倍,所以,这种推理只要不是机械地背诵,就必然是最有价值的工作之一。即使不相信纯逻辑信仰是真理,就现阶段的智人而言,关于信仰的推理做得再多也算不上多,毕竟,信仰是每天用得最多的思想,而绝大多数人在信仰方面无法通过推理得到唯一的、让自己认为绝对可信的结论。当然。即使得到了这样的结论,也不能保证就是正确的结论。

    在信仰方面稍有含糊,日常推理就可能做出大量错误乃至邪恶的决策,就像现在日常生活中大量的经验主义、功利主义推理一样。可是,智人在这种地方不仅不愿投入时间精力去思考信仰问题,也不愿思考为什么不思考信仰问题,不思考为什么不思考为什么不思考信仰问题……对于我,这些问题会是:为什么要思考信仰问题,为什么要思考为什么要思考信仰问题……我大多数时候会习惯性地停留在第一阶问题,即什么是正确的信仰,偶尔会想想第二阶问题,即为什么要思考什么是正确的信仰。至于更高阶的问题,思考的概率似乎在指数衰减。

    我对纯逻辑信仰总是有一些细节问题需要解决。我不愿意被制度、审稿人强迫着在条件不具备的时候思考、回答任何明显的问题,但这并不意味着有条件也不思考。关于人的本质的真理性描述必然是永恒的、无条件的,那么,如果存在没有身体的鬼这种状态,或者,存在将灵魂转化到机器外壳内的机器人状态,难道那时我要否认自己是我?在经验主义者看来,在这个推理中,接下来就应该论证是否有鬼、是否可以成为机器人。但是,在纯逻辑主义者看来,这根本毫无必要,就像爱因斯坦究竟能否以光速运动毫不重要一样。甚至,这比爱因斯坦的问题还不值得继续追究。毕竟,人可能有无数人体以外的外壳,靠经验否定是永无止境的。只要有一种人体以外的外壳不是不可能,我们的推理就是经验主义也无法否认的。甚至,纯逻辑主义者并不会考虑是否有更换外壳的可能,因为我思故我在,我必然是一组思维。

    所以,我不再继续检验下去了。检验不是发现,对严谨性的要求要小得多,只要预期自己犯错误的概率足够小即可。而且,随着检验次数的增加,随着通过检验不断获取新的推理思路,对原始命题的信任会越来越强。想当初,检验的时候一旦发现了某种错误的可能,我甚至会被吓出一身冷汗,远远做不到像现在这么淡定。现在,只要我的检验大致合乎逻辑,我就相信结论的正确。

    我每次检验只检验到我此前的推理合乎逻辑,这其实很有韵味。智人吃到一种美食就会努力搞明白为什么好吃、材料是什么,等等。即使算不上每次都追究原因,迟早也会追究原因。但是,在推理合乎逻辑这件事情上,却很少有人想推理合乎逻辑为什么就可以不用再想更基本的原因。这其实事关重大。只有第一知识、信仰才是无法追究原因的。将经验主义视为更根本的原因是不成立的,因为经验主义根本离不开逻辑,这等于是用逻辑的左手证明右手。所以,智人平日的思维习惯已经暗含着将逻辑视为根本信仰、第一知识,只是,他们的现实主义、经验主义并没有做出逻辑是第一知识的推理。不过,这种错误在逻辑上也是合理的,因为这种推理只是过程错误结果正确的推理,最多有助于证明现实主义、功利主义的自相矛盾。

    最近,我的灵魂中经常跳出来某种推理,主张一辈子只研究信仰才是最正确、价值最大的选择,但是,另一种推理也总会及时地站出来,认为这违反逻辑的最大自由原则。这种时候,功利主义者往往会站在自由主义一边,毕竟,前者会导致完全抛弃利益。我归纳两派观点之后认为,即使是最大价值原则,也只能和最大自由原则保持平衡,这就像宇宙膨胀和万有引力之间的平衡一样。一旦灵魂中失去了纯逻辑推理的多样性,甚至,只要禁止了纯逻辑推理的无限多样性,就说明灵魂不够自由。这可以说是我通过观察逻辑世界而发现的逻辑和自由的平衡法则。

    我慢慢回过神来,我的灵魂也放弃了自辩,承认我是且只是一组推理,承认身体在我的灵魂中埋下的第五纵队势力仍然强大。但是,即使我无法战胜身体,也不意味着我认为身体是盟友。我试着缓和与盟友的关系,“虽然我的灵魂中有很多碎片不喜欢恪守原则的你,但是,即使是它们,也必然会尊重你、爱你,对你没有敌意。最起码,和你在一起是不会吃亏的。”

    不过,讨好纯逻辑主义者显然比讨好功利主义者难多了。“哪里有你这么用必然这个词的?如果我让你吃亏你就不爱我了?既然存在我不让你吃亏这个条件,还有什么必然可言?纯逻辑主义者的必然只能是必然合乎逻辑。必然的其它用法都不可能是必然的。”

    我只好顺着她,“你说得太对了。即使是太阳明天从东方升起这个命题,也不是必然的,没有包括很多可能性,例如,我今晚把太阳摘下来的可能性。但是,你不一样,你是纯逻辑主义者,完全没有邪恶的思想,这是必然无害的。所以,我说的也没错。”

    “你说的还是不对。也许我对你无害没错,甚至,你爱我也没错,但是,推理过程不对。你的意思是说因为我对你无害所以你爱我。一觉醒来,你怎么就变成猪了?”

    我有点委屈,毕竟,我是被饿醒的。我努力为自己的观点辩护,“怎么会?论起无害,你肯定比不上婴儿宝宝。无害是智人的一种自私的审美观。所以,宝宝等呆萌的动物在这个社会中比逻辑生物、有智慧的生物更招人喜欢,甚至招人爱。这样的现象很诡异,但它确实是现实的存在,也合乎适者生存的原则,所以,深受功利主义者、经验主义者、现实主义者的青睐。殊不知,无知即为邪恶。其实,宝宝是邪恶的。否则,如果无知是善,大家就不用费尽力气追求真理了。你也不是人畜无害的宝宝,你不仅对好人无害,而且是能使人变好的天使,但是,你对邪恶是极为有害的。虽然你貌似只关注极为抽象、距离现实极为遥远的存在,殊不知,受到冲击最大的反而不是未来,而是眼前的邪恶。毕竟,现在的智人只要不死就会一个又一个地突然感受到你的推理的存在,就像是突然承受了逻辑大爆炸的冲击波,而未来的人永远也离不开你。更准确地说,未来的人沉浸在几乎没有梯度的巨大势场之中,那种势能已经成为了稳定的质能,他们与你的相互作用就像是基本粒子通过和希格斯粒子作用而获得质量。现在的智人感受的势能小得多,但是,梯度却要大得多,对他们而言,你的影响主要体现为相互作用力,而不是能量。”

    这通纯逻辑的马屁似乎让她全身舒畅,她嘴角抽搐,“还真没看出猪嘴上有这么多猪油。”

    我两眼一闭,忍了,“这也是这两天才修炼出来的。你能在很多事情上为我着想,而我以前很少这么做,甚至会伤害你。从这个方面来看,我爱你未必没有你无害的原因,你爱我反而没有这种原因。”

    “人类喜欢甚至爱一切无害的生命,但是,自己并非无害。如果他们真觉得无害最好,应该使自己无害,但是,很少有人愿意真正呆萌。”

    “无论如何,你对我这样的好人肯定是无害的。我觉得,现在太安静了,这对我不太人道。”

    “好人?嗯,严格来讲,我没把你动物园里的动物当人看,自然也不需要人道地对待它们。”

    我深吸了一口气,“虽然不是好话,但是,这么多年以来,也许正是你的这种态度激励了我,反而对我是件好事。”

    “是说我驯你驯得不错?可是,我总觉得没什么效果。希望你不要因为我要求太严格就自暴自弃。”

    我的自尊心感觉不爽,我的功利主义希望借此玩耍一番,而其他话事人现在都在休息,最多也不过是睁一眼闭一眼。所以,我悄悄把猪放了出来。她及时注意到了苗头不对,争取和解,“其实,小动物们也蛮可爱的。”

    “说起来,距离它们上次露面似乎很久远了。”

    “那只是你的经验,我可不这么觉得。看来,你很怀念给细胞做奴隶的日子。”

    “你是否应该证明一下自己是更好的奴隶主?”

    “我一直是。但是,即使我做到了最好,也不是对你最好,不一定让你觉得最好,更不是对你最有利。这些目标是无法兼容的。”

    “我还是怀念当初无私奉献的你,那更接近于对我最好、最有利,有时让我觉得比最好的你还好。这种想法总是让我觉得自己太邪恶。从这个角度看,记忆也是一种邪恶。但是,是让人不忍割舍的邪恶,让人很是忘不掉利益之类的邪恶。当然,这也不完全是邪恶,很多时候取决于怎么想。例如,老了之后回首往事感叹无性生活的无聊,不是厌恶这个不可更换的外壳,而是感叹岁月是把杀人刀,似乎这是不可避免的客观规律,俨然要质疑自然法则太过无情。即使人体的衰老是客观规律,正确的推理只能是这不代表灵魂或者我必然衰老,应该质疑的也应该是祖先的无情,不愿研究外壳技术。”

    她认真地说:“也许,智人老了、生病了之后会更容易厌恶这个外壳,但是,年轻、健康的时候往往不会这么想。这是功利主义在作怪。而且,是没有长远眼光的功利主义。一方面,外壳并非什么时候都好,年幼、年老时候的身体都算不上好;另一方面,即使是年轻时候的外壳也不是最好,至少缺乏自由。”

    大概是因为我就是喜欢看她生气的样子,我说:“我突然想到,爱纯逻辑主义者也不是必然的,否则,就不会有独立的纯逻辑主义者。何况,纯逻辑主义者之间也不会都有爱意。另外,爱也没有唯一性、绝对的排他性,当然,还是有一定的饱和性的。”

    她一脸平静,“这么说我就放心多了。我也有了个想法,有的灵魂可以不释放爱意,甚至,这样的灵魂是逻辑世界中必然的存在。如果没有这样的灵魂,表明社会中很可能有某种歧视、从众之类的邪恶。”

    我冷静地对待无形中的压力,“这很可能正确。真理肯定是不参与好恶、爱憎的,所以才会成为暗物质的候选人。也许可以说真理爱万物、爱一切推理?也不对,因为真理永远不会为其它推理牺牲自己,所以,至少不会参与建立在交换基础上的爱。还有一种理解方法,真理每次交换只改变无限小,以至于完全无法观察到它的改变。甚至,光子也不参与短程相互作用。所以,一个灵魂全是关于真理的推理或者像光子那样的直线推理,这虽然不太可能,但是,不能完全否定。”

    她饶有兴致地问:“据我的观察,你基本上不怕我给你的压力,为什么一提到为我工作就这么怕压力?”

    “原因很多。首先,因为无止境的理想主义太善变,飞得也太高,派下来的任务可能超级困难。关键在于,那还往往很有价值,让人欲罢不能。我这些年帮着你解决了一些问题,几乎丢了半条命。其中的苦乐我都已经尝过了,实在不想再来一遍。何况,以前我是自愿的、可选的,可以评估投入、产出、风险。现在你要求我必须、无条件服从你,承担不熟悉的艰巨任务,这带来了巨大的风险。其实,还有很多原因:怕让你失望,那会大大伤害我的自尊;怕失去退出的自由;怕你的任务貌似正义实则邪恶,等等。”

    “你倒是精于计算。我也不想像以前那样经常怕你撂挑子,不想让你挑挑拣拣。你自由了,我就危险了。我知道,你以前也不是把这视为交易,甚至,应该说你是很好的合作者,非常努力地承担了很多风险。但是,我不希望我们的合作是可能破裂、解消的合作,而希望那是束缚能无限大的合作,像重子内约束夸克而不是像原子核约束核子。可以由我更换任务,但是,你必须努力完成我的任务。”

    “你喜欢当夸克不会是因为重子内只能有三个夸克吧?谁是第三个?阿正还是老爷子?”

    激烈的战斗终于爆发了。我们都没有留手,想着可以借机运动一下,抵消缺乏运动的弊病。结果,当阿正端着盘子创进来的时候,我们很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