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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关于克隆人的假想试验

    阿梦的第一反应很快很凌厉,“怎么不敲门!”

    阿正哆嗦了一下,“我听见你们的动静,以为你们已经起床了。手里端着吃的,不方便敲门。再说,不是说保护隐私不是真理吗?”

    我不屑地看了一眼衣衫褴褛、头发散乱、春光微露却又风华正茂的阿梦。先下手为强?她这现实主义手段倒是召之即来啊!不过,我顾不上嘲笑她,因为胃里的手几乎要扑到了盘子上。“老爷子做的?我尝尝。味道不错。哪盘是我的?”

    “老爷子说他不会做菜,只是把冰箱里找到的蘑菇、洋葱、胡萝卜、西芹、羊排、鹰嘴豆一锅炖了,你吃肉多的那份吧。”

    阿梦二话不说开吃。虽然违反直觉,我们都认为两口子打架不能让外人知道、看到是自尊心的邪恶推理。阿正也许也明白这一点,没有问任何没有价值的问题,“我能理解你们的不少观点,例如,灵魂必须有无限大的预期价值。可以把这视为量化的远大理想,和追求真理一样,属于产生正确信仰后最先出现的现实结果,比努力思考、改善方法、提高能力都要更早,也不会因为未来可能有无数的风险而改变这一预期价值。所以,只要预期价值不是无限大,就表明灵魂在被身体控制,因为自由的灵魂必然追求最合乎逻辑。”

    这远远超出了我对他的预期,尽管满嘴流油也忍不住要说点什么,“补充两点。即使预期价值无限大,也不能证明灵魂未被身体掌控。此外,即使有追求真理的理想,要想保证预期价值无限大,也是有条件的,即存在未发现的真理。当然,现在不用管这么多。在目前高度缺乏真理的条件下,一定存在预期价值无限大的推理。”

    经验主义眼中的阿梦现在很怪异,明明外表凄惨,气质却像维纳斯,她咬文嚼字地说:“不过,存在未发现的真理并不是必要的条件。否则,就要先证明这一点再追求真理。不对不对,不是因为这种结果论的原因。纯逻辑信仰就要努力做尽量合乎逻辑的推理,这是无条件的,如此,甚至不用管是否存在真理,是否存在无限大价值。在建立知识的顺序中,纯逻辑信仰是第一知识,先于真理的存在性、无限性。”

    我说:“看来,我们在纯逻辑主义上还有很多分歧。你的当然更正确,但是,我的更实用。例如,我的经验主义、功利主义也替阿正想了想,觉得他最好放弃功利主义、经验主义。否则,将来连你这个妈都会和他形同路人。所以,努力接受纯逻辑信仰并不只是纯逻辑主义的推理结果。”

    阿梦拿起一根胡萝卜轻轻抽了过来,“别教坏他!”老爷子显然不善烹饪,胡萝卜居然还没软。

    我拿起一根骨头招架,“这有什么!说得好像你的推理过程都是正确的一样。而且,现在有这么多信仰,我从功利主义、结果论等一部分其它信仰出发,证明纯逻辑主义也合乎这些信仰,哪怕不是最好,至少也是比较好,这有助于其它信仰的信徒相信纯逻辑主义。这就像是不彻底的反证法,至少证明了,一部分其它信仰不需要反对纯逻辑信仰。甚至,如果追求永生、和平、终极真理、爱护环境等目标,纯逻辑信仰接近于最佳。”

    阿梦说:“可是,如果要等到这类目标实现才能相信这个信仰,就过于结果论了,甚至有些荒诞:信仰是信仰的结果的基础,不相信信仰如何实现结果?这反而会让结果论者逡巡不前。没有任何复杂的推理,所有灵魂都应该第一时刻选择信仰、第一知识。”

    阿正说:“但是,绝大多数智人都是结果论者、经验主义者、功利主义者,所以,他们不想冒险,想要先看到永生等神迹。既然没有正确的信仰就没有正确的结果,经验主义者就需要外来的帮助,如神迹。只不过,即使看到了神迹,也愿意相信纯逻辑信仰了,却未必就能相信,就像我现在的处境一样,总是会不自觉地考虑利益、结果。”

    阿梦说:“呵!你对邪恶还真了解。”她转脸对我说:“你道理说得天花乱坠,可是,说到底你就是在进行错误的推理。这种推理应该越少越好。否则,到时候想甩都甩不掉。毕竟,你对错误的推理并没有多强的免疫能力。”

    我说:“不要那么绝对,就像以往一样,错误的推理是创造无限大价值的有力工具。我有一个惊人的猜想:从结果来看,纯逻辑信仰几乎和任何信仰都有较好的兼容性,甚至,是最好的选择。对于结果论、财富、长寿,纯逻辑信仰长期而言必然是最佳选择,有最好的结果、最多的财富、最长的寿命;如果追求合乎经验,纯逻辑信仰长期来看也能解释最多的宇宙之谜,合乎最多的经验;即使追求身体的利益、幸福,只要其它外壳的利益也算利益,利益也会最大;更不要说自由、机会、和平、知识这些非常契合纯逻辑信仰的追求了。哪怕是追求战争能力,逻辑生物也会比智慧生物强很多。”

    阿梦小口小口地啃着胡萝卜,但是,更像是在玩,心思显然不在胡萝卜上面,“在我看来,最大的冲突在于现实和未来之间的冲突。纯逻辑信仰和现实的财富、利益、经验、幸福、知识都存在矛盾,但是,和未来的财富、利益、经验、幸福、知识并没有多大冲突。如果用纯逻辑信仰取代那些邪恶的信仰,等于是牺牲了那些信仰的现在的选择,却会越来越快地创造出越来越多的、更好的选择。例如,它要求不再为现在的外壳着想,但是,其实并没有牺牲利益,只能说牺牲了现在的利益,之后的牺牲会随着时间推移不断减少,最终只有收获而不再牺牲:通过追求真理,纯逻辑信仰最终必将使人类能永久地拥有无数的优质外壳,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暂时地拥有一种劣质的外壳。另一方面,不接受这种信仰,一心为现在的外壳着想,利益的增长速度必然像蜗牛爬。从长远的眼光看,这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阿正说:“我能很容易地接受你们的很多推理,就像现在这样。但是,一旦到了那些最基本的、最惊人的基本观点上,就一下子停住了。但是,由于前者和后者之间无法割裂的逻辑关系,相信前者就表明后者很有道理,没有后者前者就无法合乎逻辑。这让我很苦恼,因为我不想长大后发现自己错误地对待真理。也不想错误地对待妈妈的思想,那甚至违反了现有的传统、常识。我认为这是因为我的逻辑能力太差,没法自信地做出判断。我猜想,能力越强犯错误的可能性也越小。所以,我希望尽快提高能力,这对建立正确信仰、发现真理肯定有好处。”

    阿梦说:“别有那么大的压力。即使哪一天我们之间没有爱,也不是世界末日,你也可能找到其他爱你的人。爱永远不需要永恒,更不应该有永恒的预期,毕竟,永恒的爱出现的概率是无限小的。当然,这不是不对爱抱有永恒预期的正确原因。不过,愿意寻找正确信仰、追求真理总是没错的。”

    我认为,有必要证明自己也能做出严密的纯逻辑推理;或者,有必要锻炼一下自己的纯逻辑推理能力,不要总是让阿梦挑我的错,“但是,严格说来,认为能力提高之后才能判断出什么是正确的信仰是不对的。正确的第一知识应该是第一时刻就能做出的选择。推理能力低的时候,即使不能第一时刻相信逻辑,也可以相信自由。当然,要充分理解自由和逻辑的等价性需要很高的能力。另一方面,推理能力高了,能相信逻辑了,也并没有万事大吉,能不能同时相信自由又是个难点。另外,寻找正确信仰、追求真理不应该仅仅是无错,而应该是必然正确;不是可有可无、比较好,而是不可缺少、最好。”

    阿梦说:“你说得对!如此说来,阿正还是有压力的好,害怕压力太功利主义了。”

    阿正说:“说起来,你并不害怕自己压力,却担心我有压力。这有点邪恶。”

    大概是因为接二连三地犯错,阿梦有些尴尬,“在这个决策上,细究推理的对错误确实是有价值的。这是人生的核心决策,将影响一生,确实不能选错。可以将这视为人生中最关键的善恶之争,甚至比现实中的战争更重要。现实中只有少量战争勉强称得上善恶之争,能够让主要矛盾集中在正义和邪恶之间。但是,多数战争的主要矛盾是邪恶和邪恶之间的冲突。相比之下,选择信仰的过程才称得上纯粹的善恶之争。所以,只要你在选择正确的信仰,就是天大的事情,不需要考虑升学、就业乃至战争,那些相比之下根本不重要。”

    我说:“绝大多数战争以利益之争为主,而利益之争必然是邪恶之间的矛盾。只有涉及自由和专制、理性和愚昧等少量矛盾的战争才可能是善恶之争。有趣的是,邪恶势力往往将善恶之争抹黑为邪恶之争,以此掩盖自己的邪恶。例如,为了自由而战斗的士兵只要报酬优厚,就会被宣传为他们是在为钱而战;只要正义一方得到了利益,就被视为只为利益。说起来,我也有追求利益的动机,将来,肯定有经验主义者会说我只为利益。这一现状其实和智人逻辑能力太差有关:尽管早就有人指出,说别人邪恶不能用于证明自己正义,不能证明该人的推理错误,但是,绝大多数智人仍然会受到这种宣传的影响。”

    阿梦说:“确实。一国被指责为不自由,就去指责他国不自由。或者,受到指责的是言论不自由,回答我们在经济上更加自由。如果这些是因果推理,实在有些跳跃。中间好歹应该解释一下自己被指责之处到底是否自由,否则,算是默认?当然,答非所问是一种推理方式,但是,遇到某个问题总是答非所问必然不是真理,就像总是因果推理一样。这还不算完,国家发言人撒谎的时候也很多,也很少因此受到惩罚,就像当初伊拉克政府的发言人。似乎,智人普遍认为,国家利益可以凌驾于诚实之上。但是,诚实是否是真理?利益凭什么凌驾于真理之上?在这个问题上,智人的逻辑一片混乱。”

    我说:“如果要是把一个国家当成一个整体,认为有问题就邪恶,那肯定会认为所有国家都邪恶。可是,这是错误的逻辑推理。别说国家,一个灵魂中也有很多错误的逻辑推理。重要的是识别出正确的逻辑推理,而不是有一个推理错误就代表所有推理错误,那是无法合乎逻辑的推理。在我的灵魂中,关键是那些完全合乎逻辑的推理,尽管它们在所有推理中仍然只是小部分。同样,对国家而言,关键在于能否相信永恒的真理、正义,如自由;能够从永恒的正义做出一些正确的推理,如思想自由、言论自由。甚至,能做出这些推理和能完全实践这些推理都是不同的推理。当然,有些国家会说平等才是永恒的真理,但是,那在逻辑上不可能是真理。”

    阿正说:“正邪之争太复杂了,邪恶还要冒充正义!要真是存在正义必胜这一法则就好了。”

    阿梦说:“只要时间跨度和空间尺度足够大,正义必胜就会有足够高的正确率。如果说宇宙内正义必胜,那更是绝对的真理。但是,越小的范围内,结果的起伏也越大。相信理性的古希腊人并没有总是战胜野蛮人;即使芳芳已经远比智人更相信纯逻辑信仰,也未必能最终完全皈依纯逻辑信仰,甚至可能回归功利主义、结果论。即使是地球上最终出现了邪恶获胜的场面,让智人的文明永远保持下去或者导致了地球文明的灭绝,我们也不需要关注那种结果的可能性,仍然应该相信纯逻辑信仰。如果人类都能做出正确的推理,那种结果就没有可能出现。”

    阿正说:“那太难了。由于各种各样的外部影响,我的灵魂想什么乃至怎么想都不是我能控制的。”

    我说:“你这就说错了。我的观点是,灵魂决定自己。按照基因决定论,一个克隆人的灵魂一定和母体类似。但是我不相信。只要愿意,他的思想完全可以站在母体的对立面。虽然有无数的经验主义研究证明双胞胎灵魂的相似性,但是,那根本不是逻辑上必然的。如果我有一个双胞胎兄弟,不,假设有N个基因和我完全相同的克隆人,他们生活在这个社会中做出和我一样的人生选择的概率仍然微乎其微,因为我的推理在合乎逻辑的程度上是其他智人的灵魂难以相比的。那些价值无限大的推理结果,只要有一个,都会导致灵魂间的差异迅速扩大,进而影响到人生轨迹。更不要说有几十几百个这样的推理。双胞胎、克隆人尚且如此,更不要说一般的血缘关系了。你和你妈妈的灵魂要是最终截然相反,是不值得大惊小怪的。”

    阿梦说:“你这个推理很有价值。经验主义者中的唯物主义者有一种常见论调,认为基因决定人,所以,他们关注家族、种族等血统、遗传基因。假设有一项经验主义科学家主持的研究,研究生活在智人社会中的几十万个克隆的你,最终,极有可能仍然只有你这么一个异类,绝大多数都在信仰、方法等基本属性方面很相似。所以,科学家们大概只好忽略你。一个关键之处在于,他们无法用经验主义的方法研究你,没法再现你这个异常结果。首先,他们控制不了一个人的推理,所以,也就无法人为地创造一个样本。其次,等待合乎标准的样本自然出现也很难。毕竟,在智人社会中长大的经验主义者很难做出一个有无限大价值的推理,更不要说做出很多个推理,要找到下一个像你一样异常的样本可能研究所有人口都不够。”

    我说:“经验主义者的另一种常见推理是,环境决定人,那样的话,也无法解释为何会出现我这样的异类。甚至,如果智人一开始没有一个完美的社会,有系统性的邪恶,就将无法纠正错误。破解的方法就是要求有人站出来,蔑视、抛弃社会的影响,自己决定自己的灵魂,寻找最好的灵魂、最合乎逻辑的灵魂。后果之一就是,那些无法决定自己灵魂的灵魂,必将在后人眼中成为可悲的甚至可鄙的灵魂。”

    阿正说:“而且,如果环境决定人,就不应该让罪犯承担责任。智人既然要惩治罪犯,显然就是不认为环境决定人,那么,孟母三迁、择校又是为了什么?”

    阿梦说:“也不要过于强调反叛者。这个社会一直有反叛者,所以,社会中的邪恶也在不断变化,因为反叛者基本上只是用一种邪恶取代另一种邪恶而已。关键不在是否反叛,而在于要做最好的灵魂、要尽量合乎逻辑。要点不在于有些逻辑、比较逻辑,而在于最合乎逻辑、必然合乎逻辑。”

    阿正说:“在经验主义者看来,无论是因为基因决定论还是环境决定论,像以前的智人那样才是灵魂的正常行为,而那意味着几乎只会错误地推理、满嘴谬论。对于经验主义者,除非祖先就是正义的,否则,无论是由于遗传还是环境影响,智人必将永远邪恶。那么,经验主义者凭什么对自己的推理那么有信心?”

    阿梦说:“不说烦人的祖先了,还是说假设的克隆人吧。由于结果数量上的巨大差距,经验主义的科学家们大概率会把你归咎于系统误差之类的问题,而得出基因、环境的影响至关重要的结论,然后,又会有很多经验主义的专家以此宣传基因、环境的重要性。之后,所有智人恭恭敬敬地接受这些集中了众多专家智慧的成果,找优良血统的人婚配,找最好的教育、生活环境。不能说智人不懂逻辑,但是,由于最初的逻辑推理选择了错误的经验主义规则,之后的逻辑推理就会一直错误,哪怕后面的推理始终合乎经验主义这一规则。”

    我说:“所以,仔细分析克隆人研究,就会发现除了我之外的所有克隆人都犯了经验主义错误。绝大多数克隆人的灵魂在身体的引导下选择接受社会的教育,成为了经验主义者。他们的灵魂选择像接受身体指令一样接受环境的影响,将环境、社会视为身体的延伸,承认莫须有的基因、身体的影响,而没有反省经验主义的错误。最终,他们成为了无法合乎逻辑的邪恶的灵魂,而合乎逻辑的灵魂反而成为了特例,甚至,在一部分经验主义者眼中反而成为了邪恶。”

    阿正说:“所以,一步错步步错。既然一个灵魂能够让自己屈服于外在的身体的操控,甚至将外在的身体视为自己,自然也能屈服于外在的社会的操控,甚至将社会视为自己,将自己视为为社会服务,是社会的一部分。不过,这已经比古人好得多了,他们可是能够将自己视为奴隶主、皇帝的一部分的。”

    阿梦说:“不错的推理!要注意的是,这不是说一个灵魂不应该是社会的一部分。正确的推理是我要努力做尽量合乎逻辑的灵魂,但是,逻辑世界无边无际,我的那几个推理不可能代表逻辑世界,所以,逻辑世界中必然还有很多其它尽量合乎逻辑的推理。但是,只要我身边的灵魂做不到尽量合乎逻辑,我和他们就不属于同一个逻辑世界,应该拒绝他们的影响。这就是身体和社会的差别。身体永远不会尽量合乎逻辑,所以,我永远不会是身体;社会可能尽量合乎逻辑,所以,我迟早应该属于社会,但是,不是现在。或者说,这个社会中只有零零散散的一些推理构建了纯逻辑主义的社会,远远小于经验主义的社会,但是,未来的社会必将完全是纯逻辑主义的。”

    阿正说:“所以,现在我就是我的灵魂,要尽量合乎逻辑,根本不用管社会是什么样的,身体发出了什么指令。”

    我说:“在克隆人研究中,犯错的远远不止是克隆人。经验主义的科学家没有反省经验主义的错误,导致他们不会重视合乎逻辑的特例,反而过度依赖经验数据,建立了邪恶的理论。那些邪恶理论的宣传者、接受者也是一样,只会接受经验。他们的逻辑分析能力都止步于经验主义这一层次,包括经验主义、功利主义、现实主义,等等,体现了他们对自己的信仰深信不疑的态度。但是,这里的逻辑问题很明显:这些信仰很杂乱,应该很难说服自己深信不疑才对,为什么深信不疑?”

    阿梦说:“相比之下,纯逻辑主义者只重视最合乎逻辑的推理、决策,不在乎推理的数量、涉及的利益。所以,克隆人中如果有一个人对逻辑的重视超过了经验,就有可能摆脱经验主义;纯逻辑主义者也不会传播、接受这种无法合乎逻辑的邪恶理论。克隆人的研究人员中如果有纯逻辑主义者,就会分析这些克隆人的决策,而不是无脑地对待所有实验数据。他会排除那些推理无法合乎逻辑的灵魂的影响,因为那些实验数据本身就无法合乎逻辑,必然无助于发现真理。那么,最值得研究的样本就只有你,而不是那剩下的几十万个样本。”

    我说:“经验主义者高度关注经验的数量,仅仅用经验是否真实来判断经验的品质;纯逻辑主义者则用合乎逻辑的程度来判断经验的品质,而且,即使不能完全排除对数量的关注,品质也是绝对压倒数量的变量。所以,在这项研究中,纯逻辑主义者会通过分析我这个孤例发现灵魂可以做自己的主,甚至,也能通过我的思想发现很多真理。经验主义者只会研究剩下的几十万个邪恶的灵魂的共同点,建立邪恶的理论。”

    阿梦说:“经验主义地研究自己、社会和经验主义地研究宇宙、自然科学是完全不同的,因为宇宙中没有错误的推理,不需要担心实验数据的品质。这样,即使是经验主义者研究宇宙,最多也就是错误地诠释了正确的推理。例如,经验主义者将自然规律的存在诠释为万物需要规则,没有认识到应该诠释为尽量合乎逻辑必将导致严格遵守某些规则,即真理。尽管如此,相对而言,这种研究的危害仍然要远远小于经验主义者研究社会的危害。后者,不仅会继承邪恶,还会在邪恶的基础上推理,建立更多的邪恶。例如,为了利益而建立国家、婚姻之后,又为了进一步的利益建立爱国主义、爱情,进一步创造宣传爱国主义、爱情的艺术作品,不断鼓励灵魂为家庭、国家奉献,再加上享乐主义鼓励为身体奉献,结果,灵魂的精力几乎都被榨光了,根本不可能再有精力为逻辑、为自己做些什么了。”

    我说:“克隆人实验甚至并不完全是假想的,是有来源的。我小时候,做过很多关于利益、经验的推理,肯定是个极端的经验主义者、功利主义者,但是,一旦出现了最佳研究方法的推理,我并没有抛弃违背经验主义的正确推理。相比之下,我相信很多智人在成长过程中都会有灵光乍现的时候,或者,读到过一些真理,如是否存在真理、正义,只不过,他们关注自己的绝大多数推理,而不是最合乎逻辑的推理,或早或晚会因为两者之间的某种冲突抛弃了真理。既然研究很多思想的时候可以只选取最合乎逻辑的思想,研究很多人的时候为什么不能只选取最合乎逻辑的人?归根结底,科学家还是不愿将人视为灵魂,也就是一组思想。那么,就会过高地看待身体、身体的数量,认为几十万个身体一定比一个身体有价值。事实是,无数个身体、无数个邪恶的灵魂也不如一个尽量合乎逻辑的灵魂有价值。”

    阿正说:“科学家也并没有平等对待身体。将现在的几十万个身体和你平等,结果就是他们的研究坑害了未来无数的身体。”

    阿梦说:“经验主义者研究社会可谓恶果累累,那些都是狗屁一样的邪恶成果,却能得到当今社会的全力支持、信任。仅仅是强调基因或者环境的影响,完全不顾灵魂自身的推理能力,就会导致几乎所有智人都不从自己的灵魂中寻找正义、善,却努力从血统、环境、社会科学中寻找。照此推算,等你声名显赫之后,也许会有经验主义学者论证,你小时候经常踩粪汤有助于培养卓越的能力,说不定真会有经验主义者相信这一研究,满世界找粪汤去踩,甚至,去泡。就像你喜欢去大科学家故居、墓地一样。”

    她又跟我玩这种大结局时急转弯的套路,害得我一脸的笑容尴尬地僵在了脸上。不过,我对阿梦也是有些不满的:现在把自己摘得这么干净,可是,你当初也是受益者、支持者。可是,这也怨不得别人。我小时候并不是只做纯逻辑的推理,甚至,应该说绝大多数时候是在做经验主义的推理,所以,产生了运气守恒论等很多经验主义理论,其中,就包括对大师的画像、故居、墓地甚至作品的很多虚幻的想法。例如,我曾经相信听着贝多芬音乐更有灵感,书包里放着本爱因斯坦的著作能力更高。这些理论在经验主义的角度看甚至可能是合乎经验的,至少合乎我的经验。

    更高明的经验主义者会假装告知我在放某段贝多芬音乐,但是其实不是。不过,我熟悉的贝多芬音乐对我明显更有效,所以我才经常听《第九交响乐》、《命运交响曲》。这会导致这种方法无法奏效。自尊心受伤的经验主义者会努力钻研最好的研究方法,但是,问题就在于经验主义不存在最好的研究方法。不对,即使有最好的研究方法,也不应该研究,那仍然可能研究不出真理,甚至,即使能研究出真理,也不是研究真理的最佳方法。所以,经验主义的研究必然会损害价值,而这并不是禁止经验主义研究的原因。

    阿正正在用力拍着床狂笑,嚷着“泡粪汤!泡粪汤!”敲门声响了起来,我随口说:“请进!”

    阿正却突然跳了起来,大喊:“等一下!”

    阿梦像看白痴看了我一眼,就要闪进洗手间。我这才反应过来,不过,立即意识到这是错误推理推导出的正确结果。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阿梦居然也会生活在常识里!我不紧不慢地说:“你的自尊心好强大。”

    她僵住了。在这个很简单的推理面前,她终于能体会到我的感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