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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南粤吹来乍暖还寒的风

    从南粤吹来的风越来越强劲,每年春节,村里到处都是穿高腰喇叭牛仔裤和宽肩西装的年轻人。这些年轻人大都不到20岁,最小的只有十二三岁。他们穿的高腰喇叭牛仔裤和宽肩西装像磁铁一样,吸引着村里的人一个接一个、一家接一家人丢下锄头和犁耙,奔赴广东。家长外出务工,孩子们也跟着走了。教室里的孩子一天天减少,昔日热闹的校园越来越冷清,到了1996年春季学期开学,整个老林湾小学只剩下15个孩子,老林湾村8个,何家岩村5个和枫树沟村张行阶老师的双胞胎儿女,六井头村和卢家山村已经没有孩子来读书了。何家岩和枫树沟相隔500米左右的直线距离,它们和老林湾都由一条约4公里的山路连接着,7个孩子每天来回要步行将近3个小时,全程由何立礼老师护送着上下学。尽管如此,孩子们每天走这么远的山路,遇到刮风下雨,还是十分危险,7个孩子的父母多次表示不放心。何老师和林老师商量后决定,给乡教育办打个报告,申请让何家岩的5个孩子和张行阶老师的两个孩子就近在原来的何家岩村小学上学,由何立礼老师负责授课。收到报告的第三天,乡教育办下来了一个领导和一个工作人员,走了一遍那条约4公里的山里,又面对面听了7个孩子家长的意见,回去后不久,乡教育办通过了何林二位老师的申请。三年后的1999年,老林湾小学和何家岩小学以及附近村子的其他小学都被撤销了,全部并入一所当地人叫桐子坡小学的希望小学。

    在桐子坡小学,读三年级的林溪鸣第一次见到了张行阶老师的双胞胎儿女张纯彬和张纯月——他们比林溪鸣高一个年级,也见到了何立礼老师的女儿何芝玲——和林溪鸣同级,但林溪鸣没有见到何立礼老师。后来,林溪鸣得知,在1998年的6月份,何老师的爱人陈志芳生下了何芝玲的弟弟何芝勇,生二胎违反了政策,何老师被迫离开了教师队伍。很多年后的一个傍晚,林溪鸣和父亲林长根在安化县乌江公园散步,突然父亲对着前面的一个男子的背影叫了一声:“何老师!”男子转过身看了一眼林长根,立马高兴地问:“哎呀,林木匠!”接着两人快步走向对方,握手问好。三人寻得一个凉亭坐下聊天。谈及当年超生,何老师感慨生不逢时,要是在现在,国家鼓励二胎三胎,何至于丢了好不容易得来的正式工作。林溪鸣问当时是什么原因让他做出这个艰难的决定的,林老师说,老观念啊,不生个儿子,会觉得家族没有人延续香火,父母给了很大的压力。又说,儿子从出生就被全家人宠着,宠坏了,从小读书就不得行,后来勉强读了个大专,现在托女婿的关系,在一家国企找了个给领导开车的活路。

    读六年级的一天晚上,晚饭后的林溪鸣正在煤油灯下写数学作业,林祖齐老师突然来到家里,全家人都感到意外。老林湾村整体成一个南北走向的斜坡,坡度约75%,坡不长,但是东西走向很宽。全村将近四十户人家住得很分散,每家所住的黑色瓦片房,从天空俯瞰,如同一颗颗散落的黑色围棋子。林溪鸣家住在最东面、村子入口正数第二家,林老师家住在靠近最西面、村尾倒数第四家,两家之间的距离,上小学的孩子要走大概30分钟。林溪鸣上一年级,学校紧挨着林老师家,母亲开玩笑说他每天读书都是上西天取经。记忆里,林老师来林溪鸣家只有在每学期开学前几天,林老师从乡里挑回两箩筐满满的新书,进了村子,会在林溪鸣家里门口放下箩筐,歇歇脚,要一碗粗茶解渴,但也只是在院子里喝完茶,坐一小会,身上的汗水还没有完全干,就挑起箩筐走了。晚上从来没有来过。

    “长根,月霞,在屋里没有?”

    外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紧接着是大门被推开的声音和人走进来的脚步声。林长根和何月霞赶紧起身迎出去,后面跟着林溪鸣的爷爷奶奶。林溪鸣顿时心里一阵慌,手中的笔“啪”一声倒在了桌子上。难道是今天放学路上偷摘老师家菜园子里的黄瓜被人发现了?下午放学回家,林溪鸣走在所有人后面,路过林老师家菜园子时,观察了很久,确定周围没有人,用身体挡着外面,右手握住一根黄瓜,拇指指甲和食指指甲合力使劲一掐瓜蒂,一条嫩绿的黄瓜到了手里。溪鸣飞快将黄瓜插进了书包,装着若无其事地往家走,没有人发现,路上也没有遇到人。难道是林金强那个狗杂皮躲在某个旮旯角落看到了?那个小厮儿平时眼睛精得很,又喜欢在背后偷偷跟老师和大人打小报告,前天林玉军在语文书上给刺猹的少年闰土画胡子,就被他悄悄告诉了老师,害得林玉军被林老师揪耳朵,打耳光。

    “哎呀,祖齐公,您来了!赶紧,屋里坐。”林长根边说边让到一旁,何月霞和林溪鸣爷爷奶奶也跟着让到一旁,请林老师走在前面,随后一起走进了灶屋——山村人家接待来客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