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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日头西斜,圆月淡影映在天角。

    天青云疏朗,祭月节最好的天气莫过于此。

    菜过五味,赵庆正百无聊赖地戳着碗中汤面上的油花玩。

    难忘,真的很难忘记这种吃肉吃到顶饱的感觉。

    桌上的海碗里只剩下些菜汤,碗筷也已经放下。这会儿是村中大人们的闲聊时间,席上的孩子本该结伴玩闹。

    可惜经村中商议,一致认为孩子不知分寸,到时候惹到那位王爷怕是会摊上事儿,便三令五声不允许离席。场面也就止于喧嚣,没了闹腾。

    闲聊的话题无非是一些奇闻异事。

    故事刚讲到孙婶子起夜时看到一条“吞猪大莽”,猪妈与大莽搏斗的精彩桥段。

    兀地从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传话声也由远及近,到每个人耳中。

    “明阳王遇刺,逃窜者斩!”

    那传话的士兵看样子应该是个亲卫,身上黛色棉甲板正,一匹枣红白额骏马很是拉风。

    小时候偷偷骑过村中磨坊里那匹矮脚骡子,拉了辔头就只能听它哼哼唧唧地往前挪上两步。

    学堂里学习骑射用的,也不过是几匹机巧马,和这种活马相比终归是差点意思。

    长桌宴上挨着坐的都是平常熟络的,方才见人传话声音稍稍小了些,现在直接炸了锅了。众人也不敢有什么动作,坐在席上开始猜测。

    赵庆被迫接收村里人谈话内容,从明阳王中暗箭猜到被明阳王遭人掳走,也只能说是想象力丰富。

    不过这确实有些奇怪,明阳王被卫家请去府中用餐,竟然会遇刺。再说了,在他卫家中遇刺跟他们这些吃宴席的村民有什么关系。

    还没消停多久,只见前面的人倏然纷纷离席,像是被什么追赶着。

    赵庆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人潮汹涌,要是不走便只有连人带凳被撵成糊糊的份儿。

    无奈只得跟着赵父赵母,毫无头绪地随人流朝着村头涌去。

    估摸着近酉时了,天色转沉,霞光自一角烧红了整个天空。

    昏黄中,周遭人的神色有些朦胧,脸上多是写着茫然。还有焦急的,那多半是走散了。

    不知为何,前面领头的队伍向后忽然转向,两个方向的人群汇到一起。哭嚎声,咒骂声,叫嚷声,乱作一团。

    奔跑,挤压,还有一些难以名状的气味,赵庆后悔自己太过贪心,那些还没消化完全的东西裹挟着胃液梗在喉头,堵得脑子有些发晕。

    好在目之所及,老爹老娘没什么大碍,这也算是万幸了。

    但很快,这份幸运荡然无存。

    眼睛忽然被什么东西糊住,辣得发痛。下意识地用手去擦却发现,有些发粘的质地无法抹净。赵庆赶忙将脸往手臂的衣袖上蹭。

    赵庆只是无意地嗅闻了衣袖上的水渍,略微刺鼻的味道一下子清明了神志。

    这哪里是水啊,是油,桐油。

    发现这些的自然不止他一个,可惜太过嘈杂,等到一众人发现时,早就被劈头盖脸地淋满了桐油。

    两面包夹,包围点是卫家的后院和其所属的酒楼侧门,其上落了重锁。人群中别说是卫家当家的几人了,就连他家中仆从也没见到半个。

    这场闹剧的背后主谋是谁,他不好说,但绝对和卫家脱不开关系。

    卫家洼男冶铁,女掐丝,看似是单凭的手艺赚钱,实则活计全是听凭卫家指派。近年机巧地位水涨船高,赚得稍多些,但其实和佃农没什么两样的。

    亏他以前还觉得卫家在村中乐善好施低调行事,对他们村民也不错,原来都是装的,到头来还不是卸磨杀驴。

    不过片刻,所有人的身上头上都沾满了些许桐油。明阳王遇刺凶手没有找到就要屠了他们全村,其中蹊跷哪里有心力细思,求生意识占据思考优先级。

    两头估计有把守的,现在唯一的突破口就是两扇重门。

    “门,撞门,快撞门。”

    桐油还在一桶接着一桶地泼下,指不定下一桶桐油泼下后便要开始点火。

    赵庆身体力行朝大门连踹带撞,边撞边喊重复。赵父赵母相视一眼,紧随其后。

    村里也就那么几十口人,多是相熟的,虽说不明所以,也是加入了推门的行列。

    “老幼妇孺都往后边去。”几个壮汉抬着个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条凳,合力撞门。

    咚——咚——

    有节奏的撞门声中,人群慢慢沉寂下来,眼见开了条筷子粗细的门缝,凄厉的尖叫炸得赵庆脑瓜子嗡的一荡。

    “啊——”

    王五媳妇颤着手指向仰面躺倒在地的自家相公,慢慢蹲下,跪在地上向尸体爬去,边爬边哭嚎,语无伦次地喊叫着。

    周遭瞬间鸦雀无声,就连撞门的几人都停下看去。

    只见王五心口斜插着一支箭,他大张着嘴仰躺在地上,头发被地上的桐油濡湿,双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地往右上方看去,早已没了呼吸。

    王五在撞门一行人中排在队末,这一变故,使得一众人有乱了阵角。

    赵庆顺着视线抬头望去,墙头上一人临风直立,头戴幕篱看不到神色。

    那带着枚翠玉扳指的手上又是一支崭新的箭矢,箭矢雪白的羽毛被夕阳镀上了血色。

    清晰的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也不知道是脚底打滑还是被人推倒,总之在慌乱的人群中跌倒是最大的失误。

    更糟糕的是,他的肋骨,或者腰椎,也有肯能兼而有之,被踩断了,他连一点爬动的力气都没有。

    衣服上沾满了桐油,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脖颈上,不断有人从他身上踏过,没有人会在意他的死活。

    火舌很快将人们吞没,迷迷糊糊间,赵庆看见几人贴在墙头不断扭动,徒劳地企图扑灭身上的火焰。他呢,被踩断了生机,无助地等待解脱。

    火灼的痛苦在四肢百骸反复,就算头脑发蒙,那份痛苦仍然清晰。

    当痛苦也一点点消解涣散的时候,赵庆意识到自己离死不远了。

    下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应该是在阴曹地府吧。

    啪嗒——

    筷子落在桌面上的声音被声浪淹没,但赵庆却觉得自己听得真切。

    为什么?明明……

    赵庆环顾四周,眼中写满了不可置信。

    “我就往那母猪叫唤的方向看,你们猜怎我看见个什么东西……”

    “是条大蛇在吞俺家刚足岁的猪崽哩。”赵庆的轻声呢喃和孙婶子说的话重合在一起。

    周围的响声早已把他的呢喃盖住,没有人发现他的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