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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亥时三刻。

    阿嚏——

    赵庆放下毛笔搓了搓发凉的手,捧起热茶小作休息。

    再过一刻钟就是第二天了。在这种季节,久坐桌前,就算穿得厚实也是由内而外的感到寒冷。

    前批次的蜡烛只剩指节高度,周吉裹着件厚实的大氅,正悠哉悠哉地换上新的蜡烛。

    看着木匣子里林林总总十几只蜡烛,赵庆终于无法再保持沉默。

    “我说,你也不用那么认真吧?”

    “这怎么行,还有四天就要开拔了,曹管正可是交代了我要盯紧你学天文的,还有那么多没看完呢。”

    周吉献宝似的抱起半人高的书册。

    赵庆吐出一口浊气,揉了揉太阳穴,选择缄默。

    这小子必然是铁了心要盯着他熬夜恶补天文。下午抱来个箱子就猜到他没安好心,谁知箱子里是几沓蜡烛和一件大氅。

    让周吉来督促看书,尤其是在夜里,绝对效果拔群。赵庆根本就不敢打瞌睡,就怕他又心血来潮,又往他心口扎一刀。

    周吉还是次要的,其实赵庆叹气主要原因是这些天文的书,写得晦涩难懂也就算了,还那么啰嗦!

    其实读前言和小结,就已经能大概知道是个什么道理,但架不住每册书里都多少有些要点。担心会有些用处,又不好忽略,只能硬着头皮看。

    天文发展到湍国时已不知推演到了第几代,至今仍然有许多天文家在辩说。如今天文学的主流思想,被称为“鸡子混沌说”。

    大概思想是说,天如卵膜,地如卵黄,共为蛋黄,浮于蛋液之中。太阳是蛋中的胚盘,为蛋黄提供养分,月亮印在卵膜上的太阳的影子。而星星则是蛋液中和太阳相似的养分,闪烁是因为恰好看到星影交替。

    可能是天文书册看厌烦了的缘故,赵庆觉得,如果不是有那些学究力捧,“鸡子混沌说”的百八十布书册当睡前故事都觉得鬼扯得过分。

    一说天地一体如圆球,一说扁似橄榄,又有说是想包子似的倒尖模样。也就仗着没人真正见过天地是个什么模样。还总有那么些个道理支撑似对非对的理论。

    赵庆看着书上的正说、反说、正反说头皮发麻,一杯热茶下肚才算是稍有缓和。

    “你说你武功也就比初学的稍微好上一些,是怎么做到杀人埋尸的?”

    复又给自己满上茶,赵庆没有半点想要重新拿起笔的意思,砚池边缘,墨迹有些干涸。

    秋风乎乎作响,吹得闭合着的窗子发出沉闷的“哐当”声。

    几次见面,赵庆也算是确定下来,周吉脚步虚浮,手上茧子也是浅浅的,手腕根本发不上多少力。

    今天拿来的那个箱子有提环,就赵庆这种三流武学水平都能单手提起,他居然要靠双手托着,还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明显就是缺乏锻炼。

    “我从来就没有杀过人,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只是这件事牵扯太多有些冗长,你真的想知道吗?”

    周吉坐在鼓型的小板凳上,神色是赵庆从未见过的落寞。

    有鉴于初次见面周吉的信誉度就已经是负分了,至今仍然在负值上,赵庆觉得后面的话多半又是骗人的,但是出于对此人的好奇,赵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那天我从柳巷回府,身边两个姑娘作陪,是新晋的清倌。

    那时是将将用晚膳的时候,路上人少,冷不防冒出个干瘦的老头躺在路边,身下垫张草席,枯枝似的手抓住我裤腿。

    老头口音极重,我根本就听不懂,嫌麻烦,丢了几钱银子想破财消灾,谁知那人还是不放手。

    我担心事情闹大给家里蒙羞,就耐心和他解释。”

    听到这里,赵庆默默翻了个白眼,从柳巷左拥右抱两个清倌的纨绔子弟居然会担心给家里蒙羞。

    “我带的一个清倌说是老头同乡,听得懂,转述说:那人快要死了,没钱买棺材,求我给他埋了。老头同乡的清倌是头一次在皇城碰到老乡,哭得梨花带雨,求我一定要安顿好老头,另一个清倌也哭着求情。两个美人哭求哪儿能受得了,你说是吧。”

    要和周吉共情终归是过于困难了点,赵庆很是勉强地点了点头。

    “所以我就把那老头埋在家里了。”

    “喂,你这话题转得也太快了吧,路上一个不知名的老头往家里埋,你心是有多大啊!”

    “那也是不得已的,晚上城门关了,不能出城埋起来,都答应了要厚葬的,扔在路边也不是个办法,也就只能往家里带。

    我家后门的一片墙根边上的地里,本来就是用来埋我的宠物的,想着埋一个人应该不成问题。我坑埋到一半那人就不喘气了,临死前用蹩脚的官话谢我。

    我被感动了,本不打算再刨出来扔到荒郊枯坟野冢里,谁知道没几天就被报官说我杀人。”

    “那两个清倌报的吧?”

    “不是,是府里姨娘报的。到对簿公堂的时候我才知道那两个清倌也是她收买的,但欲加之罪,我已经无法辩驳了。那两个贱人一口咬定我是把老头捂死了再埋起来的,路上本就人少这种事根本没有人敢指正的。

    家法、逼供,几天了我都没有认,直到我娘说我再不认,她也不认我这个儿子了……”

    周吉仰头叹气,杯中清水也有些涩口,就算时过境迁,这件事还是像扎在他心上的一根刺。

    “她赢了,一场好局。至今我和家里还是很僵,皇城里的人都怕我,那些所谓的好友也消失不见。

    我试图解释事情并不是他们认为的那样,但并没有人听,反倒是对我的指责谩骂愈演愈烈,似乎不骂我两句就不是什么正义之士。

    走在路上会被指指点点,但当着我的面也就仅限于此了,我并不知道他们怕的是周家还是我,总之这件事之后,我消沉了很久很久。

    大概有几年吧,后来的事你应该也知道了,机缘巧合之下我开始研究机巧,一开始只是转移注意力,后来想做些成绩出来置办了湍国唯一一家炀芯机巧铺子。”

    “成绩怎么样呢?”

    赵庆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只得揭过周吉的伤心事避而不谈。

    “唉,到现在一台机子都没卖出去过。”周吉自嘲地笑道,“好在我从未抱以希望,机巧之类的不被人理解也算是在意料之中。”

    赵庆没有什么兴趣深究周吉所说是不是属实,就算是旁观者也无法确保客观与否,更无权妄加非议。

    漫漫长夜,增加点若有似无的散淡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