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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十二重阁

    前一夜。

    中元过去不久,现在正是七月份的尾巴。

    月亮只剩了下弦,星星异常繁密,隐约在地上勾勒出一个影子。

    这是燕留云的身影。

    他步伐沉静,随着夜晚离开的客人从错红居里绕出来。

    苑阳城在古苑河之北。顺着古苑河向下游,大概二里,就是苑阳城郊的苦水铺。

    苦水铺是个江湖人聚集的所在。

    他在苦水铺诸多店面中七拐八绕,终于找到一家门口挂着两个红灯笼的店面。

    名叫墨书阁,地如其名,是个卖笔墨纸砚,各种书册的店面。

    当然,这是对外的说法。

    燕留云推开店门走进去,里面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头上包着黑色的头巾,算盘打的乒乓响。

    见他进来,很是客气:“公子想买什么?”

    燕留云回答:“要一支毛笔,冰鳞螭龙须做成。”

    那个掌柜听见这回答停了算盘:“笔须是冰鳞螭龙须。笔身呢?”

    燕留云道:“笔身要万年湘妃竹。”

    那掌柜的就开始咯咯地笑,像是被他逗乐了一样。

    “公子,你这材料太过难寻。你能给得起多少价钱?”

    燕留云面不改色:“十颗金豆。”

    说着就真的拿出十颗金豆子来,从他的手心,叮叮当当落在了掌柜身前的台面上。

    要问金豆子哪来的。

    从花魁香鸢儿梳妆匣子里顺来的。

    掌柜当即正色:“请公子随我至后堂。”

    早在先前,沈微曾给他的信里交代清楚,江湖上有个神秘的宗派,名叫十二重阁。联络点遍布江湖,而其中一个,正是在苑阳城郊的苦水铺。也正是这家卖笔墨纸砚的店面,墨书阁。

    十二重阁接各种生意,杀人的,买命的,求物的……只要给得起价钱,就没有他们办不成的事。

    ……

    一舞尚未结束,郎清都带着酒意站起来。

    他声音带着酒劲的含糊,指着司漾漾道:“我要摘她的牌子!”

    司漾漾正在琵琶箜篌声音的漩涡里,听不见外头的声音。他这一喊,倒是把二楼燕留云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燕留云还记得他,跟月章并称玉京三大纨绔的郎清都,娇生惯养的小侯爷,被月章打的伤看来是已经好了。

    只是他不在玉京城里待着,跑到苑阳干什么?

    他扫眸看向刘仪,这是他的接头人?

    这人第一次掺和到拱翠楼或许是个意外,可第二次又搅和进错红居,总不好还是巧合吧。

    郎清都在下边唤来掌事的姐姐,指着司漾漾问:“她叫什么?”

    那个上了岁数的姐姐回话:“那位妹妹花名香蔻儿,今天是第一次挂牌子出来呢!公子真是好眼光。”

    郎清都眼睛里还泛着酒光,笑意盈上那双潋滟的桃花眼:“香蔻儿,好。就要她。”

    燕留云敛了眉眼,藏在了栏杆的帘幕之后。

    待一会,那位姐姐又回来赔着笑:“公子换一个吧。蔻儿姑娘今晚上有客人了。”

    “有客人?牌子不是刚才还挂着。你糊弄谁?”

    那姐姐歉意万分:“有客人出了十两金,要包下蔻儿姑娘今夜。还请公子多等一等,明日再说。”

    “十两金?”他郎清都是差钱的人吗?

    可也看不出来是因为什么,那个郎清都真就没了讨价还价的意思,只又要来几壶酒,自斟自饮的。

    那管事的姐姐也不是没眼力的,他这几壶酒都要超出去那十两金了。

    带上笑跟郎清都赔礼,好言好语道:“公子若真是只喜欢蔻儿一个,不如等一会姑娘下来,陪公子饮上两杯。”

    郎清都自然答应。

    燕留云还在二楼帘幕背后,手中拿着的就是香蔻儿的牌子。

    这是他前夜里跑了一趟墨书阁的交易。

    有些人现在手头没钱,不代表一直都是没钱。

    比如,苑阳城西里的六亩良田,已经被燕世子许给了十二重阁。

    还带着随身的私印扣了章。

    他大理寺卿当了个十成十的清官,可家里也是世代簪缨的国公府。苑阳城离玉京也算很近,怎么能没有个田地铺子的置办。

    江湖人,有利趋利,哪里管他是不是当官的。

    于是等着司漾漾一曲终了,被那个姐姐就请到了郎清都的桌子上。

    她来玉京城的时间短,虽说曾经知道些拱翠楼的事,到底被燕留云护着,从没见过郎清都。

    郎清都自然也不认识她。

    落座先饮一杯酒,这是湘夫人教的规矩。

    有那个在旁边等着讨赏的姐姐看着,她不能逃脱,拿起个空杯,自己给自己倒了一盏。

    皱着眉喝了下去。

    大概这就是富贵人家的酒,喝着也不辣口,还有微微的回甘。倒也不是想象中的难喝。

    郎清都在一旁看着,既不劝酒,也没灌酒。

    良久,这才念着她的花名,问:“香蔻儿。蔻儿原来是哪里人氏?”

    司漾漾敛眉低目,只想着陪了酒赶紧走,自然不愿意得罪他。道:“是江南人氏。”

    “江南啊,江南多美人。”郎清都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司漾漾斟满:“那,蔻儿可曾到过玉京?”

    司漾漾起了警惕。编了谎话来回:“不曾去过。”

    “是家里遭了灾,同亲人逃荒过来,才被夫人收留。”

    这是原来就和燕留云编好的说辞。

    郎清都又问:“会下棋吗?”

    司漾漾心里烦着,怎么这么多话。但还是老实回答:“不会。”

    “会弹琴吗?”

    司漾漾道:“也不会。”

    你倒是很会问啊。

    郎清都听着她这也不会,那也不会,像是碰到了他哪根弦,忽然就笑了出来。

    笑得颤巍巍的,连上他一双桃花眼蕴着的酒劲儿,像是笑得要流出泪来。

    等他终于笑够了,才对司漾漾道:“喝了这杯酒,回去吧。”

    司漾漾如蒙大赦,赶紧喝完,立刻走了。

    其实在她听见那个管事的姐姐和她说,今晚上早就有人摘了她的牌子,还是惊了一下。

    后来又听见,因得这个,不得不推了下头那位出手阔绰的公子,这才想到,自己这牌子不会是小燕大人摘的吧?

    毕竟他早早就许诺过,定不会教她在这错红居里受人欺负。

    虽不知道燕留云是用了什么法子,可到底是为了她。

    这便回了她在二楼的新房间。

    房间比之前住的那个更显华丽,热热闹闹的颜色,琳琅满目的饰品。压在地毯角上的博山炉吞吐着馥郁的烟气。

    这才刚刚坐下,就听见燕留云的声音:

    “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