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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5 两面三刀

    没想到,破丑重遇贵竟然背着继迁到夏州投靠了继捧!

    继捧大喜,当即决定休书上报宋庭。他到夏州已两年有余,期间也曾多次上书请求回京,可宋庭总是以他无甚进展为由拒绝。这下好了,也算是有所进展。

    可令继捧没想到的是,破丑重遇贵的归降,却没在宋庭引起多大的波澜,朝廷只是让继捧自己看着办。破丑怎么也算是继迁身边的一名猛将,他们怎么能如此轻描淡写让他看着办呢?

    继捧在夏州这边疑惑的时候,宋庭这边正在觥筹交错。

    恰逢夏至,大宋皇帝赵炅在宫内举宴庆祝太子元佐病情好转。

    那元佐是官家最心爱的长子,长得和他十分相似,又聪慧敏捷,尤擅骑射。当年接见辽国使者的时候,恰巧车马前有野兔疾走而过,元佐当即张弓一发而中,在旁的辽使见了连连称叹,官家自然也是颇为自豪。

    可就在八年前,赵廷美被赵普告发谋反,官家将其贬黜房州,率性耿直的元佐当庭为四叔申辩,“父皇,四叔是冤枉的,赵普存心诬陷,应即刻将此谗臣罢免!”

    官家当然不允,无奈大怒拂袖而去。

    没想到,元佐仍不放弃,之后又多次进宫劝说他还四叔清白。官家一面要找说辞拒绝,一面又痛心自己最心爱的儿子却不懂自己的心意,他做这一切还不是为了他,为了他以后能继承自己的皇位!

    谁曾想,廷美到房州不久后就忧虑病逝,元佐深受打击,生了一场大病,醒来后便性情大变,无缘无故用刀杀伤侍者。

    御医诊断说太子得了癫痫,官家于是在大宋境内遍求名医,希望早日将他治愈。官家甚至还依元佐发病前要求废黜了赵普这位大宋的开国元勋、自己的左膀右臂,希望他由此能好起来。

    可七年过去了,元佐病情却依旧没有好转,一直反反复复。

    他正常的时候是文武双全的翩翩君子,可发病的时候又是疯癫狂暴的恶魔,他的身体状况如此不稳,其实早已不是一个大众眼中合格的太子了,可官家始终没有放弃,仍然继续找名医给他医治,甚至对他说话都是小心翼翼,心怕刺激了他。

    今年端午过后,有一天,御医突然说元佐的病情大有好转,官家喜不自矜,当即决定在立夏为他举行一场宴会,希望借此驱除他以往的秽气,去旧迎新。

    虽然宴会是为元佐而举,可元佐却没有被邀入宴,官家考虑到他大病未愈,适宜静养,怕宴会繁杂喧闹影响他的情绪,因为他的病跟情绪有很大的关系。

    可令官家没想到的是,乐极生悲,就是因为这次宴会,太子元佐却彻底疯了!

    起因是元佐的几个弟弟赵元僖、赵元侃、赵元份和赵元杰都赴宴了,他们宴后还顺道结伴去东宫探望了他们的太子哥哥。元佐从他们的谈话中听说了宴会的事,却默然不语,等弟弟们走后喝了一夜的酒,醉后半夜放火烧了自己的宅邸,一夜之间这‘太子怒焚东宫’的消息也像火苗一样蔓延了整个汴京城。

    官家万般心痛,仿佛这七年来所有的小心翼翼都付之东流,“你贵为亲王,富贵至极,为何如此凶狠,如此违背常理!?”

    清醒后的元佐面对官家的指责漠然无语。

    官家心痛,元佐哪里明白自己的苦心,为了他,他做了多少难事,为了他,他逼死了自己的侄儿赵德芳、弟弟赵廷美……

    虽然这些事也违背常理。

    可他认为他不得不这么做。

    当年北汉王刘钧没有把皇位传给自己的十个亲生儿子,却传给了养子刘继恩。可刘继恩刚继位不久后就被宰相郭无为杀死,是以刘继恩的弟弟刘继元得以继位。可刘继元即位后不是想着处理谋杀自己哥哥的郭无为,而是先诛杀了刘钧所有的儿子----那些所有有可能威胁到他皇位的人!

    都说权力会让人疯狂,让人的阴暗邪恶扭曲一一浮现,其实哪里是权力的原因,都是人心所致。

    所以,为了他的后代,霹雳手段,才是菩萨心肠。

    可元佐为什么就是不明白?为什么?

    “父皇,都怪我们几个昨晚宴后微醉,去东宫探望大哥也不知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使大哥旧疾复发,这才......”

    “堂堂大宋的太子,就因为几句不中听的话,就喝得烂醉如泥火烧东宫?将来要是继承大业,难听的话、污蔑的话、反对的话多了去了,他到时候要如何自处!?”

    几人不说话了,官家收敛了情绪,一字一句道,“传令,将太子贬为庶人!”

    “父皇,不可啊!”

    “父皇,请父皇收回成命!”

    “父皇,大哥浓醉不知所为,请父皇轻罚!”

    “轻罚?国家典宪,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是焚烧东宫!我轻罚于他,给万民如何交代?”

    官家说完余光瞥向元佐,他仍是一声不吭。

    “父皇......”

    尽管他们几个极力求情,可已无力改变。

    元佐至始至终一句话也没说,没有为自己辩解或求情,褪却太子的华服离开皇宫之际,他扭头对弟弟们微微一笑。

    他不想做帝王,他厌恨帝王的位置,因为这个位置沾满了血腥,为了这个位置众人丑态毕露,还有那些因为这个位置而无端丧命的亲人,伯父、四叔、堂哥德昭与德芳,都被自己的父亲直接或间接给......

    元佐他自己也许都不知道,他是把父亲应有的罪恶感都转移到了自己身上。他包裹不了这么多的罪恶,于是将它外化成疯癫。

    一个太子被废,以后自然有太子被立。可一个元佐被弃,官家自觉再也扶不起另一个元佐了。

    过了几日,哀痛未绝之际,官家在朝堂上宣布立二儿子赵元僖为太子。

    满朝的祝贺声中,一个声音却颇为刺耳!

    “陛下,定难军节度使赵保吉来报,拓跋继迁旧部破丑重遇贵诈降于他,内外勾结欲夺夏州,已被他击退!”

    顿时,方才还肃穆庄严的朝堂响起了一阵议论纷纷。

    原来,宋庭让继捧自行处理破丑的事,继捧当然是乐于让破丑归附,可破丑还有一整个家族需要安置,继捧虽然是定难军节度使,可银州为继迁所有,其它几州自曹光实死后都成了羁縻之州,所以只有夏州才是他真正能掌控的,为了保证破丑族人的安全,继捧让破丑把族人带进了夏州城,热情地将他们安置在东城。

    哪知,当晚继迁就趁机率部攻城。

    当夜无月,可白城在火光中仍然清晰可见,当下的气氛更烘托出了它的伟伟荡荡。

    继捧戎装出现在城头,显得八面威风,他低头望向枣红马上的继迁。

    “继迁,你已经有了银州城,为什么不能善罢甘休止息刀戈?”

    城下的继迁声音冰冷,“我要的是五州城!”

    “你要的是弥雅人为你的任性和野心牺牲!”

    此话一出,继迁当下一凛,高声道,“我们是为自己的自由而战!”

    “自由?平心而论,大宋接管五州城后,有限制弥雅人的自由吗?跟以往的日子又有何不同吗?”

    继迁身旁的刘仁谦道,“你当然觉得没有什么不同,因为你加官进爵衣食无忧。可其它弥雅部族呢,他们擅长放牧大宋却偏让他们种地,你也知道,我们五州城土地贫瘠,只有放牧和贩盐才能勉强为生!可这些年,他们加了赋税,禁止边关贩盐,把我们逼入绝境,难道我们还不能反抗吗?”

    继捧不理会刘仁谦,继续向继迁道,“这些年来你们频频到边关抢夺财物,你有没有想过,那些也是平常的大宋百姓,如果大宋派兵来抢劫弥雅百姓,你当作何感想?你所谓的反抗不过是想毁灭别人来壮大自己,可你发动的每一场战争,双方都有伤亡,所以你这是毁灭别人也毁灭自己!”

    “所以你就牺牲弥雅人的自由来保全自己的富贵么?”

    继捧一张白面更加苍白,嗫嚅着,“你!”

    “你是弥雅人,可却站在大宋那边,你让我们怎么相信你!”

    继迁说着忽然对身后的弥雅军道,“我们一起拿下夏州城!”

    人群当即附和着,“拿下夏州城!”

    “拿下夏州城!”

    继捧手握大刀,恨声道,“没那么容易!”

    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他们这一个西平王,一个夏国王,终究还是躲不过二虎相争的这一刻。

    可战争还没开始前,谁都是胜利者。

    “大人不好了,破丑反了!”

    继捧双眼一定,“什么!?”

    “大人,破丑重遇贵他、他诈降!”

    继捧恍惚了一会儿,回过神来,那背叛的失落化成了复仇的动力,他毕竟不是吃素的,惊诧之余仍能沉着面对,一面指挥城头士兵防守,一面即刻下令清除重遇贵手下,一面又亲自率骑兵出城迎战。

    夏州城在双方的交战中沸腾着,那鲜血染红了白墙,那喊杀声淹没了墙角的虫鸣,那倒下的躯体再也没能爬起。

    曾经无数人为夺这座城池而战斗,无数的人为守这座城池而劳作,他们建起了这座城,尔后又离开,也许他们注定是过客,这座城从来都不属于他们,就算是最不起眼的角落。

    可夏州城总算保住了。

    宋军的血为胜利增添了悲壮,弥雅军的血为失败增添了悲愤!

    继迁原本以为有重遇贵在城中接应夺取夏州城会万无一失,可谁料继捧还是留了一手防破丑,他最终还是没能拿下夏州城。

    可他不会放弃!都说要驯服野兽难,可是要驯服拥有自由意志的人类又是难上加难。

    淳化三年,继迁再次帅军攻城,继捧守城日久,险些不支,幸亏宋庭适时派兵来援,继迁不敌只好撤退。

    大宋皇帝已经受够了继迁的两面三刀,很是愤懑,直骂继迁狡兔三窟首鼠两端,一面又对着满朝文武,想到前不久刚刚仙逝的开国元老赵普,似自言自语道,“难道我堂堂大宋就没人能镇住那拓跋继迁?”

    满朝绯衣紫衣官员列队而站,大家要么一声不吭,要么臊眉耷眼,都屏声静气一言不发。

    “老臣代吾儿宝臣请求前去围剿党项!”

    说话人五十岁上下,比起旁边一帮文臣显得尤为魁壮,他就是大宋开国名将曹彬,赵普和他这一文一武可以说是大宋的镇国之宝。他戎马一生战功显著,还曾和潘美一起灭了南唐,又是伐蜀二将之一。

    “曹卿举贤不避亲,寡人没记错的话,你家公子应该还是个不及弱冠之年的少年郎吧!”

    曹彬花白的胡子如秋风中的枯枝,“霍去病河西大破匈奴、直取祁连山的时候还没他大呢!”

    皇帝也只是打趣,哪知老将倒认真起来了。他其实早就听说曹大将军小儿沉稳有谋略,随即赧颜道,“传令下去,封曹玮为都虞候兼渭州知州,前往边疆讨伐党项!”

    “谢陛下!”

    官家长长舒了口气,正待宣布退朝,一人又执笏上前,“官家!”

    只见说话人脸红彤彤的,眼睛也有几分迷离。官家心下暗忖,这个苏易简,又喝多了!

    真是拿他没办法!

    别看他醉乎乎的,满嘴酒气溶溶,可口齿倒清晰,“官家,最近粮食市价大跌,民心不稳,百姓和米贩争相以谷贱粜,朝廷应高价买入粮食储存,新增粮仓储粮,以备饥荒时再减价售于百姓。”

    官家点点头,“苏卿家,你去办吧!”

    说完轻轻叹了口气,真是个多事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