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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7 石门川战

    听说拓跋继迁折了回来,张棣惊得说不出话来,呼延丕显却心生愉悦,今天到底要干一场!

    原来,继迁仓惶逃了一段路后,越想越不对劲,虽然说见可而进、知难而退,可都还没弄清楚谁在领军偷袭,实力如何,为什么就扔下辛辛苦苦抢来的东西让他们不战而胜?于是派人去打听对方底细。

    探子回报说,“那宋蛮子拿了我们的甲胄盾牌,赶着我们的牛羊往渭州城去!”

    “他们行军速度怎样?”

    “极慢,哪是出来打仗的啊,倒似跟出来遛弯一样......”

    还不等他说完,继迁就挥手打断他,心想碰上了个好大喜功之徒,捞到战利品就不亦乐乎,得意忘形了,应该趁此机会打他个措手不及,给他来个下马威。

    弥雅军节节逼近,大家不禁提气屏到嗓子眼,据说党项蛮子杀人不眨眼,又对这里地形熟络,他们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况且领军的还是个刚及弱冠之年的文弱书生。

    这时曹玮却长长舒了一口气,冷冷道,“我们走!”

    “你说什么!”

    呼延丕显一听曹玮要逃,立即火冒三丈,心中压抑已久怒气再也压制不住了,破口大嚷。

    “你这耍什么花招?之前我们就可以乘胜追击,杀他们个片甲不留,你却让我们按兵不动。如今他们自己送上门来了,你却又叫我们逃跑?你是来打仗的还是来保命的?”

    说着破阵刀脱壳,他猛地吸气一横,刀尖便深深嵌近地面岩石,足足有半寸,周围的人都啧啧惊叹。

    “要走你自己走,俺就在这儿等着那些兔崽子,用他们的血来润润我这把破阵刀!”

    他说得字字铿锵,毫不含糊,但曹玮心里另有打算,可容不得他耍泼,曹玮直视呼延丕显,口中却对着张棣说,“传本帅令,全军即刻启任,违令者斩!”

    呼延丕显断断没有想到,曹玮竟然如此固执,大好的时机,他却偏要令大家撤退,他都有点怀疑这小子是不是党项的帮凶,大宋的奸细。

    原本由他一个人带领就可以把拓跋继迁干掉,可朝廷非得派一个文官来搅局。

    他现在的处境是夹缝里的一坨屎,横竖是臭,话语既出,此时若是听令撤退岂不是让三军笑话,称他个吃软怕硬、毫无主张?心里这么盘算着,脚下自然无丝毫挪动,而听令于他的将士,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眼看众多将士在呼延丕显的带领下犹豫不决,曹玮眼神示意身旁近侍,近侍会意,御风走向前,刀光一闪,旋即将人群中为首那个穿薄甲的首级取下。

    人群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为首的几个更是脸色发青,有的就要抽出长刀短剑反抗,只见那近侍从容不迫,天生自有一股威慑力,高声喊到,“有违令者,如斯!”

    说着举起那人首级向众人示威。

    呼延丕显暴跳如雷,自己论年龄,论战功都在曹玮之上,他毫无作战经验,只不过凭着他老子曹彬在朝堂上的威望,才得了个都虞候的位置,竟敢不把他放在眼里,在他眼前杀鸡儆猴。

    他深吸一口气,把地上先前嵌入岩石的刀霍地拔起,横向曹玮脖项。曹玮的近侍也伺机举刀指向呼延丕显脖项,众人被这一幕惊呆了,都不知如何是好,曹玮却异常镇定,微微一笑示意近侍把刀放下,赞叹道,“好身手啊!我大宋有呼延将军,有福啦!”

    “身手好不好不是你说了算,”呼延丕显吼道,“你要做逃兵,我总不能也做逃兵吧!”

    说着又看了看他那把破阵刀,“我的祖上可看着呢!”

    张棣慌忙上前,“呼延指挥使,有话好好说,现在大敌当前,我们岂能自己人断自己手脚!”

    呼延丕显一急,一脚踢过去,张棣一书生哪里抵得他奋力一踢,吃痛倒地,但又怕他伤及曹玮,当下死死抱着呼延丕显的腿,“呼延指挥使请三思、请三思!”

    呼延丕显嚷道,“他杀我副将!他杀我副将!”

    原来之前被取首级那人正是呼延丕显的副将,他估摸着曹玮第二个取的头便是他自己了,所以来个先下手为强。

    曹玮眼如寒光一道,冷冷盯着他,丝毫不畏惧,呼延丕显却不敢对上他的眼睛,好像他所有的心思都被他看穿,他内心的矛盾都叫他瞧了个透。

    他上阵杀敌无数,所有的人见到他便如见到了死神一般,要么畏畏缩缩,要么苟且抽搐,但曹玮不同,竟然毫无怯意,反倒让他浑身不自在。

    他当下神思恍惚,只听得晃铛一声,曹玮却在这时抽出近侍身上的剑,呼延丕显以为他要反击偷袭,便不由自主朝身后退了一步,曹玮手中的剑在空中白晃晃旋了一圈却顺势落下插入地底,张棣惨叫一声,表情狰狞。

    “侯爷!”

    只见曹玮脚下鲜血流淌,原来那剑深深插入了曹玮的脚掌。

    呼延丕显呆呆愣在原地,忽然脸上横肉抽搐,手掌发抖,刀也顺势重重跌落在地……

    惊惶稍定才缓缓道,“你有种,我就听你一次!”

    于是下令部下们跟着曹玮撤退,曹玮因为脚受伤则被近侍背在背上前行。

    他们走后不久,继迁就带领部众抵达了石门川,石门川四周崖嵬壑险、山石峻削,石锅仍然架着,烤羊腿仍发出滋滋的声音,继迁派人前去打探,探子回报说曹玮已带着大军逃走。

    “拓跋族长,听人说领军的是那个新来的渭州知州曹玮,他被人背着正逃往渭州城。”

    折八骏军道,“哈哈,那小子不会是吓得腿脚哆嗦不能走路了吧!”

    继冲远远就闻到烤架上香喷喷的牛羊,锅里煮沸的汤汁,破口骂道,“妈的,竟然杀了我们辛辛苦苦抢来的牛羊准备在这里大餐,如今又落荒而逃,可见那曹玮不过就是个孬种。”

    刘仁谦道,“拓跋族长,此处离渭州城还有五十里路,那宋军兵力虽然跟我们不相上下,可尽是些老弱病残之类,而且还有不少是咱弥雅人,我们可以乘胜追击。”

    继迁点点头,继冲又嚷嚷道,“大哥,我们也来来回回折腾了这么久,想必大家也都乏了饿了,我们何不让大家歇会儿,吃饱了再追也来得及,到时候大家吃饱了更有战斗力。”

    “那好吧!”

    “不妥!”

    贺守文道,“我知道拓跋族长你体恤部下,可是此处是低洼峡谷,周围密林高低,敌人若是有埋伏,我们到时候防不胜防!”

    “谁会煮着好吃的东西来引诱你?”

    “兵不厌诈!”

    继迁虽然是个粗人,却也对部下关爱有加,他们这么往往返返,早已腹中空空,于是下令让大家敞开肚皮吃了起来。

    饭饱后,大家有的靠在岩石上打盹,有的因为进食太急、太多,不由得浑身倦怠酸软,一动不想动。

    抬头望着天空,此刻候鸟正大批往南迁徙,在空中舞着圈圈,有时像被风带走的一片烟雾,转眼就从这山头到了那山头;有时又像蜿蜒的小溪,有时又像被狂风吹起的流沙,漫天飞舞;像是仙女在撒着花瓣,时而在高空,时而在平地。

    他们看着南飞的鸿雁,口里不自觉数着,就像儿时数着山坡上的肥羊,“一、二、三、四、五…”

    正在这时,忽然,一阵呼天震地的呐喊从山谷间传来,宋军突然神出鬼没般地出现,击了他们个措手不及。原来宋军并未走远,他们看到的也只是假象,你算计着我,我也算计着你,这场角逐,谁先掉以轻心谁就是失败者。

    一场突如其来的恶战让弥雅军伤亡惨重,继迁在几个心腹的掩护下逃走了。

    呼延丕显也挥刀斩杀了弥雅军无数,杀到酣畅淋漓处,还不忘埋怨,“妈的,香喷喷的吃食,都让这些党项蛮子给吃了个饱,化作一泡屎给糟蹋了。”

    可谁吃了不是一泡屎?

    士兵们打了胜仗,回渭州的一路上却都漠然不语。

    他们很多都是临时调遣过来的厢军,大多脸上都被刺了字,有的是家境贫困无法生存的,有的是犯事逃匿走投无路的,有的是边关庶戊被征入兵的,哪个好过的人家愿意自己的儿女入伍?

    回想着刚刚结束的战争,有的被自己在战场上的暴戾所吓到,有的被战场上的血腥所震慑,那仿佛是一个不真实的地方,让他们释放了自己内心的魔鬼,看到了自己的可怕。

    经历过战争的人,大多不是变得天不怕地不怕了,而是变得更胆怯了,除了怕死,更怕未知的自己。

    “李方,看不出来你这小子瘦不拉吉的打仗还那么勇猛。”

    “那是,我瘦虽瘦浑身是肉!”

    李方自己也不明白,他为什么在战场上那么勇敢,为什么那么卖命?是为了保护大宋子民?他没有那么高尚!是为了封官加爵?他没那个抱负!是为了朝廷永昌?他连朝廷是什么样的都不知道。也许因为他是大宋的子民?

    没有人天生勇猛,第一次上战场,没有逃跑的都不是孬种。有的人,在家杀鸡宰羊都不敢,可到了战场上却像着了魔,什么都不怕了,杀人也成了正义之举。

    毕竟,战场上的双方都觉得自己是正义的,发动战争的觉得自己是正义之师,被迫接受战争的为了保家卫国,更是正义。

    可正义在哪儿?

    “不过有一事我不明白,”李方不解道,“曹侯爷真是宅心仁厚,在打败党项之前还让他们先填饱肚子再休息休息。”

    哪知他身旁一白发苍苍的长者摇摇头,“非也,非也,这党项正好中了曹侯爷的圈套!”

    李方两只老虎牙歙开,不解地问道,“圈套?”

    长者呵呵一笑,“对呀,试想如果你长途跋涉一些时日,再让你休憩片刻,再饱餐一顿,那会怎样?”众人不答。

    长者继续道,“休憩片刻之后,你会更不想继续前行,饱餐之后,更是有庸庸疲乏之态,行军之人,最忌讳的就是中途停顿休憩饱食,那会使士兵泄气,溃不成军。况且那时我们大多是步兵,党项军多骑兵,擅长马背上打仗,曹侯爷正是要截对方的长处。”

    众人恍然大悟,不禁拍手叫好,深深地被曹玮的智谋所折服。

    “曹侯爷好计谋呀!避其锐气,击其惰归!”

    “他是什么脑子,怎么能想出这种主意?”

    “那岂是你我能参透的!”

    “那可不一定,我想得到的说不定侯爷却想不到。”

    秋渐渐深了,鸿雁南飞,冥冥暮霭中唯有那片片金黄的树叶,或挂枝头,或飞舞而下,它不像夏叶一样恨不得覆盖全世界,它懂得留给树枝完满。虽说‘功名只向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可雁儿都回南方了,在边塞漂泊的他们何时才能功成名就?

    “欸,苟叔,你也该到了免役的年纪了吧!真羡慕你,就可以回乡了!”

    那长者一听,立刻板着脸,“谁跟你说的?”

    “大家都在说啊,不是六十岁就可以退伍了吗?”

    “胡说!我才五十五,还差几年呢!”

    说话人虽说自己才五十多岁,但已几乎是满头白发,脸上的皱纹如那黄土坡上的沟壑,难道边关苦寒,更显岁月催人老?

    “可是你之前明明说你……”

    他见那长者怒气冲冲,也不再继续往下说,只是迷惑,人人都想回乡,可这老头怎么……

    他哪里知道,有的人家徒四壁无田无地,目不识丁又没有一技之长,无亲朋好友可靠,他还不如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至少还有微薄的俸银月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