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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0 策立新皇

    五路围剿失利,官家内心不平,可暂时又无计可施。

    正苦恼时,又突然接到地方丧报,原来是前宰相苏易简在陈州因饮酒过度去世。

    官家的震惊不亚于五路围剿失利。

    那苏易简是为数不多让官家打心里欣赏的臣子,他是官家当年钦点的状元,据说临轩复试时他洋洋洒洒,文章一触即就,官家阅罢连称‘君臣千载遇!’

    他文采风流,而且单一人在闲暇之余就著了《文房四谱》、《续翰林志》等二十余卷书。要知道,王怀隐和王佑他们合编《太平圣惠方》一百卷可是花了足足十四年的时间。

    他还真性情不矫作,当年官家在一次宴席中问众大臣,“在所有珍馐中,你们觉得什么最美味?”

    一些臣子就说什么熊掌、麋鹿、牛尾狸啊,一些说香橙蟹、松鳜、水晶鱼脍啊,只有苏易简说,“适合自己的才最珍贵,比如说在臣心里,腌菜汤最美味。”

    他话语一出,大家随即哄堂大笑。

    只有官家没笑,他虽为皇帝,天下什么美食不能有,可就是觉得山珍海味渐渐也索然无味,而这苏易简竟然能把如此普通甚至连寻常百姓都嫌弃的腌菜汤奉为珍馐,一定有什么特殊的缘由。

    官家眼睛发亮,“苏卿家,腌菜汤有何种美味?”

    苏易简看了看众人,缓缓道,“有一年寒冬,我在炉子上温酒喝,醉后捂着厚襦睡着了,一觉醒来顿觉口干舌燥,到处找水,浑浑噩噩来到中庭,见雪中有一个露出头来的腌菜盎,随即用雪擦了擦手,当下就痛饮了好几缶腌菜汤。当时饮后畅快无比,心想就算是天界的琼浆玉液也比不过这缸腌菜汤吧!”

    说完大家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他接着道,“我当时甚至还想写一篇《冰壶先生传》来记录这段经历呢!”

    官家一路将他升至参知政事,还期待着他俩生出一段堪比唐太宗和魏征的君臣美谈。可后来才发现,这苏易简什么都好,可就是有个毛病,爱酗酒!而且屡教不改,屡戒不掉。

    官家为此还亲自御笔草书《劝酒》、《戒酒》两首诗送给他,让在庙堂身居高位的他回家后在老母面前朗诵忏悔,希望通过此举遏制他的不节制,可收效甚微。

    哪知,后来他还是因嗜酒无度误事,无奈之下官家只得把他贬出京城,不料,才两年时间,他就客死他乡。

    真是酒成就了他的性情,却又害了他的命!

    ‘时向玉堂寻旧迹,八花砖上日空长!’

    官家缅怀老友之际突感御体不恭,过了年,他之前北伐时的箭伤又复发,病上加疾,御医们也束手无策。官家原本身体病痛难耐,又见御医们一个个神情忐忑手足无措,好似他大限已到,不由得气上心来。突然,又一阵剧痛袭来,官家眼前一黑,竟有几分昏浊恍惚,好似真的已经走到了生命的结界,人死如灯灭,王权富贵亦如云烟,能留给后代留给世间的唯有传说而已,他的大哥身前尚且风光吟诵‘南唐北汉归一统,朗月残星逐满天。文治彬彬开盛世,武功赫赫震幽燕。’可他呢?北伐未果,至今仍受累于旧伤。

    后来,还是太子赵恒差人分别去请了峨眉高僧茂臻禅师和河南道士王得一来京为官家诊治,好在他们二人合力总算暂时控制了官家的箭伤。

    这茂臻禅师是峨眉山万年寺的住持,他之前受邀到朝廷做法事,恰巧遇到丞相的公子发天花,天花可是个致命的急症,患者很少能活过来,可恰好在场的茂臻却轻松将其治愈,所以此后大家都相信他有杏林妙手。

    河南道士王得一也是当地有名的得道高人,据说他八十高龄仍是鹤发童颜。

    可在他们离京不久后官家病情又再次恶化,而且高热持续不退。

    官家仍在昏迷中,这一日,王继恩安排好当值的宫人后退出了福宁宫。

    殿外飞云冉冉,日光烈烈。

    他一路来到延福宫中的闲池阁,一衣着华丽的妇人正坐在阁中,她椭圆脸,画着流波眉,眉下点着青靥,金灿灿的头冠周围镶了一圈熠熠的珍珠。

    “皇后!”

    “继恩,官家怎样了?”三皇官天下,五帝家天下,如今‘官家’这样的盛名当今也只有赵家皇帝才有这资格。

    王继恩摇摇头,连连叹气。

    她面带愁容,“官家御体每况愈下,吾是担心……”

    王继恩是什么样机灵的人,他当然明白,李皇后偏爱元佐,她是担心官家驾崩后太子赵恒即位……

    其实,王继恩作为官家身边的红人,如果拥护当今太子即位那是自然,可若支持原本于皇位无戏的元佐,新皇会更加器重自己,那他以后的权势地位自然也不在话下。

    “皇后的意思我明白,大皇子他……”

    “总管,陛下不太好了!”

    这时,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来报,他过来时曾嘱咐他有任何消息随即来报。

    王继恩看了眼皇后,她急忙低声道,“你快回去,稳住局势!如有变故,来中书政事堂寻我!”

    王继恩点点头,随小太监急匆匆回到福宁宫时,只见内殿外宫人齐跪在地、呜咽有声,他深感不妙,急步前往内殿,只见官家已经驾崩,他噗通跪地,失声恸哭起来。

    哭罢,突然想起皇后的嘱托,于是偷瞄了一下四周,见宰相吕端也在。吕端在大宋朝堂可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位列同平章事、兵部尚书。

    他悄悄挪到他身旁,低声道,“吕相,传皇后口谕,传你去中书政事堂议事!”

    吕端老泪纵横,一听,没有马上回答,继续哭噎了一会儿,又抽泣了许久,这才转过身问道,“公公什么时候进来的?”

    “哦,刚到!”王继恩重复道,“皇后那边传话召见吕相过去商议新皇继位事宜!”

    吕端一听好似受到了天大的荣宠,即刻起身,把笏板递随手给一个小太监,“走吧!皇后传见耽误不得!”

    “吕相请!”

    王继恩在前领路,吕端在后。

    “方才官家驾鹤西去的时候怎不见公公?”

    他突然一问,王继恩差点乱了方寸,“咱家有事在身,刚离开了一会儿,不曾想……”

    说着又哽咽有声,忽又抹了抹眼泪转而问吕端,“这么晚了,吕相怎会进宫?”

    “听说先帝病情恶化,这才连夜进宫!”

    王继恩边捉摸着,这个吕端,年过六十了却一点都不糊涂,官家刚驾崩,‘先帝’他都称呼上了。

    “等等!”

    突然,吕端停住了脚步。

    “吕相怎么了?”

    “公公,皇后既然是要商讨新皇即位之事,先皇临终前对臣讲有一遗诏放在御书房中,我这就去取来再去见皇后!”

    王继恩满是诧异,没想到官家还有遗诏!这可怎生是好?

    “咱家陪你一起去取罢!然后一起去见皇后!”

    心想如果真有遗诏,而遗诏上写的是太子赵恒即位,那就不好了。

    吕端略微思肘,“也好!”

    这下换吕端在前,王继恩在后,到了御书房前,王继恩忽然越过吕端,先进了殿内,心里想着一定要比吕端先拿到诏书。

    他进门后径直朝官家的御案边走去,边走边问,“吕相,官家把遗诏放在哪儿了?”

    吕端没有回答,王继恩自顾先在御案上翻找起来,忽然,只听传来咯吱咿呀一连串木门摩擦的声音,他下意识地往门口一看,见门被吕端关了起来。

    他心里咯噔一下,放下手中的东西就往门口跑去,边跑边喊,“吕相,你干什么?我还在里面呢!”

    门外传来铜锁关阖的声音,王继恩又急又慌,连声叫道,“吕相、吕相爷!”

    可门还是紧闭着。

    王继恩附耳贴门听去,只听这时传来吕端轻蔑的声音,“好一个孝婢贤奴啊!”

    “你说什么?!”

    王继恩心下一寒,这才知道自己中计了!

    “吕相,有话好好说!”

    吕端不答,作为宰相,宫廷内事也有几分了然于心,这王继恩是后周时的宦官,后来还随太祖平定南方,当年太祖驾崩之际,便是派这王继恩去请太子赵德芳,谁曾想,王继恩却找了赵光义来,皇位的继承人也因此遭变,这次决不能让他再偷梁换柱。

    想到这里,吕端默默把钥匙拽入袖中,一个人去了中书政事堂。

    李皇后见只有吕端,也不好问王继恩去了哪里,不过她也不拐弯抹角,直白道,“吕相,自古都是嫡子即位,如今圣上驾崩,你说谁即位合适?”

    吕端长眉坚毅,“先帝立寿王为太子便是为了消泯嫡庶之分!”

    李皇后哑口无言,吕端立场分明,她也无可奈何,只得同意太子赵恒登基。

    第二天,旭日初升,新皇在福宁殿接受百官朝拜。

    朝阳给宫殿披了一层霞衣,新官家在帘后,接受百官跪拜礼,唯独吕端却站着不跪,探着老眼望着帘后。

    王继恩眼圈发黑,冰冷而气愤地问道,“吕相为何不跪?!”

    心想昨晚可被他害惨了,在御书房呆了一夜,冻得不轻,更别说睡觉了。

    吕端倒不惊讶,说,“我见到天子自然行礼,可我现在天子都没见到,怎么行礼?”

    “你!”

    王继恩想这下有好戏看了,新皇登基,吕端都敢大不敬,真是啄木鸟飞上黄连树----自讨苦吃!

    他转身对着帘幕后询问道,“皇……”

    ‘皇’字还未出口,就听见帘后的官家朗声道,“卷帘!”

    宫人连忙将帘幕升起,幕后出现一个容长脸白净的少年天子,他骨骼清绝,目光镇定,一袭衮龙衣,冠冕上碧凤衔着翠旒熠熠生辉,上缀七星玉,旁施琥珀瓶,周环金丝网,里加紫云白鹤锦。

    那吕端见是太子赵恒没错,这才跪拜。

    新皇眼含笑意,他何尝不知吕端昨晚为他做的一切,可他不知道,李皇后这心思他大哥元佐其实毫不知情。

    朝堂上先对先皇的堪靖乱略、丰功伟绩进行了一番颂扬,又对天下的禾黍云合、五谷穰穰进行了一番赞叹。官家还当朝恢复了叔父赵廷美的王爵,再次派曹玮知镇戎军,驻防工事。

    “启禀陛下,党项拓跋继迁乞降!”

    什么,拓跋继迁又乞降??

    原来,月前灵州屯成军校郑美因违背了主将的命令,十分害怕被重处,焦虑担心之下竟然投降了继迁。

    他告诉继迁,“其实灵州城并不是不能攻破!”

    “灵州城有暗道吗?”继迁问。

    “未曾听说!”郑美想都没想就答道。

    “那上次我们围困灵州的时候你们怎么出城到河东路买粮?”

    郑美一脸懵懂,“我们没有到河东路买粮啊!”

    “没有?”

    “绝对没有!”郑美很肯定。

    大家这下迷惑了,那上次他们到河东路买粮的事闹得沸沸扬扬?难道,那是窦神宝的计谋,意在迷惑敌人,安抚民心军心?

    现在一切都过去了,想也没用,继迁更在乎当下和即将要做的事,既然郑美投降,那就要拿出他的诚意,于是即刻封他为指挥使,让他带兵攻下灵州。

    结果,郑美在灵州城外与宋将杨琼大战,大败。继迁不服输,又亲自率轻骑到灵州城外,哪知再次败北,所以这才又上书请降。

    大家震惊之余不得不佩服这个拓跋继迁还真会挑时候,这时,被李光嗣绑回汴京的继捧也趁机在朝堂上拍着胸脯保证,‘我族弟这次是真心归降的!’

    继迁和继捧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可谓是扑朔迷离,也曾相互打得不可开交,可是,总成不了势不两立的敌人。

    不过继迁可真是撞了个好兆头,新皇即位,恩泽天下,以和为贵,不但不计前嫌,还正式授命他为夏州刺史,定难军节度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