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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4 声东击西

    自从丁惟清到凉州做知州后,潘罗支再也没有像之前那样密集地遣使进京了,关于来乌白池会师的事也没了下文。

    最近,有人在相州牧龙坊找到了一茎黄紫色的芝草,说是有尺余长,分出七枝,一枝在上,六枝环绕其周。其中周围的六枝都跟手一样呈五指状,而最上面那枝就像凤凰的头一样。

    相州知州连忙差人上京献上那株芝草,并上表一片吹嘘,说,“六枝环绕凰首,寓意河朔弭兵、戎人款附之兆。”

    果然,没过多久,就听说拓跋继迁的部下突阵指挥使刘赟率部降宋。

    那刘赟说,去年干旱,他们引黄河水灌溉,可刚筑好的堤坝突然决堤,上面找到那些筑堤过程中犯错的役工,敲击其头把他们打晕后投到河里,然后差人在河下流截视,如果看到是党项人,就捞起来,如果是汉人,就任他们被水冲走。他自己祖上也是汉人,实在无法忍受这恶行,这才南下投宋。

    他所说的击头投河的事没人知晓真假,可边关大旱却是不容否认的事实。有的部族被老天惩罚着,有的又被邻国欺压着,譬如那高丽,前不久还派使者李宣古来京,说契丹自从得了幽蓟一带,屡次攻伐高丽,请大宋皇帝在高丽边境屯兵,帮他们牵制契丹。

    这些边关小国或部族总是希望他们附属的大国能给他们照应,在这方面,他们还真是费尽了心思。

    就如环庆一带的庆香、侬庆两族,前段时间和拓跋继迁打了起来,他们故意把决斗的战场选在大宋的洪德寨外,就是想让大宋撑腰。

    因庆香、侬庆两族是附宋的熟户,洪德寨主段守伦见了,连忙出兵应援,结果党项溃败,很多坠崖而亡,宋军还生擒了几十人,缴获旗鼓铠甲五六百。

    继迁在洪德寨失利,又开始图谋五州城东北部的麟州城。

    回想来他第一次进攻麟州还是在咸平二年,那时倾巢而出却只是打败了府州来的折氏军。而在接下来的咸平三年、咸平四年,他数次进攻麟州都相继失利。不过他还是拿下了麟州南的松花寨,并且派人在窟野河畔开垦种植,虽然期间龙移、昧克两族曾经率兵阻挠,终不成气候。

    这次,他又率两万骑兵一路攻陷了灵州城北的浊轮、军马等大寨,围了麟州。

    麟州城此时的守将是卫居实,他在边关没有什么名头,不足为惧,最重要的是如今麟州城内的驻军不过三千人,麟州城墙也矮,照理说是比较容易攻破,可继迁连续猛攻了几天也不得入城,如果是上次,他早就撤兵了,可这次他看出了一个破绽。

    这麟州城虽然三面孤绝依险,易守难攻,可城内用水却只能靠城外水寨供应,于是,继迁即刻率兵占据水寨,截断了城内的水源,以此逼他们出城应战。

    可他们还是拒不出城。

    镇戎军统领曹玮得知麟州城被困,火速派麟州周边金明寨的李继周来援,六十多岁的李继周虽然没有打破继迁的围攻,他来的时候麟州却突然下了一场大雨,这样继迁他们截断水源的计谋又落空。

    可继迁仍没有即刻退兵,而是继续围困。

    落日给窟野河染上了光晕,伴着杨城山背面金色的沙海,一个悠悠然流动着,一个漠漠然飞舞着。

    暮色渐渐降临,飞鸟还巢,在杨城山上盘旋着,当最后一只飞过山顶,突然万籁俱寂,夜色也弥漫了开来。

    今夜没有星子,可幽黑的城墙仍跟淡墨色的夜空区分了开来。

    城墙脚下的蟋蟀叽叽叽地叫着,越唱越起劲,仿佛晚上的歌声分外动听。

    忽然,一个巨大的黑影重重的压了下来,它连忙绕道跳开,可另一个黑影又重重压了下来,它终究还是躲不过,无声地牺牲在了这暗夜里。

    “嘘!”

    “嘘什么嘘,又不是我在叫,是蟋蟀!”

    “你还罗嗦!”

    忽然,只见不远处大帐外有人朝这边走了过来,他俩立在原地,不知是进是退,而那蟋蟀的尸体此刻就在他脚下凌乱。

    “你们在干什么?”

    “我、我撒泡尿!”

    “撒尿还跑城墙下,怎么,你以为可以把墙冲垮?”

    那人摸了摸后脑勺,傻呵呵地笑着,不再作声。

    “嬉皮笑脸的,打起精神!”

    他呵斥了他们一番,也解开腰带方便了一下,然后打着哈欠往回走,忽然,夜空中簌簌簌下起了箭雨,他大惊,往城楼上一望,只见擂石滚落如山崩,他也像方才那只蟋蟀一样被压在地进入了生命的永夜。

    原来,竟然是麟州城守将在反攻。

    这十多天来,一直都是弥雅在攻城,他们只负责抵抗,没想到这次弥雅没有进攻,他们竟然出乎意料还要反攻!而且还是在这大晚上!

    弥雅军连忙列阵抵抗,哪知,这时身边的弥雅士兵突然开始自相残杀起来。

    “住手!住手!”

    破丑成遇贵怒不可遏,高声呵斥,可他们哪里听,因为听话的一旦住手了,就被身边的人给砍了。

    “你疯了吗?”

    一个弥雅兵捂着血淋淋的手质问道,可对方不说话,也好像听不到他说的话,只管横竖乱砍,突然咵擦一声,一个躲闪不及,他的手臂又被砍了一刀。

    “你奶奶的!老子跟你拼了!”

    他红着眼睛唾骂一声,举刀与对方厮杀起来,如今倒分不清是谁疯了,大家都疯了!不管是自己疯的,还是被逼疯的。

    大家是怎么了,是被人下了诅咒吗?要不然怎么会突然心性大乱,自己人杀自己人?

    弥雅军此时哪还有心思对付城楼上的宋军,防自己人都来不及,乱成了一锅粥,觉得整个世界都疯狂了,颠倒了!

    他们不知道,因为河外三州有很多弥雅人,麟州守将卫居实让宋军穿着党项人的衣服,趁着夜色用绳子将士兵放出城外混进弥雅军中,等到城墙上的宋军开始用弓箭擂石进攻,他们这时才开始反杀,因为是大晚上,而他们都穿着弥雅人衣服,所以真正的弥雅军这边一时分不清彼此是敌是友,一片混乱。

    “攻城!”

    继迁一声令下,心想如果是真的弥雅军,那他们一定听令攻城,如果是假的弥雅军,他们只会阻止他们攻城,可没想到此时麟州城门竟圃然大开,城里冲出了一群老百姓,他们各个拿刀夹棒的,竟然朝他们扑了过来,那架势,甚至比那些当兵的更猛。

    这麟州从唐以来就是战乱不绝,大宋初建的时候,杨业还和契丹在这一带死战,听说麟州的老百姓个个都练了看家本领,闲时忙忙农活,打仗的时候扛着锄头就上战场,可以说不比那些当兵的差多少。

    弥雅军在假弥雅军的迷惑下,在麟州百姓的猛攻下,死伤一半,继迁只好下令退兵,可卫居实不放弃,足足追了他们一百多里。

    胜败乃兵家常事,继迁可是从来不纠结过往的失败。他这些年之所以能在这乱世一次次奇迹的生还,活得叱咤风云,在于他是个务实的人,知道‘利则战,不利则退’。

    东面攻麟州不克他又集兵改攻西面凉州,他早就察觉大宋故意加封潘罗支,还给了他软甲赏赐,这不是怂恿他与自己作对么?况且潘罗支也不识好歹,他之前想拉拢他,派人去劝降,哪知潘罗支竟然把使者给杀了!是可忍熟不可忍!

    可不料凉州的吐蕃诸部在潘罗支的召集下和当地的回鹘部落联合起来负隅顽抗,继迁无法破城,他不恋战,又集结了数万兵马改攻灵州东南面的盐州。

    盐州在灵州东南三百里处,汉武帝时在此设五原郡,北魏时先改为西安州,后来又改为盐州。当年继迁从地斤泽狼狈出逃后,就是在盐州一带重整旗鼓。

    可他这次之所以长途发兵,是因为盐州城北有大片大片的盐池,弥雅本身没有许多粮食产出,主要就是靠着牛羊和夏州的盐田与大宋交易粮食,要是能得一方盐田,也等于有了良田千亩。

    养牛羊会遇到天灾,而这盐就跟水一样,几乎不会枯竭。水能从泉眼里冒出来,而这盐也可以从土地里长出来,你把它挖了让那片土地休息一段时间,它还会再长出新的盐来,继迁说,那是土地给他们最好的礼物。

    站在山巅望去,那黄色的大漠中间多出了一个个白色的晶莹的圈圈,那便是盐池。

    盐池是多少人的希望,可在有的人眼中却是要人性命的深渊。

    “嘿哟!嘿哟!”

    挖盐万分辛苦,他们先要用铁钻把土上的盐盖打开,再用铲子把上层的糙盐铲掉,然后把下层的盐块打碎后搅拌,之后再用桶捞上来晾晒,最后再装袋。

    在盐场工作的役工进去的时候个个是精气十足的大汉,可过一段时间后,便是满身被盐侵蚀的伤痕,还有因长期挖盐扛盐袋压弯的脊梁,直到后来,年轮每增一圈,他们的腰就倾一寸。

    “叮叮!铃铃!”

    还有那些运盐的橐驼们,在烈日里往往返返,顶着雪花,吃着狂风,直至生命的尽头。那悠悠的驼铃声便是那片荒芜的土地上最热闹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的咸味就是那单调枯燥而繁重的生活中最浓郁的味道。

    跟对付麟州城如出一辙,继迁又想以切断盐州城内水粮取胜。

    可是,在这么多年的交集磨合中,宋庭对继迁的性子也摸了个十之六七,他们知道他不善攻城也不敢和他们硬碰,他们知道他野心勃勃又不失狡猾,所以盐州城众将士拼死守城,不主动出城与其正面交锋,继迁围攻了月余仍不得入城。

    鄜延部署马知节连忙上报朝廷,说继迁会族于盐州,请求援军,宋庭只是令泾原部署陈兴在镇戎军师门摧沙堡、六盘关等处备兵设防,并没有马上派援军。

    不料正在这时,大半年不下雨的盐州却偏偏大雨滂沱,天佑盐州!继迁的计谋再次告吹,又怕援军来后两面夹击,只好退兵。

    攻盐州失败后,继迁果断撤军,又出乎意料地掉头往西以雷霆之势袭击凉州,凉州那边吐蕃和回鹘结成的盟军刚刚散伙,而且大宋派驻的士兵本就寥寥无几,况且常年疏战,哪里经得住如狼似虎且人数众多的弥雅军。

    继迁派敢死队攀上城楼,打开城门,弥雅军如潮水般冲进了凉州城,凉州城内守军到处乱窜。

    “弥雅军进城啦!弥雅军进城啦!”

    守城的小将自知抵挡不过,于是返回西凉府护主,见府内众人哭喊着逃窜,他随便抓了一个厉声问道,“刺史大人呢?!”

    那人满脸恐惧,浑身的肌肉都颤抖着,说话时都余悸未消,“大、大人跑进巷子里了!”

    “哪条巷子?”

    “就那条!”

    他话没听完就往那巷子里跑去,可没走多远,就见刺史丁惟清倒在了血泊中。

    “大人!”

    他噗通跪倒在地,“天啦!”

    伴随着他撕心裂肺的惨叫,此时弥雅军已经扑进了西凉府,这场实力悬殊的角逐也就此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