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历史军事 » 弥雅王 » 026 前往纳降

026 前往纳降

    天微曦,人马已经整装待发,张浦顶着一对黑眼圈,眼袋像水墨画里勾勒出的小荷苞。

    他数次欲言又止,最终却是什么也没说,反而转头对随行的未慕长雕说,“未慕族长请一路小心,劳烦多加照应西平王。”

    “你就放心吧,西平王要是少了一根汗毛我、我,”未慕长雕突然词穷,他挠头望着天,好像绞尽脑汁才想了这后话,“就让我那最漂亮的女人跟了你!”

    张浦点点头,忽然有人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一下,却是继迁。

    他是个乐天派,即便穿着随从的衣服也是一番常人不能比的派头,“张浦,你这三寸不烂之舌,还是留着去给德明娶一个契丹公主回来吧!”

    说完放声大笑起来,当然,大宋的公主就别想了,因为自从宋太宗在位,就制订了‘禁西北缘边诸州民与内属戎人昏娶’的规定,更何况是大宋公主。

    “西平王!”

    只见迎面走来的是一个腰系玉带,身佩金蹀躞的中年人,他便是嵬名田都,人靠衣装马靠鞍装,他此刻还真是有西平王的气派。

    “从现在开始,西平王这三个字你可不要再说了!”

    嵬名田都点点头,“是,西平王!”

    “你又说!”

    嵬名田都这才反应过来,两人相视一笑。

    “西平王!”

    正在这时,又有人唤‘西平王’了,继迁回头,见是未慕烈鹰,他一身褐青色的戎装,背上背着一张劲弓,腰间挎着长鞭和蓝色的箭袋。

    未慕烈鹰走到嵬名田都身边,搭着他的肩笑道,“我方才一叫西平王,这真的西平王立马回头,而这假的西平王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继迁点点头,看来不仅是田都需要学会对‘西平王’这个称谓做出反应,他也要学会对‘西平王’这个称谓没反应。

    继迁牵出他那匹乌黄色白鬃毛的骏马,把头埋在它的脖子里,像是在对老朋友交代什么似的,之后把它交给了田都。田都飞身上马,正要走,但见张浦又在未慕烈鹰耳旁嘀咕着什么,想必又是在嘱咐照顾继迁之类的话语。

    等未慕烈鹰听完张浦的嘱咐,嵬名田都一声令下,带着数百人在晨曦中扬鞭策马而去,一会儿功夫就来到了城西。

    潘罗支信上说会派人前来城西大门接应的,可是此刻却半个人影也没有,周遭一片寂静,并无行人,只听得马蹄踏在清霜上咯吱咯吱作响。

    慢慢地,隐约见西面有一个人影踽踽靠近,他们起初以为是潘罗支派来的领路人,不想过来的却是一个吐蕃和尚,未慕长雕在马背上扯着大喉咙问道,“喂!你一路过来可有看到大批人马?”

    只见那和尚二十岁上下,身着紫红色的岚衫,额前戴着云镂箍,眉毛上都是露珠,虽然晓色依稀,但还是能看出他一副孤高自赏的表情,完全没被未慕族长的喉咙所震慑住。

    “喂!我问你话呢?”未慕长雕有些生气。

    那和尚停下了,瞄了一眼高高在上的他,还是不答。

    “那你从西边过来,有没有听到什么声响?比如锣声、鼓声啊?”

    邡珰叶想,那潘罗支至少得敲锣打鼓吹吹打打隆重亮堂地来迎吧。

    “出家人,听得最多的不过是鱼板梵馨!”

    未慕长雕怒目圆睁,“嘿!都说不毒不秃,不秃不毒!出家人果然没什么好东西,问个话也拐弯抹角,你是不想活了吗?”

    “怎么不想活,我在狂风骤雨的天气里行走在悬崖边差点摔下绝壁,在暗无天日飞沙走石的大漠里差点被流沙活埋,在云层密布的高原上差点窒息,如果不想活,我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嗡嘛呢呗咪哄!”

    他答话的时候却一直盯着继迁。

    “老牛瞅刀子---找死!”

    “你此去才是找死!”

    “你!”

    未慕长雕说着已抽出了皮鞭,准备让他皮肉开绽。

    “爹!”

    未慕烈鹰急忙挡住未慕长雕,对他使了个眼色。

    继迁见那和尚全程没有要躲的意思,看来定性不一般,屈身拱手问道,“上师尊号?”

    “乑城.蔺逋叱!”

    那和尚说完头也不回往东去了,众人面面相觑,没想到一大早就遇到这么一个怪和尚。

    继迁望着他的背影,一种莫名的情愫油然而生,这世上也许没有一次遇见是偶然的吧。

    人世间每一次的擦肩,兴许是前世的因缘,可他们这世的缘分,又兴许不止擦肩。

    有的人,你以为这辈子还会再见,却是真的再也不见了。

    突然,西街尽头传来阵阵整齐的马蹄声,为首的那个扬臂举旗,旗帜上画着凌厉的苍鹰。

    等他们靠近,为首那个的翻身下马,他眉毛上长着一颗痣,咕噜着眼仔细打量着他们几位,然后冲着继迁他们这边。

    “西平王?”

    继迁正要答应,“咳咳咳……”

    邡珰叶装作不经意咳嗽了几声。

    继迁连忙收敛了笑容,只见那人朝着他身旁衣着华丽的嵬名田都单膝跪地行礼,“小人迷般嘱日勒,奉潘罗支大王之命恭迎西平王。”

    ‘西平王’冷冷应了一声,于是两路人马一前一后浩浩荡荡出发前往扬飞谷。

    “迷般嘱?你们是弥雅赭龙族里的迷般嘱族?”继迁好奇,打马上前问道。

    迷般嘱日勒粗眉一挑,一脸惊愕,“你怎么知道?”

    “哈哈哈,我们也是弥雅人!”

    迷般嘱日勒这才意识到大家都是弥雅人,也不作奇怪了,倒坦诚起来,“我们是弥雅人,六谷部里赭龙族帐下一共有十三个弥雅部族,我们迷般嘱族和日逋吉罗丹族是最大的两族!”

    继迁点点头,突然叹道,“再过两个月就是祭河节了,到时候可得好好热闹热闹!”

    迷般嘱日勒点点头,不做声了。

    “怎么,你们不过祭河节?”

    “过、过的!”

    这祭河节,也就是祭黄河河神的节日。

    传说当年大禹治水时对黄河一筹莫展,后来得仙人给了河图、开山斧和避水剑三个宝物才将天下水患平息。而送他河图的仙人便是河神,河神银发鱼身,专管下界河川,他所绘的河图囊括天下山川地理之精。

    弥雅人崇拜黄河,也崇拜河神,他们每年都会举行祭河节,到时候大家把给河神的祭品沉于黄河,然后穿上白衣戴上玄冠,装作河神的使者载歌载舞。

    祭河节是弥雅人的大节日,可吐蕃人是不过祭河节的,而且六谷部的首领还很反感迷般嘱他们这些弥雅部族过祭河节,所以他们早已失去了那欢庆节日的乐趣。

    过了一会儿,他们来到一处山坳,沉默了一路的迷般嘱日勒突然道,“到了!”

    到扬飞谷了!

    放眼望去,云朵像绽放的花朵,初春的阳光白得刺眼,只要你略低头,便能看到四面环山的河谷了,它真是个好地方,流水殇殇,谷外是冰雪世界,这里却迸发着暖暖春意……

    他们下了山坳,刚到谷口,忽然一阵唢呐长号的声音响起,吓得他们一个机灵,只见一队人马列队出得谷来,在一片欢天喜地的气氛中,为首的一人朝他们径直走了过来。

    “西平王!潘罗支恭迎来迟,请恕罪!”

    继迁在脑海里给潘罗支描绘过很多形象,圆脸、长脸,肥头大耳,尖嘴猴腮……

    可却没有一个像本人那么令人诧异。他看起来并不是一个伟岸的带英雄色彩的人物,而是一个皮肤黝黑、胡须茂盛的小个子男人,只是那粗狂的眉毛衬极了他张扬的个性,倒是一个丑得有些让人喜欢的角色。

    潘罗支来到他们跟前,单膝跪地作揖,原本个子就不高,这下坐在马上的‘西平王’几乎看不见他。

    ‘西平王’在旁人的搀扶下下马来,扶起潘罗支,“族长多礼了!”

    潘罗支不敢正眼瞧‘西平王’,低头顺眉道,“西平王,请!”

    只见前方有一条两马行走的石道,再往里便见高高的寨口,十几个头戴鸡翎冠的吐蕃士兵正守着寨门,他们见了继迁的队伍立马默默地站到两旁行礼。

    一路上只见谷里的百姓忙前忙后的身影,他们甚至都不看这队豪华的阵仗,正是这种忽略,反而给了他们一丝安心之感。

    据说这六谷部仍保持着吐蕃人最传统的习性,如女人就负责在家洗羊毛织毡子,男人平时在家负责放牧、打仗的时候就上战场。另外,兄弟共娶一妻也是常有而见怪不怪的事。

    潘罗支将‘西平王’带到了一个大帐里,帐内铺着厚厚的毡毯,大帐正中间有一个虎皮大椅。

    “西平王一路鞍马劳顿,快请上坐!”

    潘罗支满脸堆笑,转身却见虎头凳上已经坐了一人,他故作愠怒,急忙催促他起身,那人才很不情愿地缓缓起身。

    这一切继迁都看在眼里,潘罗支尴尬万分,连忙介绍道,“西平王,这是族弟司铎督!”

    那司铎督倒长得威风凛凛,只是一脸忧郁的表情,就如他那倔强的嘴唇一样,坚毅而没有一丝弧度。

    继迁刚坐下,便有一人走了过来,只见他束着绸带,着牛皮短靴,身配短刀和弓箭。

    潘罗支连忙介绍,“西平王,这是折逋氏大首领折逋遒龙!”

    折逋氏在凉州是仅次于六谷部的大部族,原本凉州吐蕃诸部大首领是折逋氏担任的,后来潘罗支坐大,在三年前接替统领了凉州多年的折逋氏做了大首领。折逋部中有许多宋人,其中来自麟州的宋人尤其多。其实,凉州的许多吐蕃部落都有杂居汉人,很多都是唐时汉人的后代。

    折逋遒龙脸圆圆的,声音铿锵有力,“西平王,折逋氏以后任你差遣!”

    ‘西平王’微笑地点点头。

    这时,过来一戎装整齐的士兵,潘罗支附耳过去听他说着什么,只见潘罗支连连点头,忽又踏着阔步上前拱手道,“西平王!我们已集兵完毕,待你稍作休息,我们再上阅兵台阅兵!”

    “我们现在就去罢!”

    潘罗支一愣,连连点头。

    那士兵随即带领‘西平王’等人出得帐来,一路登上了不远处的高台,从高台上向下望去,但见山谷之中士兵多如蚂蚁,列阵左圆右方。在见到西平王的刹那,突然擂鼓喧天、巨跋旷亮、气壮山河,当他们齐声喊出‘西平王’的时候更是如雷震耳,在山谷中久久回荡。

    众人血液膨胀,也许这就是为人敬仰、臣服的感觉罢!怪不得人人都想称王称皇,不仅山川为之动摇,就好像连山川里的生灵也听之差遣。

    可嵬名田都却觉得浑身不自在,他有一丝奇怪的感觉,总觉得在这上万的吐蕃兵面前,他们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他觉得吐蕃兵就像那熊熊燃烧的大火,如果听话放在火盆里可以烤得他们浑身暖和,可若是不听号令蔓延开来那么他们将会引火自焚。

    他不禁想起临行前张浦嘱咐的话,于是多长了个心眼,时刻警惕着四周,生怕有什么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