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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7 扬飞谷中

    检阅罢,潘罗支特意给‘西平王’准备了一场盛大的幕天筵席。

    吐蕃女人们手持笊篱,从油锅里捞出金黄色的羊肉饺子和亮澄澄的油球,一旁饕餮耳纹的大锅里咕噜咕噜煮着肉汤,不时发出呲呲呲的声响。

    正中央围成圈的石桌上摆满了青稞和酥油茶,盏锣里装着香酥的胡饼、花饼。

    忽然,一阵清脆而沁人的琅璈声传来,只见潘罗支带头走上了祭台,先取粮食和美酒祭天,接着又取香和酥祭鬼神。

    在吐蕃,他们既崇拜神灵也崇拜重鬼,他们认为重鬼也就是传说中的魔神,魔神中有住在空中的宁神,住在水中的龙神和住在地下的地神,他们一个掌管风雨雷电,一个掌管祸福吉凶,一个掌管生老病死。

    在他们眼中,鬼和神没有好坏之分,都应得到相同的供养。

    不一会儿,只见几个满脸虬髯一身横肉的壮汉鱼贯而出,其中一人左手抱着一只羊,右手提着一条狗,另一人背上扛着一头大野猪,后面两人抬了一头鬃毛油亮的牦牛,最后过来的四人没有扛任何牲畜,只是每人手里拿着长长的尖刀。

    接着,一个身着缁衣长发及腰的卜师款款上场,等卜师咿咿呀呀念咒完毕,旁边持刀的四人同时操刀结果了那四个物件,下刀快而准,大家甚至都没有听到任何生命结束时的呻吟或叹息。

    这时,又有两人抬出一个大酒瓮,几个壮汉把他们刚才接的狗、猪、牛、羊的鲜血一一倒入那酒瓮中,歃血为盟怎能缺少这血和酒的交融。

    转眼间,只见一排身穿右衽长裙的女人们款款而出,每人怀中都抱着一个酒程,她们来到酒瓮前,把方才混血的烈酒盛入酒程,然后走到石桌前依依给大伙儿满上。

    只见那酒灵动地倾泻而出,像是雪山下的瀑布一般,落入杯盏时荡起阵阵涟漪,就像女人们的笑靥,在坐的有的抿嘴直直地看着、有的喉咙一上一下吞咽着,有的干脆闭上了眼睛,静心闻着那清冽的酒香。

    潘罗支首先举起杯盏,“西平王,我潘罗支敬你!愿弥雅和吐蕃就像这血中酒和酒中血,不分彼此!”

    大家随即端起杯盏齐声附和道,“不分彼此!”

    只有司铎督一脸不屑,和他那剑鞘上的铜勾一样,眼神里多少有些狰狞的意味。

    ‘西平王’笑着点点头,他见潘罗支眼中毫无波澜,料想他不会在酒中做手脚,而且在众人面前也不能失了风范,于是端起杯盏仰头一饮而尽,随即哐当一声摔碎在地。大家也一股脑儿饮下,摔盏在地,随着一连串杯盏碎裂的声音,严肃的气氛好似也被搅碎了般,大家忽然变得轻松愉悦起来,笑声一串接一串,饮酒一盏接一盏。

    正当推杯换盏之际,又有人牵来一头活蹦乱跳的小驴儿,它浑身棕灰色,肚子下的白毛给它增添了几分活泼可爱,嘴角上的白毛增添了几分懵懂萌宠,眼眶周围的一圈白冉又给它增添了几分楚楚可怜。

    那人把它拴在木桩上,然后在它周围三面三尺外烧起高高的柴火,弥雅这边的人都不知其意,心想不会是给取暖吧?

    当然不是,只见不一会儿那小驴就被火烤得干渴难耐,翕嘴露出粉色的牙龈和几颗大大的门牙,大口喘着粗气,接着围着那木桩转了起来,咩噶咩噶地叫着,继迁听到这叫声,突然想到当日范廷召发狂杀驴的场景。

    这时,有人适时端上一盆水,小驴渴极了,扑上去咕噜咕噜一阵猛喝,直到肚子圆鼓鼓的才停下。突然,只听噗嗤噗嗤的一阵声响,也就一眨眼功夫它就拉了满地稀屎。

    大家都诧异地盯着潘罗支,潘罗支捻着小胡子解释道,“他们刚才给那驴儿喝的是石灰水,喝了之后可以把肠子洗净。”

    紧接着,有人把那水盆端走,把柴火也撤掉了一部分,那小驴仍站在柴火当中,只是它已经有些神情萎靡了,等那小驴再次干渴难耐时,又有人端上一小盆水来,小驴喝下后就如醉酒般歪歪倒倒,眼神也迷迷糊糊,大家见状有的瞠目结舌,有的哈哈大笑,潘罗支笑着给大家解说,“它刚才喝的是加入了五香调料的青稞酒!”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让小驴喝青稞酒这等暴殄天物的事情也能干出来。再转眼,只见那小驴昏昏欲睡,走了几步竟然醉倒了!

    这时他们又把刚才撤出的柴火加进去,不一会儿那大火就把醉驴湮没在熊熊火海中,此时它的皮也在醉梦中烤得芳香四溢了!

    ‘西平王’面色微凛,继迁不禁又重新扫视了这潘罗支,只见他放声大笑着,亲自折下一只驴腿供‘西平王’品尝,那肉色泽鲜艳,热气腾升发出吱吱呲呲清脆的声响,肉香扑鼻而来,令人哈喇子直流。

    继迁他们迷惑这吐蕃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矫情了,吃个小驴还轰轰烈烈地弄这么一出。

    潘罗支好像也看出了他们的迷惑,嘻道,“西平王,你尝尝这火炙驴!”

    “火炙驴?”

    “对,据说这是前唐状元狄……”

    潘罗支突然语塞,旁边一人连忙提醒道,“狄慎思!”

    “哦对,狄慎思发明的火炙驴!”

    邡珰叶叹道,“想不到文人残忍起来一点不比武夫逊色!”

    潘罗支赔笑,“哈哈,其实呢,这并不是我们吐蕃人的吃法,我们吃东西才不会这般扭捏麻烦呢。只是,西平王亲自到我们扬飞谷受降,事关重大,我们吐蕃人野惯了,哪里知道什么上等的吃食,所以才让人从大宋学了这么一手,还望不要见笑才是!”

    “好吃就行,我哪管你怎么做的!”未慕长雕说着撕了一条前腿,大口嚼着!

    “说得是,说的是!请!”

    “请!”

    潘罗支笑了笑,推却道,“这是我特意为你们准备的,我们不吃驴肉!”

    吐蕃人不吃驴肉?

    未慕烈鹰愣了一下,咧嘴撕咬了一大块驴腿,默默地嚼着,不再说话。

    不知不觉暮霭聘婷而来,给蔚蓝的远山镶了一层朦胧,于是不见了山头,更不见了山尾。

    空地上燃起了篝火,女人们姿容妖媚,跳起了舞,唱起了歌儿。还有几个戴牦牛发套的人,脸用烟灰涂着,跳得更是起劲。

    歌声在幽幽的山谷里回荡萦绕,正当‘西平王’他们醉目熏熏的时候,一个女子从天而降,她手持长剑,踝部系着小铃铛,舞步矫健,不禁让人想起了唐时的公孙大娘,‘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闻着酒香、看着美女、听着乐曲、尝着美食,好似人间最美好的日子也不过如此。

    这时,一男子牵着几匹穿着衣服的马儿进场,一女子则提着奶桶,向地上撒着糌粑粉。

    接着,又有一个带骷髅面具的用木剑沾着火油在场地里划了一个大圈,然后点燃了火苗,火苗瞬间燃成了一个圈,众人欢笑着,在火圈里面尽情地舞蹈,都不亦乐乎。

    歌舞助兴,美酒醉人,此时大家都喝得醺醺然了,昏昏沉沉中只觉得天光颠倒,日夜颠倒。

    突然,‘西平王’应声扑倒在杯盘狼藉中,未慕长雕以为他喝醉了,怕他失了体面,所以推他了一下,轻声唤道,“西平王!”

    哪知他一动不动,未慕长雕又推了一下,他还是一动不动,邡珰叶见状连忙上前扶起‘西平王’,却觉得他异常沉重,他正要伸手抹去他嘴角的汤汁,却见他咕噜着眼,眼睛瞳孔放大,他心里一凉,一个哆嗦随即清醒了过来,刚好交织上潘罗支那冷冷的双眼,原来,‘西平王’早已被暗箭从背后穿心。

    潘罗支反了!

    “西平王!”

    邡珰叶一声大吼,随即被人一箭封喉。

    从听到邡珰叶的声音到看到他箭插入喉几乎就是同时的事,众人从放松迷醉的状态中兀然惊醒过来,虽然看到了也听到了,但是脑子里一时还不知如何反应。

    只有继迁当下抓起桌上的杯盏就往潘罗支砸去,潘罗支躲闪不及,被砸伤了额头,他缓缓抹过额头,那眼睛似被鲜血染红了一般。

    这时,众人才像打破了迷醉般起身抵抗,只见一群携刀荷箭的吐蕃兵向继迁他们扑来,继迁他们丝毫不惧,稳稳往前一杵,自有一股威慑力,吐蕃兵倒嗫嗫嚅嚅地不敢往前了。

    未慕长雕则怒目瞪着被手下掩护着的潘罗支,往地上重重啜了一口,“有种就出来跟老子单挑!”

    潘罗支哪会把自己暴露于一头发怒的狮子前。

    “还愣着干什么,”潘罗支急红了眼,呵斥部下,“杀,快给我杀,一个不留!”

    他们忽然排成一个弧形欲把继迁他们逼进角落,来个瓮中捉鳖,不想继迁却突然腾空而起,反手一个落雁回旋式,只消三两下,为首的那几个就受伤倒地、躺在泥地里呻吟不已,顿时阵型大乱。

    一领头的趁他不注意,挥刀砍来,继迁扎着马步往下一矮,抱着那人的手臂用力一拧,那人吃痛松开了手,继迁抬起右腿把他掷落在半空的刀往前一踢,顺势把刀送出五尺开外,然后双脚蹬地往前接住还未着地的刀,回头一挥,那人便当场倒地。

    未慕长雕怒吼一声,粗壮的双臂抬起身前的案桌就往中间的火堆扔去,炖着牦牛肉的大铁锅被打翻,滚烫的汤汁和着漫天的火星乱溅,他趁机大喊,“烈鹰,你们快跑!”

    烈鹰不敢多想,掩护着继迁往谷外冲。

    其余的弥雅士兵突出重围后也跟了上来,哪知出口却早已被潘罗支设下埋伏,冷飕飕的箭矢密密缝缝地穿过来,像带着劲风急雨。

    忽然,又是一阵急簇如蝗,因为是近距离射出的箭矢,烈鹰已觉抵挡吃力,这时,未慕长雕脱身跟了上来,急忙指挥那群乱了阵脚的弥雅兵,“快,围成墙!”

    刚喊出声,嗖嗖嗖三支冷箭已射中他的腹股。

    继迁大惊,“未慕族长!”

    “爹!”

    烈鹰双眼充血,如被激怒的野兽,却无可奈何。眼见未慕长雕疼得满脸抽搐,支撑不住单膝跪地,却还撑着挥动大刀抵挡后面的追兵。

    他竭尽最后一丝力气喊道,“烈鹰,快走!活着为我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