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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9 西平王府

    天空像敲碎的蛋壳,暖阳温柔地披在行人肩上,人们摩肩擦踵踩着各自的影子在阳光下来来往往。

    大街上商品琳琅满目,不管你是要南诏国的麝香、牛黄;东瀛的扇子、人偶;于阗的蓝宝石、纯白玉;蜀地的竹纸、峨眉竹叶青;还是苏州的丝绸、汝州的瓷器,都应有尽有。

    由北道契丹辽国来的驼官们牵着骆驼在街上挤着,骆驼嘴里还嚼着它爱吃的盐干草,驼官们边走边喊,‘送货嘞,送货嘞!’

    不管你是想把货物从西城驮到东城,还是从南城驮到北城,只要价钱谈好,一切都不是问题。

    看啦,由南道过来卖艺的吐蕃鼓师们头戴高冠帽、手执鼓槌,站在鼓边左右轮番起舞,那黝黑的面色仿佛在闪闪发亮,仿佛在呼唤日神给他勇气,给他力量!须臾,舞师也登场了,他身配长剑、衣袂飘飘,屈脚转体自如,体态婀娜姿体柔软,步履轻盈宛如凌波踏叶,可身体散发的力道却不可小觑。

    听啦,那匠人们当街钉马掌的声音,那行人身上银子铜钱碰撞的声音,那骆驼铃铛摇晃的声音,还有商人那千锤百炼的吆喝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就像是一支别样的乐曲。

    循声去,只见一个身着开襟衫头发干枯的商贩正扯着破锣似的嗓子喊道,‘快来看啦,买菜刀啊!快来看啦,买菜刀啊!’

    只见他摊前摆着一大块树根头,树根上插着几把铮亮铮亮的切菜刀,见人群围了上来,他眼睛发亮,一脸兴奋,嘻着嘴露出洁白的牙齿,利索地把袖子半挽起来,露出黝黑的粗胳臂,说话也铿锵有力:

    “切菜刀、切菜刀、

    上山不用带弯刀!

    我左三刀、我右三刀、

    一会儿砍出个大槽槽!!”

    边吆喝着还真一边现场演示菜刀的神效,春寒料峭的天,可他额头豆大的汗珠就像断了线的雨帘,一路沿着额头绕过眉尾顺着脸颊往下滴滴答答。

    一大群人围在旁边看他绘声绘色的表演,也有人跃跃欲试,“咦,你这切菜刀还能当弯刀使?”

    摊主拍胸脯保证,“什么都能砍,切菜杀鸡、砍柴砍树,你想干什么都行!”

    “那砍人行不行?”

    那人披着破旧的大棉布衣,不住地用袖口擦着冻出来的鼻涕。

    “砍人不行,砍柴砍树没问题。”

    “那还叫什么都能砍?”

    “你!”

    他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把菜刀重重往树根上一插,吓得那人退了几步。

    明摆着看热闹无理取闹的偏多,真正想要买的却寥寥无几。

    “给我一把!”

    原本大家正准备散去了,不敢相信竟然还真有人相信他的大话,眼睛齐刷刷盯上了这位与众不同的买家,只见他鬓髯修得极为整齐清爽,剑眉微微上翘,眼如流星,一脸贵气,腰间玉龙环佩宝剑各司其职,一派威仪,身后却跟着两个让人不敢看第二眼的彪型大汉。

    “好嘞!”

    小贩的眼珠上下翻转迅速打量来人,又一边麻利地包好刀锋,把刀柄那头递给那人,“官爷你算是识货的!我卖的切菜刀,用个大半辈子没问题!”

    那人接过菜刀顺手给了身后一虬髯大汉,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小贩以为他不相信,倒较真起来了,“不信你可以去问,东大街的也火大爷,前几天和他一同下葬的便有我们家的菜刀,那还是我祖父当年卖给他的。”

    这时,那虬髯大汉验刀完毕,又在那年轻公子耳边嘀咕了几句。

    那文雅公子连连点头,转而问那小贩,“你们的作坊在哪儿?”

    “我们作坊?”

    那小贩下意识地重复着他的问话,突然回过神来,欣喜道,“就在、就在葭芦山附近羊角铺的达玛刀场!”

    他咕噜着眼,心想不会是大买卖送上门来了吧。

    那年轻公子双手抱拳,“多谢!”

    多谢?就一句多谢?还以为他要多买几把呢!白高兴了一场!

    小贩失落之余又望了一眼那年轻公子,只见他腰间挂着一块樱红的美玉,像美人的朱唇,又像那最灿烂的杜鹃花,他不禁看得出了神。

    突然,北街人头攒动,不多时便听到咯噔咯噔急促而整齐的马蹄声,街心的人群自觉往两边散开,谁都不想被急马伤着,只有那无知而天真的孩童仍然站在街心痴痴数着马蹄。

    “一、二、三、四、五、六、七……”

    那八字还没出口便被人一把腾空抱到一旁,旁边一妇人脸吓得铁青,孩子却高兴得大叫,“我飞起来了!”

    那年轻公子把孩子还给那妇人,妇人接过孩子的那一刻顺势脱了他的裤子,咣咣咣咣咣在屁股上使劲拍了几下,那孩童被揍,放声大哭起来。

    这时,四匹高头大马呼啸而来,到了菜刀铺前仓促收缰、勒马止蹄,疼得马儿扬起前蹄长声嘶鸣,随即四个官兵打扮的汉子滚鞍下马,马靴踩在地上铿锵有力。

    他们走到那公子身前屈身作礼,“明王!”

    明王?菜刀铺的小贩这下瞠目结舌,什么?眼前这位公子就是明王?西平王的大公子拓跋德明?

    在这么千载难逢百年难一遇的重要时刻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呢?说什么呢?可刚要张嘴,却感觉有什么梗在喉咙了发不出声音!

    这时那四人中一个粗眉的连忙拱手道,“明王,西平王他回来了……”

    “父王回府了?”

    他点点头,“西平王他……”

    此人圆脸、高高的额头、精巧的耳朵,粗眉像两条弯弯黑黑的毛毛虫,刚好把眼窝子圈去一半,下巴却是小小的一团,几乎与下嘴唇挤在一起,但却不像粗鄙之人,反倒是一副憨厚老实的模样,可此时却是一脸沉重。

    从他们欲言又止的言语和欲露还遮的表情中,德明有种不好的预感,早已一个大步上前,认蹬翻身上马,边忙着吩咐那两个彪形大汉,“之前找的几个刀场工艺都不行,你派人到葭芦山附近的达玛刀场看看!”

    说完就匆匆策马离去,那两个随侍也上马紧追而去,疾风一过,报信人的嘴巴几乎都歪到了一边。

    德明一行人一路马不停蹄地回到西平府,短短的一会儿功夫却像过了大半天。此时府外煦煦春光,府内却像是有阴霾遮天。

    继迁躺在床上,气丝羸弱、眼眶发黑,几个王府御医在一旁,有的在诊治有的在叹气,其他人则站在三尺之外,神情担忧。就连一向沉静如水的张浦此刻也老泪纵横、泣不成声,泪水流过嘴角,湿漉漉的花白胡子显得苍凉而又无奈。

    床脚一盆血水中还有一支铁箭,德明不敢相信这场景,觉得是幻景,他揉了揉眼睛,再看,这不是梦。他大跨步到床边,嘴唇哆嗦,手足无措,看着当初声如洪钟,气壮山河的父亲如今奄奄一息,有一股莫名的寒流流遍全身,像氷霰一样冻住了他的血液。

    “父王!”

    可榻上的人一动不动。

    “父王!”他又唤了一声。

    还是没有一丝回应。

    “怎么回事?”他转过头故作镇定问及左右。

    “一路上都还好好的,今早在黄河边就昏死了过去。”

    德明看着一旁的未慕烈鹰,他拽着铁拳,情绪激动,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潘罗支这个阴险小人!我爹他也惨遭毒手……”

    德明立马明白了过来,张浦回府告诉过他去扬飞谷纳降一事,难道是途中发生了变故。

    “到底怎么回事?”德明问未慕烈鹰。

    “潘罗支写信给西平王,让西平王到扬飞谷受降,我们想他没胆兴风作浪,所以就去了,不料,潘罗支那厮却来阴的,席间暗中杀了假扮西平王的嵬名田都,西平王也被暗箭所伤……”

    德明凛眉,“你们......”

    这潘罗支可算得上是个继迁的崇拜者,连继迁最擅长的诈降也是学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趁席间推杯换盏之际差人暗放冷箭,假‘西平王’当场毙命,继迁在随从的拼死保护下才勉强逃出了扬飞谷,但是左眼中箭、血流不止,又一路颠簸劳顿,状况令人揪心。

    当下说再多也无济于事了,德明震惊叹息之余转过身看着继迁,似自言自语,“可是,以往父王身中三两箭都没事…”

    “西平王这次中的是毒箭!”御医叹道。

    “什么毒?”

    “是狼毒草!”御医有些无奈。

    “此毒可解?”

    “毒发早期或是毒浅或许能解,可是西平王中毒已深,恐怕…”

    看着德明渐渐暗淡的眼睛,御医不敢再说下去。

    “不可解也要解!”

    德明现在什么也听不进去,什么也不想听,可御医们那一双双无奈而又恐惧的眼睛,分明就已经告诉了他答案,德明摆摆手,沉声道,“你们先下去吧!”

    他们一听连忙收拾了药箱趁机离开。

    “是我的错!”

    张浦脸颊泪水未干,“我不该让他置身险地,我该劝住他的,我该劝住他!”

    德明望了他一眼,默默道,“这不怪你!”

    德明怎会责难他,一只鸟儿怎会故意砍掉自己栖息的树枝,一个人又怎能轻易割舍跟随多年的寄主?更何况,汴京的繁华都没有留住他,他当年还是毅然回到寒苦的塞北继续跟随继迁。

    有人曾向德明密报,说张浦被大宋策反,回来是想要谋害西平王。他以为无风不起浪,便把原话说给继迁听,哪知继迁听后却答了一句,‘是谁说的,把他舌头割了!’

    未慕烈鹰红着眼道,“要怪就怪那潘罗支,德明,这个仇一定要报!”

    “哥哥,你也累了,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那声音不喜不悲,不急不缓,却不自觉让人安宁。只见说话人挺着大肚,披着貂皮氅衣,镶着素银边,云鬓微微盘起,显得雍容华贵。她就是德明的王妃,未慕烈鹰的妹妹未慕霜敏,没想到未慕长雕当年刚逃出地巾泽时的戏语,却真的成真了。

    待霜敏送烈鹰出去,大家也尾随而出,只留下德明一人。

    他缓缓走到床边,闭眼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起伏不安的心,父亲一直以来都是他的勇气之源,谋略之师,如果没有他,自己就像一个不会走路也没人搀扶的婴孩,一个瘸腿却没有拐杖的废人。

    可他的这些恐惧只能藏在心里,怎能为外人所道。

    待他再睁眼时余光瞥见一个侍卫仍在左右伺候着,他漫不经心道,“你也下去吧!”

    那人咕哝着喉结吞咽着口水,刚要转身走忽又回转身,低头斜眼瞅着德明,一遇到他的目光就像受惊似的连忙把眼光收回,他想让德明看见他,又怕德明看见他。

    德明自小习武,又常年跟随继迁在外征战,自然警觉,他没有看他,却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他没有抬眼,只淡淡说道,“有话就说罢!”

    那人哆哆嗦嗦上前,“明、明王,属、属下知道西郊外鸣沙河畔有一个叫、叫七十的神医,擅、擅长解毒。”

    德明一惊,仿佛乌云密布的天空突然透出一道阳光,想都未想便道,“还不快去请!”

    “是、是!”

    他一下不知所措,嘟嘟嘟嘟跑了出去,又嘟嘟嘟跑了进来,“明王…”

    德明不想听他唠叨,吩咐门口的侍卫道,“禹子,你带上几人随他速去!”

    “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