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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5 甘州会

    凉州这边天翻地覆,西蕃各部如鸟兽散,大宋那边也无任何风吹草动,司铎督不能坐以待毙,他得尽快找人联盟,尽管打心里他不愿与药罗葛为伍,但是眼下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

    无法,他只好硬着头皮西走甘州以求结盟共同对付弥雅。

    过了乌鞘岭,就是河西走廊了。

    也不知周穆王八骏游西域登上昆仑的故事是不是传说,后人只知道当年张骞出使西域诸国,历尽九死一生才打通了这条河西走廊。可后来又一度遭战乱阻截,直到汉光武帝定都洛阳后派班超再次出使西域,河西走廊才由此变成了西域商人的天堂。

    这些往返河西走廊的商人,他们或用骆驼或用马匹,拉着重重的货物穿梭在这条长廊,都希望这漫长而艰辛的旅途能换回称心如意的商品,用自己前半生的奔波来换取家人下半生的安宁平和。

    当然,也有一些人,永远留在了这条‘朝圣’的路上。

    越往西,就是茫茫的戈壁和雄浑的大漠,天地之间一片昏黄,白色和黄色的风沙漫天飞舞,刮在脸上比刀子还难受。

    不久后,一片河谷出现在眼前,就好像荒芜尽头出现了繁华,孤独尽后布满了鲜花,他们几乎欢呼雀跃起来,因为这便是那大漠戈壁上的绿洲----甘州!

    进了甘州地界,一路沃野田畴,盛夏的丰盛好似特别眷顾这片土地,绿油油的稻田袭来阵阵花香。

    牧民们也没落下一天,他们赶着牛羊回圈,他们烧着牛粪和羊粪,然后把烟雾四下散开,对着远处的祁连雪山叨念着什么。

    “你看,你看!”何昔激动地拍着管子芹。

    “念经有什么好看的!”

    “不是,你看啊!”

    “看什么呀!”

    管子芹不耐烦地随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女子正在原野上跳舞,他只看了一眼,眼睛就再也移不开了。

    她光着脚,一袭宝蓝色的纱衣轻盈缥缈,像原野里的仙女。那俏皮的眼神,灵动的舞姿,仿佛荒漠里的精灵。

    她忘我地沉浸在这方天地,仿佛田野里的稻花在跟她呼应,不远处的松林也跟她同频。仿佛这舞蹈,已经融入她的血液,她的骨髓里;仿佛舞蹈带给她的是燃烧的火焰,是生命的活力,可以温暖祁连山巅的白雪,也可以走进陌生人的心灵。

    他们看得呆了,那女子又转了几圈,不经意间才发现这几个目光灼灼的陌生男子,只见他们坐在马上,身后还跟着一群壮汉。她目光微微一闪,脚下的舞步也停了下来。

    他们被她的美目深深地吸引着,拉扯着,仿佛在欣赏那金秋湖面的微波,那祁连山下的清泉。等他们从如梦如幻的场景中回过神来,哪里还有她的身影?

    他们都不发一言,默默地继续前往甘州城,他们不敢相信刚才那一幕,觉得一定是幻觉,那女子不是仙女就是女鬼。

    “咦,有一只鞋!”

    一人突然高声叫道,话音落时他已经翻身下了马。

    “一定是刚才那个女人的!”

    “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难道你还想去找她,还给她?”

    “我倒想,可是到哪里去找?”

    “你问我我问谁?”

    “那这鞋子.....”

    “扔了吧,鞋、鞋,邪门儿的邪!”

    “你们嘀咕什么呢,快走!”

    “来了来了!”

    等他们面前出现高高的城墙之时,他们知道,是到甘州城了。

    甘州城的宫殿,函蓝四壁,像是宝石攒成的。

    回鹘可汗药罗葛就住在那椭圆的角楼里,那是一个两层的八角楼。此时药罗葛正全身耷拉舒服地躺在羊绒靠椅上,他穿着皂色圆领的龙纹锦袍,腰间系着蹀躞带,也就三十来岁的年纪。

    “可汗!”

    报信人舌如炒豌豆,“凉州六谷部首领司铎督派人送来信函,带了一批人马物件,在殿外候着呢!”

    药罗葛缓缓接过侍卫手中的信,半睁半闭地看着,突然眼睛睁得老大,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恨恨地把信扔到地上。

    “这个司铎督,竟然要求我把妹妹玉络许配给他!他是个什么小喽啰?”

    “可汗,他就是前六谷部首领潘罗支的弟弟,潘罗支死后,他做了六谷部首领,却被拓跋德明逼得走投无路,这下寻求结盟来了!”

    “拓跋德明着实可恨!”

    药罗葛咬牙道,那凉州城离他甘州城不过五百里,可离拓跋德明的灵州城却有近千里,他怎甘心眼皮底下的肥肉让别人吃了去。

    这时,他身旁一人突然道,“可汗,这司铎督如今不过是个失势贼寇,名不正言不顺,竟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攀亲攀到我们头上了。”

    他戴着尖顶高冠,穿着大褶衣,腰间束着帛带,想必也是贵族子弟。

    药罗葛沉默了半晌,又挥了挥手,“先见见信使再说!”

    潘罗支作为六谷部的首领,药罗葛倒也听说过,只不过一直未放在心上,也谈不上对他多加留意,更谈不上有丝毫交情。他杀了拓跋继迁,药罗葛倒是对他有过三分佩服,之前自己还趁他兵逼贺兰山的时候,派兵到夏州抢了不少东西。可是不曾想,潘罗支却又这么快死在拓跋德明的手里。

    不过,这六谷部就算再怎么不争气,也算是弥雅人的死对头,而他与弥雅也势不两立。

    堂内的侍卫听到可汗的号令后连忙大喝一声,“宣六谷部信使入内!”

    那声音就像是滚落的铜珠,又像巨浪,穿透大殿,传到殿外。

    六谷部的信使个子不高,他穿氆氇彩虹条纹上衣,踏着阔步,刚到门口就被拦了下来。

    “请脱去毡帽!”

    在甘州回鹘,见可汗,要去帽被发而入以为礼。

    信使无奈,入乡随俗了吧,乖乖脱去毡帽,递给他们,却见那人转身把帽子交给了旁边一个着青衣梳高髻的妇人。那妇人桃脸高鼻,可给人印象最深的还是那双眼睛,那如蝶翼的睫毛加上如黑葡萄般的瞳仁,真是太美了。

    信使进了大殿,开门见山道,“尊敬的可汗,凉州和甘州都被祁连山牵到了一起,我们司铎督大王久慕公主芳容,特派我管子芹带重礼前来,望能缔结秦晋之盟!”

    药罗葛一言不发,只是微眯着眼看着他。

    “可汗,我们大王还特意准备了薄礼,聊表心意!”

    那药罗葛仍是一言不发,只是微微点头,他身边那人倒开口了,“宣吧!”

    不多时,只见一行人抬了好多礼箱进得殿来。

    信使兴高采烈地让人一箱箱开启,药罗葛对信使没在意,眼神倒是定定落在了那些礼箱上,第一箱打开了,信使满脸自豪地介绍道,“可汗,这是我们吐蕃的青稞酒,绵密甘甜,醇香爽口!”

    第二箱开了,信使仍旧满面春光,“可汗,这是我们吐蕃的酥油,还有奶醍醐!可香得很啦!”

    就这样一箱箱开了下去,直到最后一箱,药罗葛的眼神从光亮到灰暗,从希望变成了失望。

    “可汗,这是我们吐蕃的药膏,集合一百零八味药材熬制而成,可治百病!”

    管子芹解说完毕,见药罗葛一脸不屑一顾的神情,他也不傻,知道他不满意,连忙打圆场,“可汗,我们大王还献上了牦牛百头,凉州马五十匹,如今正在城外候着呢!”

    都说‘凉州大马天下绕,买马必买凉州马’,凉州马可是兵家必夺的奇品,可是,这区区五十匹......

    “我们司铎督大王…”

    可他还未来得及做大篇幅的慷慨陈词,药罗葛就劈头盖脸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我们回鹘的公主只嫁回鹘人,不跟外藩联姻,还望告知你们大王。”

    推托之词,也就不管是不是真有其事了。

    “可汗,河湟一带东接陇右直达关中,南通巴蜀,北濒河西走廊可达西域,西面是茫茫草原,幅员辽阔物产丰饶,我们大王…”

    “河湟吐蕃我只听说过邈川城的温逋奇,你们六谷部的潘罗支我倒是听过,不过听说他被拓跋德明用计杀了,凉州城也丢了,你们拿什么与我结盟?”

    “结盟是为了共同目的而立誓缔约,拓跋德明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你不要多费唇舌了。”

    药罗葛实在没有闲情听他在这里夸夸其谈,吐蕃王朝已经结束多年了,如今只不过是盛筵后的残羹冷炙,又怎敢来高攀我们甘州回鹘?而且如今河湟各方势力分散,如一盘散沙,他们竟然敢吹嘘自己统治了整个河湟,真是恬不知耻。最重要的是,向我堂堂的回鹘公主请婚,彩礼竟然如此不堪入目,实在是乡巴佬不懂排场为何物。

    看那信使一脸不甘的样子,药罗葛道,“你们若想加入我甘州回鹘共同与弥雅为敌,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管子芹捏了一把汗,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却听殿外有人喊道,“可汗!”

    “讲!”药罗葛没好气。

    “可汗,拉姆他们回来啦!随行回来的还有大宋使节,此刻就在宫外!”

    咚!只见药罗葛突然从座上腾地起身,喜笑颜开,“哎呀!快请!快请!”

    甘州回鹘就守着甘州和肃州两座城,四周有吐蕃、弥雅、契丹、还有高昌回鹘。药罗葛也还算聪明,知道自己是鹰狼争夺之食,所以继续臣服于远在千里之外的大宋,有了大宋这个大哥罩着,他在河西也多了几分底气。

    不仅如此,他每年都会定期派送使节向宋庭纳贡,与其说是纳贡,不如说是纳赠。只要他们在大宋皇宫大殿重重磕几个响头,表示卑微的臣服之意,大宋皇帝一高兴,往往赏赐的比他们供奉的多得多。这不,皇帝又赏赐了一大堆,还派杨知进大人护送回鹘供奉使节回甘州。

    杨知进这一路来可谓吃尽了苦头,又是拉肚子又是长风疹,可到了甘州大殿仍不失大国使节风采。

    他从身后旌节官的礼盘上拿过圣旨,从容大方朗声读道,“大宋皇帝,特赐甘州回鹘忠顺保德可汗药罗葛,黄金三百两,白银三千两,绸缎千匹,官窑......”

    管子芹一听,只觉得他们的那些牛羊青稞,相比大宋所赠之物,真是寒酸得要命。

    药罗葛接过圣旨,学着汉礼拱手问好,“哎呀,杨大人一到,我们甘州城都亮堂了,这一路鞍马劳顿,快请后殿稍作小憩,我这就设宴为大人接风洗尘!”

    药罗葛护送那大宋使节离开了大殿,把他们晾在一边。他们虽碰了一鼻子灰,也无可奈何。

    这时,其中一个抬箱的伙计突然扔掉手中的抬杆,快步出了大殿,那身影竟有隐藏不住的威风。

    另外几人见状像蜜蜂追逐花蜜一样跟了出去,一路无语,到了宫殿外,有人才忍不住开口了,“大王!药罗葛那老头太不识相了,你不要生气!”

    “他怎么不识相了,你看他对大宋的使节,不是彬彬有礼的吗?”

    司铎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情绪。他装作抬箱的伙计,就是想探知药罗葛的真实意图,没想到却被如此羞辱。

    管子芹气得发抖,“药罗葛狗眼看人低,大宋富得流油,给他的不过是九牛一毛,而以我们现在的处境,几乎是倾囊而出.......”

    其他几人给了他几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多言,管子芹只好一脸悻悻地闭嘴。

    何昔问道,“大王,我们这下怎么办?”

    “回西凉!”司铎督漠漠地答道。

    “回西凉?”

    管子芹瞪大了眼睛,回西凉?结盟也没结成,这时候回去能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