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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7 回鹘女

    司铎督他们继续往东,忽闻一阵阵笛管弦琴之音传来。

    只见街旁都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乐器。

    为了吸引顾客,店主们根据不同的乐器,配备了不同的花做装饰陪衬,譬如那木筝旁放的是猩红端庄的佛桑花,琵琶旁放的是团团簇簇舒展笑脸的紫藤罗。

    有的店主干脆自己弹拨起来,不用‘色’诱人,而用‘声’夺人。

    只见一个遍身罗绮的老头走到摊前,微眯着眼,瞅了瞅。

    “塔嘎,琴要吗?”

    那老者捋了捋胡子,“弹一段来听!”

    那神态那语气好似不信那琴可以弹出曲子,或是怀疑它的音色不甚美丽。

    摊主默不作声,理了理弦,调了调音,微闭着眼弹了一段,他面上的肌肉微微抖动着,眼角和唇角也好似正在享受着乐曲,或拧或舒,或凸或陷。

    一曲终了,他睁开眼来,只见那老者略带思肘地点点头,“不错不错!”

    说着双手背在身后,踱步走了!

    那摊主惊诧得讷然无语,默默地放下了怀中的乐器。

    “大王,你怎么了?”

    管子芹见司铎督突然像被雷电击中了一般,愣在原地。

    顺着司铎督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个女子正站在一个老妪的摊前挑选琵琶,她膏鼻脂唇,有一双漂亮的眼睛,浓密而卷翘的睫毛像蝴蝶的羽翼,白皙的皮肤光亮照人。管子芹也不再多说,人皆有爱美之心,是男人都会情不自禁被她吸引。

    司铎督不知不觉走向那摊前,只见她不时撩拨着琴弦,又抚摸着那琵琶身上的雕纹,“噫!这把我喜欢!婆婆,多少钱?”

    “五十个铜钱!”

    “好的,我买下了!”

    说着就往腰间的荷包里掏钱。

    “这琵琶弦断了!”

    听到这声音,那女子一惊,抬头却见一个英俊却忧郁的男子正俯身盯着她,那双眼睛好像在哪里见过,她调皮地笑了笑,“我知道,可是我喜欢!”

    “断了弦的琵琶怎么弹?”

    她瞟了他一眼,双手交叉在胸前,饶有兴致地望着他,“哈哈,你真逗,断了弦,我接上新的弦不就能弹了吗?”

    见司铎督无语凝噎,她搞怪地对着他眨了眨眼,“难道仅仅因为旧弦断了,便以为这琴也没用了?再说了,有一种无弦胜有弦的乐器,谁都知道怎么弹,只是琴艺有高下罢了!”

    司铎督不知怎么回应,在旁一直不说话的老妪忽然帮腔道,“年轻人,你可不要小看这把琵琶,这可是当年细君公主远嫁乌孙的途中做的直颈琵琶!”

    “公主的琵琶?”那女子惊诧道,“那我就更要买了!”

    司铎督想提醒她不要被骗了,公主的琵琶怎会出现在闹市?再说,那细君公主是一千多年前的人,这千年的老琵琶岂能让人信服?内心千言万语,可被她目光一触就全无说辞了。

    只见她把铜钱递给了老婆婆,愉快地哼着歌儿走了,司铎督像着了魂般跟了上去。

    “大、大王!”

    管子芹要说什么,可看他那专注的样子,哪里还听得进去。他突然觉得这样也不坏,至少他暂时忘了自己部族被灭,无家可归,又被回鹘王药罗葛奚落这许多忧伤的事,他们也免了承受他的冷漠暴力。

    走了没多远,那女子好像发现司铎督还跟在后面,她脚下一踏,扭头看着他,满脸不高兴地问,“你跟着我干嘛?”

    司铎督只是盯着她,不答话,她也随着他的目光打量了一番自己,什么都没有啊,他看什么呢,莫非?

    “莫非,你也想要这把琵琶?”

    岂不是,他刚才就是极力阻止她买琵琶来着。

    他摇摇头。

    不是为了琵琶?

    “那你跟着我干嘛?”她转过身去。

    “我只是想问……”话到嘴边,却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酸涩难耐。

    “问什么?”

    “无弦的乐器怎么弹?”

    她转过身看着他,见他神色肃然,扑哧一笑,“你还真是个呆子!”

    可他愣愣地站在原地,像是在等待她的回答。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我就告诉你吧!每个人都有一根弦,而且生来就知道怎么弹,忧伤的曲子,快乐的曲子,都是信手拈来!知道了吗?”

    司铎督摇摇头。

    她双唇一抿,嘟嘴道,“师傅带进门,修行靠个人,我能说的就只有这么多了,剩下的就你自己悟吧!我师傅说的,在你没有悟到之前,讲再多也用处不大,在你悟到之后呢,你瞬间就懂了,也不需要别人再讲了!”

    说完,她下巴一扬,哼着歌儿走了。

    司铎督这次没有追上去,而是像游魂一样到了东门。

    “大王!”

    原来,除了管子芹他们,还有一队随行的手下都在甘州城外备马候着。

    司铎督再次回头望了一眼那甘州城,像是怀着希望来,背着失望去,可他失望的并不是联姻结盟不成,而是……

    算了,过去和未来的都不可控,唯有当下,才是......

    这时,只见管子芹把剑放在地上,向东旋转剑柄,往西点燃了火石,又往北扔了一掊土,最后往南吐了口唾沫,这是他们吐蕃六谷部特有的小仪式,寓意返行顺利!

    司铎督飞身上马,率先扬鞭而去,管子芹他们也随即跟了上去。

    他们一路策马经过城外的田陌间,只见农人们都在田间热火朝天地忙碌着。有的正在取水灌溉,有的在青绿的稻田里薅草,除了一般的水草,他们主要会清理一种长得极为像稻禾的植物---稗子。

    稗草和稻禾长得几乎一模一样,都是尖尖细长略带毛刺的叶子,长长细细中空的杆儿,就连结出的种子都跟稻米有些相似,只是口感粗糙难以下咽。稗草就像是稻禾的姐妹,可比较心厚霸道,生命力也很旺盛,只要给它机会,它能猛长蔓延霸占整片稻田。

    如今有的地方人们也会种稗子,它虽然口感不好,但产量高,而且不需要怎么打理就有收成。不过,像甘州这么富庶的地方,他们是不稀罕这些稗子的。

    经过了那些水田又走了几里地,只见道路两旁有一片高地,这里也有成片开垦过的良田。与稻田不同,这里种的是早麦,如今已经金澄澄的压弯了腰。

    这里也是一阵汗水袭来的喧闹,只见有人躬身用镰刀割着麦杆,有的忙着脱粒,有的用木杈把脱粒后的秸秆堆了起来,甚至连孩子们都加入了这场充满收获喜悦的劳动中,这不,一个男孩子就正在旁边摇筒分粒,有几只鸟儿就站在那风筒上,啄着麦粒,好似完全不怕生。

    “咦,这不是那个摔死老鹰的小孩吗?”何昔突然道。

    那孩子好像也看到了他们,可是没有丝毫惊诧,好似他小小的身体里住着一个苍老的灵魂。这种幼老的矛盾,就像今早他的举动,他明明是为了救那只鹰,可他却亲手杀了那只鹰。

    小孩子也可以杀戮,世上的所有人都有杀戮的能力,可是做不做在于自己的选择。很多人还会为杀戮找借口说身不由己,什么身不由己,做决定的还是自己。

    突然,远远只见一人骑马朝他们这边飞奔而来,那人着白衣,像一只白蝴蝶,轻盈美丽!

    司铎督定睛一看,嘴唇不自觉嗫嚅着,内心更是汹涌澎湃,冰冷的血液好像顿时被煮沸快要炸开似的,是她,就是她!

    她在离他们三丈之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还是那么骄傲快乐地扬起下巴,“喂,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司铎督盯着她,点点头,就像他们已是认识了好久好久的朋友。

    她扭头望着不远处的山峦,恬然而又慕然,仿佛那是她崇拜的长者一样。

    “我们祁连雪山,一共有五座雪峰,每座雪峰上面都有珍宝,第一座雪峰上面铺满了雪白雪白的盐,第二座雪峰上面满是金子,第三座雪峰上藏的是佛教宝典,第四座雪峰上是盔甲和武器,第五座雪峰上是谷物和草药。如果是你,你选哪个?”

    司铎督只是盯着她,不说话。

    “你看我干嘛,你说啊,选哪个?”她催促道。

    司铎督极力平复着狂跳的心,这才吐出三个字,“第四座!”

    她点点头,又歪着脑袋,垂着头,好像并不满意他的回答,接着又驱马靠前来,从马鞍上解下一个长长的包裹,“这个,送给你!”

    司铎督接过来,却见是那把断弦的琵琶。

    见他既是疑惑又是欣喜,她莞尔一笑,“我觉得它太适合你啦,它的弦断了,你呢?心事重重,像心弦断了!”

    心弦?她之前说的那每个人都有的,而且生来就知道怎么弹,可以弹出忧伤与快乐的,原来是心弦!

    他看着她的眼睛,好似那眼睛不再只有美丽,而是装满了聪慧。

    “不过呢,人在失落的时候就应该像这断了弦的琵琶一样沉默不语,这样才能汲取力量重新成为自己,你说是吧?”

    司铎督的心又是一颤,有的人不需要认识你很久,可是她就是有那么一种魔力,看透你,还给你指引。

    她把马鞭卷起来,又放开,卷起来又放开,几番重复之后又勾了一撮头发放在嘴里咬了起来,突然,她似不经意地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凉州!”

    “凉州?不远嘛!”

    此时夕阳洒在她的头发上,像镀了一层金光,她突然转头,淡淡地说,“不过我希望你不要选第四座雪峰,因为就算你得了盔甲和武器,那也是冰冷的东西,争斗到最后也将一无所有。要是我,我会选第五座,因为谷物能解决人的饥寒,草药能解决人的病痛。”

    说完灿然一笑,忽地调转马头,把它对着夕阳的方向扬鞭而去。

    再一次,她又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大王!”

    管子芹驱马上前略带恭维地道,“这个回鹘女子肯定是看上你了!”

    司铎督瞪了他一眼,他识趣地闭嘴退后。

    司铎督也望了望那连绵起伏的祁连山,只见祁连山的阳坡上长着四季常青的松柏,它们像士兵一样守护着雪山,而她的身影就像那终年不化的雪峰一样,清冷而又美丽,让人移不开眼。

    可他怕的是,生了爱,却无法守护爱。

    司铎督停驻了良久良久,想着辗转甘州,却空手而归,难免怅然若失。

    可这只是一段旅程而已,而多少人的整个人生,都是抱着希冀上路挽着落寞而归。到后来才明白,梦想和憧憬不能倚靠,结果和获得不能长久,惟有一路的经历,才是你的。

    突然,司铎督催马开拔往右边的岔路驰去,管子芹大喊,“大王!回凉州走这边!”

    “我们去河湟!”

    “去河湟?”

    管子芹自言自语着,扬鞭策马跟了上去,暮色中传来他们愈来愈远的对话。

    “大王,我们去河湟哪里?”

    “邈川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