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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5 霜风劲

    “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个夜哭郎,过往行人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

    “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个夜哭郎,过往行人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

    一大早,不知哪里传来奇怪的歌声。

    “不好了,不好了,边关出事了!”

    只见东巷口蹒跚着走过来一个老头子,他浑身颤颤巍巍的,见到龚妈妈才停了下来,“龚家妹子,要打仗了,要打仗了!”

    “陈老头,这种事可不能乱说!”

    “是真的,如今秦州边关关系紧张,据说李立遵势力大增,已有三万之众,随时有可能引起战乱。”

    这秦州一向动乱不堪。几年前,恰逢秦州知州李浚暴卒,官家震惊之余,认为秦州是边塞要地,应该马上找合适人选去镇守。老将马知节极力推荐张佶,官家采纳了马知节的意见,改任张佶为左骐骥使,任秦州知州。

    以张佶多年在边疆,他对待番邦的态度一直强硬,手段辛辣。他一到任就在秦、渭州一带蕃人的居住地开办采木场,家园被破坏,蕃人不得已纷纷移帐迁走,可他不但不给蕃人相应的抚恤,反而变本加厉,不断扩大采木场,就连蕃人要采木都会被关押。

    其实,早在太祖时就有边将强取盗伐吐蕃部族在秦、渭一带的山林,太祖也多次下令制止,但是始终没有彻底解决,此次张佶一来,反而变本加厉,使秦、渭一带的蕃部走投无路,最终组织起来反抗。哪知道张佶也不是好惹的,他首当其冲,亲自帅兵射杀蕃部酋长,蕃部败走,纷纷投入宗哥城的李立遵帐下。

    张佶身边的谋士说,如今秦、渭一带,乃至环、延一带主要的威胁就是党项和吐蕃。只要处理好他们二者的关系,这边疆可保太平。得民心者得天下,要想边关平稳,也得得民心。谋士建议张佶和宗哥城的李立遵搞好关系,来遏制平夏地区的党项人,可张佶不听。

    双方关系愈演愈烈,就如这突如其来的霜风,令人惊悸,眼看大战在即,据说官家在长春殿召见李迪,让李迪去知永兴军,加强防守。

    秦州城这边可是骚动不小。

    要打仗了,人们除了恐慌就是惊慌,原本安稳得有些烦腻的日子突然变成一种奢求了。

    “真、真的要打仗了?陈老头,你不要骗我!”龚妈妈有些激动。

    “骗你做啥?”他牙齿还有稀稀疏疏两三颗,说话有些漏风,“听说吐蕃十万大军向秦州城来,已经拿下毕利城了!我这个糟老头子是没用了,你们赶快走!离开秦州城。”

    “可是,我们在这儿生活了一辈子,能去哪儿啊!”

    “去哪儿都行,你不为自己想,也为小孟想想,大孟是守城的自然与秦州城共存亡,中孟腿瘸倒也无妨,可小孟……你们家小孟愿不愿不参军啦?要是不愿意,就赶快走!现在城里到处都在抓壮丁,不然被抓了去打仗,到时后悔都来不及了!”

    “是啊,谁愿意自己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孩子上战场送死?”

    “可是,他们能去哪儿?”龚妈妈干着急。

    “当然是找个地方去躲起来了。”

    “这、这躲到哪儿去啊?”

    眼看狭窄的巷子里瞬间涌出来很多人,龚妈妈逆着人群回到家,一阵疾呼,“小孟!小孟!”

    小孟从楼上下来,只见他腰间挎着一柄长剑,神色凛然。

    “你等等!”龚妈妈连忙回屋给他收拾了一个包袱,塞到他怀里,急忙催促道,“把这些带上!”

    小孟打开包袱,见是几件衣服,还有一些银两,不解道,“我带这些干嘛?”

    “你路上得吃喝吧!”

    “他们就驻扎在西城外,再说,军中有吃有喝,我拿这些干嘛?”

    “军中?”龚妈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去军中干嘛?”

    “参军啊!”

    “你要去参军?”

    “对啊!”

    “你又不会打仗,你去参军能干嘛?”

    “谁生来就会打仗!我可以学啊!”

    “打仗可不是好玩的,你、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龚妈妈带着哭腔。

    “你放心,我不会死了,要死也和吐蕃人一起死!”

    “不行,你不能去参军!你赶快离开秦州城!”

    “我不走,吐蕃军就要来了,我们走了,难道把秦州城拱手相让吗!”小孟拍着她的肩,“妈妈你放心,我们会打败吐蕃军的,不让他们进秦州城!”

    龚妈妈红着眼眶,嘴唇哆嗦着,“小孟!”

    “小孟!”

    龚妈妈想劝说却无词,只能一声声的呼唤着,仿佛想把他牵引住。

    “我跟你一起去!”

    说话的是蔡仲回,小孟看着他,噗嗤一笑,“你?一介书生,还是算了吧!”

    小孟语气仍是一如既往地戏谑,蔡仲回顿感被羞辱,“你看不起我?”

    “不是我看不起你,而是你擅长的是拿笔杆子而不是刀剑!你寒窗苦读二十年,到头来因为一时冲动而丧命,这不是对你这二十几年努力的亵渎么!再说了,这天下想要真正的太平,得从更多人拒绝上阵打仗开始!”

    “那你为何又不拒绝?”

    “现在敌军都到门口了,不得先把他们赶回去?”

    “你这是诡辩!”

    “不管是不是诡辩,我有个不情之请,麻烦你帮我照顾我妈妈!”

    小孟说着微微一笑,背影在龚妈妈的泪水中渐渐模糊,渐渐消失,只剩下蔡仲回呆呆地愣在原地。

    “哎呀!累死我了!”这时,只见中孟一撅一拐的进来,他后面还跟了一个男子。

    龚妈妈泪水仍挂在脸上,“中孟!中孟!你怎么不往城外跑,倒是跑家里来了?”

    “满大街都是人,恐怕是到了城门口也出不去。”

    龚妈妈泣不成声,说话也有些结巴,“你说,这要、要打、打仗怎么不到吐蕃的地界上打,非得到我们秦州打!”

    “妈妈别哭了,小孟呢?”

    龚妈妈擦擦眼泪,“小孟出城参军去了!”

    中孟点点头,“你还是想个办法让碎玉躲一躲吧!”

    龚妈妈瞄了一眼他口中的碎玉,“我有什么办法!”

    “那怎么办啊?”

    “龚妹子,你听说古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故事吗?”刚才那老头突然道,“说是古时候有一个人失了一匹马,非常伤心,哪知半个月后,那匹走失的马带回来一群骏马,他高兴得不得了,哪知,过了几天他儿子骑着马却摔断了腿,那人悔恨不已,可正当这时,朝廷招兵,他的儿子因为残疾结果免于充军,其他人的孩子都上了战场,大多尸骨无存,那人虽然只有个瘸儿子,但是却一直陪在他身边。这福与祸,又怎么说得清呢?”

    龚妈妈擦了擦眼泪,点点头,进了屋,“孟儿,把门闩上!”

    中孟不知龚妈妈何意,龚妈妈转身问他,“他可愿意参军?”

    中孟使劲摇头,“当然不愿意了,那可是去送死呀!我们不要分开的!妈妈,你也知道我时日不多了!”

    忽又听到外面有人拥嚷,碎玉吓得魂出了窍,“中孟、中孟、你找个地方让我躲一下,求你了!!”

    龚妈妈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对中孟说,“我想过了,现如今就只有一个办法了,只是不知道他吃不吃得了这苦?”

    越来越近,好像有一群人过来了,靴子登得吱吱作响,碎玉几乎要瘫软在地,“我什么苦都能吃,还能有什么比丢了性命还苦的……”

    龚妈妈混浊的眼突然光亮,一把把碎玉拉到厨房,一面在墙角抓了一把蜘蛛粘网,把他手摁在菜板上,拿起菜刀就要砍,石灰牙的中孟大惊,“妈妈,你这是要做什么?”

    “你们要是下半辈子想平安过日子,就住口!”

    说着把灶头上一个脏兮兮的破布往碎玉口里一塞,中孟紧紧握着碎玉的另一只手,碎玉惊愕地哭喊,“我不要,我不要……”

    无奈这声音出奇地高亢,外面的人闻声就来敲门,龚妈妈死盯着碎玉,“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连我这老婆子都知道的道理你不会不明白?”碎玉惊惧得咬牙闭上了眼,这十指连心,痛得碎玉几乎晕厥。

    龚妈妈利索地把刚才摘的蜘蛛网蒙在他血淋淋而单调的手掌上,又将他嘴里的擦布包扎在手上,随即把切下来的手指扔进了灶灰里,故作镇定去开了门。

    “哎哟,官爷,你看老婆子这耳朵不好使多误事,让你在外面喝了这么半晌冷风!”

    那带头的一脸不屑,“少废话,大白天的门关得这么紧?”

    龚妈妈故作尴尬,把孟儿拉到跟前,“这不是闺女有喜了,不能吹风。”

    “你们家有三个男丁,一个已在籍,还有两个呢?”

    突然,他们看到了一旁的蔡仲回,“这个是?”

    大宋初立至今,官府每隔一段时日就会做人口登记,哪家有男有女有多少人都大概有个颠颠儿。今年招兵都是军营里小校亲自来招,招到了就归个人麾下,不再像往常招齐了统一分配,所以一个个特别卖力。

    “官爷你不要抓他,他不是我孩子,也不是秦州人!他是路过的!”

    “路过的?那他是不是大宋的?啊?”

    龚妈妈被吓得后退了两步,那领头的自顾道,“秦州城地处边关,关系着整个大宋的安危,只要是大宋的子民,都有义务上阵杀敌!”

    这时,中孟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那带头的看了一眼,“还有一个呢?”

    “小孟他出城参军了!”

    领头的不信,嘴一嘟,“搜!”

    不多时,那几个士兵就从里屋把碎玉找了出来,只见他手上鲜血涔涔。

    这时,一个小兵对那个领头的道,“我看那小子手上的血还是红色的,你说,他会不会是......”

    领头的挥手示意他不要再说,自己却问道,“你该不会是为了逃兵役故意自残的吧!”

    “怎么会呢!他想吃煎饼,磨面的时候冒冒失失的让碾子碾碎了,这才会来包扎。”龚妈妈连忙解释。

    “最好不是!不是我说你们,就靠你们这点觉悟,我们大宋何时能雄霸天下,何时能把燕云十六州从契丹的手上夺回来!啊?就连那小小的党项,人家每个成年男子都是闲时放牧战时皆兵,就连七八岁的孩童都抢着上战场,我们呢?就因为我们大宋人多,不用人人参军,大家就得过且过完全失了血性!现在秦州城人人自危,好像那吐蕃人有多厉害,好像上战场就是送死!我们不是送死,我们是去杀敌的!不要未战先败!”

    等到这出戏在众人的屏息声中散场,蔡仲回被带走了,中孟因是蹶子,他的朋友碎玉因为断手了而没有充军。

    由于朝廷这次‘招兵’可以说是顺雷不及掩耳之势,阵容也庞大,与他们同行的有许多从南方调过来的步兵,他们对北方的恶劣气候难以适应,已经是叫苦不迭。有的人胆小,从没离过家,一看那官兵舞刀弄枪也是吓得不行,又听说他们要去打西蕃蛮子,直吓得尿裤子,又是哭又是闹。

    那些官兵甚是厌烦,通常就是给他们一顿皮鞭吃肉,又不禁嘲笑这群没见过世面的乡农。他嘴角有一颗大黑痣,眉毛左边明显比右边短了一截,“你这喉咙现在喊破了也没用,喊成了破锅锣也没用,还是省省吧,等到了战场上,摇旗呐喊,越大声越好!冲啊,杀啊!”

    看他张牙舞爪,有的人吓得躲到蔡仲回身后,那人更来劲了,突然屋外一人尿急,提紧裤子抓着那话儿把刀往地上一扔便夹着腿舒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