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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8 送信人

    赏样单和厮顿连夜来到了李立遵的大帐。

    他们俩分别掌管着两个部落,也是李立遵的心腹。赏样单肥头大耳的,穿着吐蕃特有的氆氇,束着毛带,毛带上挂着银铜等饰品;而那厮顿则高高瘦瘦的,身着丝织品,戴着金银饰。

    “论逋!”

    “你们来了,快坐!”李立遵大喜过望,连忙支开众人,只留下二人。

    桌上早按李立遵的吩咐摆满了各种吃食,奶酪、肉羹、牛羊肉以及美酒。

    “论逋,这么晚了,有什么要事?”

    “不是要事,是大事!”

    赏样单和厮顿相互对望一眼,“什么大事?”

    “秦州的事你们听说了吗?”

    赏样单道,“听说宋庭把张佶撤了职,派了渭州知州曹玮来任秦州知州。”

    李立遵点点头,“大宋皇帝这是信不过我,派个老奸巨猾的跟我斗!”

    “论逋,我看那曹玮不像张佶那样,他一来不仅废除了张佶在任时的暴政,而且还开始修城筑寨,秦州百姓都夸他呢。”厮顿一直不说话,这下一开口,却是反驳李立遵的。

    “论逋,我看他是以此收买人心,他要是真好,那为什么没有把之前张佶扣押的兄弟放回来!”赏样单倒是对曹玮没什么好印象。

    李立遵不置可否,又问道,“凉州的事你们听说了吗?”

    “夜落仡从弥雅手中夺取了凉州!”这次却是厮顿回答的。

    赏样单道,“夜落仡那老头还真是誓不罢休,跟弥雅人杠上了!”

    李立遵起身,来回踱了几步,忽然俯身在他们中间,“你们也跟了我这么多年了,应该知道我的秉性,就连夜落仡那个老鳖都把凉州拿下了,我李立遵在秦州与大宋周旋多年,得到了什么?”

    赏样单眼睛一溜,接道,“大宋不过当我们吐蕃是颗棋子,是牵制弥雅的工具,他们才不会关心我们的死活!那秦州大片的林地他们宁愿荒着也不让我们动分毫!着实让人气恼!”

    厮顿却有不同意见,“就算大宋有意让我们与弥雅互相牵制,可他们年年对我们封赏有佳,而且我们也没有和弥雅动兵!”

    “封赏?那弥雅人夺了大宋多少座城池,如今假装臣服,大宋不是照样封赏?我们就是太老实了,不敢越雷池半步,就不会有半点好处!”

    厮顿道,“弥雅还有契丹撑腰,所以大宋为了防止弥雅倒向契丹必须加以笼络,而我们与契丹之间还隔了一个弥雅,如果一旦与大宋撕破脸皮,面临的就是灭顶之灾!”

    “什么灭顶之灾,那都是你自己吓自己!”

    “你!”

    “你们不要吵了!”一直在旁听他们理论的李立遵突然道,“大宋虽然有几十万兵力,可是大多数用于防止西北面的契丹还有北面的弥雅,至于南面的交趾和真腊,西面的我们,他们只是象征性的派兵把守,我让人打听过了,大宋在秦州的驻兵不到一万人。”

    赏样单忽然起身,“论逋,我们干一场吧,我们有三万兵力,这就出其不意拿下秦州,以后我们还愁没有木可伐么,没有水可饮么?”

    秦州古称天水,在陇山以西,秦州扼巴蜀之境,限河湟之城,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力争之地。

    “论逋,不可,我们虽然兵力略胜一筹,可是一旦开战,大宋若是从东面调遣兵力以御之,我们不一定有胜算,再说如今统领秦州的是曹玮,他是什么人,大宋开国大将曹彬的后人,当年野心勃勃的拓跋继迁都被他打得惨败!”

    赏样单气愤道,“厮顿,你这是长他人志气没自己威风!”

    “那张佶虽然不仁,可在秦州的时候大兴筑城,如今秦州城外已有差不多二十多个军寨,都是为了防止我们东进,即便我们人多,也不见得会占上风。再说了,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拿下秦州,名义上秦州是大宋的,可我们有几十个部族生活在秦州,实际上早就把秦州一分为二,大宋一半我们一半,这不是最好的局势?”

    “既然一人一半,那他们为什么要抓我们的伐木工?为什么?因为他们还是以为秦州是大宋的!再说,从大唐开始,秦州就是我们吐蕃的领地,直到现在,住在秦州的吐蕃部落大大小小也有四十多个,我们一天不正名,他们就一天没有好日子过。”

    “如果说以前李浚和张佶统领秦州的时候他们日子不好过倒也说得过去,可现在统领秦州的是曹玮,他可不是个纯粹的武夫!”

    “厮顿,你对这个曹玮印象这么好,干脆投奔他去得了!”

    “赏样单,你!”厮顿转向李立遵,“论逋,我是为了吐蕃人的生存,现在虽然有些困难,但至少无生命之忧,可一旦开战……”

    “厮顿,”李立遵突然打断他,“你的目光太短浅了,只关注当下的生死,如果我们拿下秦州,那是造福吐蕃万代的事!”

    “可是论逋……”

    “你不要再说了,我意已决,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让他们小瞧了我李立遵!”

    其实,秦州的摩擦早就有了,李立遵之所以最近特别激进,是另有原因的,只是赏样单和厮顿不知道罢了。

    宴后,赏样单和厮顿都各自回了自己的领地,厮顿心里久久不能平复,他们的族人就住在秦州附近的南石城,如果一旦和大宋开战,那他们的族人……

    他也不敢继续想下去,一个人继续喝起了闷酒!

    不多时,一个老奴慢悠悠跑了过来,“酋长,有你的信!”

    厮顿接过,醉眼熏熏地一看,突然站起了身,愣愣地望着前方!

    那老奴觉得奇怪,“酋长,可是有什么事?”

    厮顿这下听了他的呼唤,回过神来,“没什么!”

    “那我下去了!”

    厮顿点点头,忽又道,“慢!那送信的人呢?”

    “就在门外,我去邀请他进来!”

    厮顿摆摆手,“不必了!”

    “那我下去了!”

    “慢!”

    厮顿又一声‘慢’,老奴连忙停下来转过身,“酋长,还有什么吩咐?”

    “我问你,如果有人让你去做一件事,这件事一旦成功了,你的子孙后代都将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只是,你现在的家人可能会因此丧命!如果是你,你会不会去做?”

    那老奴眼睛周围的皱纹就像米浆上漂浮的油脂,他看着厮顿,坚定地摇摇头。

    “为什么?”

    “酋长,恕我直言,谁要是给我保证千秋万代我一概不信,我们吐蕃王朝也不过几百年,以后的事情千变万化,谁能说得准。我的后代怎样我不知道,他们虽然是我的后代,可是我此生跟他们不会有交集,而我现在的亲人才是最实在,我为什么要为了还不存在的后代去牺牲现有的亲人?再者说,酋长你说的是一旦成功,看来这件事也不一定会成功!”

    厮顿听完,如醍醐灌顶,他两眼放出光芒,“我知道了!”

    厮顿随即张开纸笔奋笔疾书起来,等写好了,封存好后交给了老奴,“你把这个交给那送信人!”

    老奴迷惑地走了,留下厮顿一人在原地。他望着夜空,眼角滴下一滴泪水,口中喃喃道,‘对不起,我要惜取眼前人’。

    接连几天,老奴多次给厮顿送信,每次都和第一次的情景一样,可是老奴也不识字,不知道是什么,他只觉得那送信人有些面生,可酋长的事,他也不敢多问。

    可是最近一次他却更加迷惑了,因为那个送信人还带来了一个中年人,那中年人长得斯斯文文的,一点都不像吐蕃人,他腰上的那根玉带上镶着各种金银玉石,看得他老眼都晶亮了几分,令他诧异的是,酋长还热情地接待了那人。老奴伺候厮顿这么些年,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中年人,相信他们也是第一次见面,可两人却相谈甚欢,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可是他见那中年人临走前把腰上的那根亮晃晃的玉带解下来送给了厮顿酋长!

    那人走后,厮顿好似特别开心,让他吩咐下去准备大宴,他猜想定是有什么喜事,高高兴兴地照办去了。可是偶尔经过酋长的房间,却见他有时又愁容满面。

    不管怎样,在他们的精心准备下,当夜幕降临时,大宴随着弃山星开场。

    大宴准备得颇丰,炒面、糌粑、扁食,酸奶、奶酪、干果,还有青稞酒、牛羊肉无一不全。宴会邀请的人除了酋长管辖下的各部族长,还有赏样单酋长。赏样单酋长是那种能如牛海饮的人,而且几乎是千杯不醉,他喝到兴处,给厮顿讲起了自己的精彩经历。

    “我告诉你厮顿,那个秦州知州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竟然悄悄让人给我送来劝降信,让我背叛论逋!你说,我怎么可能背叛论逋?”

    厮顿一听,面色微凛,“那你是怎么打发他们走的?”

    “打发?”赏样单红着眼睛,“我还需要费脑筋打发他们?你也太抬举他们了!”

    “那……”

    “我把他给杀了!”赏样单在脖子上做了一个拉刀的动作。

    厮顿先是一愣,随即随着赏样单大笑了起来,他们的笑声交织在一起,那笑声中带着猖狂、带着恣意,也带着疲惫、带着不确定。